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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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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的动作至疾至烈,以而当公孙衍闻见风声急促扭头时,那头浑身泞血的雪豹已经扑上了倾城的后背。

    雪豹利爪在倾城躯背上抓下凶狠一爪,猛烈的扑击使得倾城被重重撞倒出去。雪豹力尽气竭,随倾城一齐倒翻在地,倾城眸中在刹间迸发出慑人的寒光,她反挥黎血,一刀划开了雪豹面目,再一举刀,插入雪豹喉管。

    公孙衍的剑铗直穿第三头雪豹的中腹,伴着它震耳欲聋的最后一声痛嚎,三头雪豹终于都被杀死了。

    没有收剑,公孙衍匆忙跑到倾城身边,她双掌撑地跪倒在红白乱织的雪地上,低着脸看不见她全脸的情态,却能听见她难以控制的急促的呼吸。

    她的血浸湿背面衣裳,还在蜿蜒地往下流,公孙衍揽住她双臂将她带出了那片血地。

    停住步伐刚欲去帮她点住几处控血稳息的穴位,她却抬手挡开了他的手,“我点过了。”说着竟全然挣开了他的拥携,跄去扶住一棵树自己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走。

    然而三步不出,又狼狈地踉栽在了公孙衍怀中。公孙衍呈扑跪的姿势接住她,此时二人同摔在雪中,又同带着气懊的恼意,像是恨地盯着对方。

    天空絮絮绵绵地飘下雪,她的后背被凌乱的血迹染得触目惊心,公孙衍强硬地握住她一边手臂,怒道:“这个时候,你还要倔什么?”

    倾城一把推开他手掌,脸色冷凄凄,语气也冷凄凄:“不用你管。”

    公孙衍再次抓住她手臂,目光也硬的分寸不让,呼出的气即刻变成冷霜:“我就是要管。”

    *

    沉重趔趄的脚步纷乱地踏在雪白的厚雪里,每过一步,就印下一个带着血迹的歪斜的足坑。

    她的小腿和后背上持续地溢出血色,汇成小股的血流滴滴嗒嗒往下淌,她一路抓着树壁蹒跚地往上走,失力得腿陷在雪里拔不出来,都不肯要公孙衍拉她一手。

    “可以了,够远了,不会有猛兽追过来。”

    公孙衍强拉住倾城的胳膊,将她带到一株堆雪稍浅的高树下。这时天空没有再落雪,公孙衍弯身去把树底的积雪拍开,让倾城坐了下来。

    实际并没有离出多远,整座破雪神山上不会只有三头雪豹,但仅这一段路程已经透支了倾城的全部体力。她将头后倚在树身上,以求暂许的歇力。

    公孙衍解开包袱,从中找出一个影青釉小瓶,刚去扶住了倾城被雪豹咬伤的那只小腿,倾城却又阻住他的手,语气冷淡地道:“我自己来。”

    公孙衍不觉咬了后齿,他倏然将手按去倾城的伤处,引得倾城浑身一颤。公孙衍仰头凝望着倾城瞳眸,像是冷薄地道:“原来是会痛,我还以为你这样的杀手,即使被咬断骨头,都不会觉得疼。”

    迎着他的目光,倾城凉凉地笑出来,她抬手拂去额头细汗,扬首又是凉凉一笑。对着公孙衍的眼睛,低手去拢按住小腿被雪豹咬中的位置,就在公孙衍手的上侧,再后就是“咔嚓”一声。

    那一霎公孙衍的眸光紧紧缩了起来,他目中瞳光震动,倾城眼里的两道笑光却一晃都没有晃。

    公孙衍猛地放手,他握起的手心一片温湿,看倾城的眼神甚至变得迷惘和不可置信。她推骨时的手指与他的有重合处,而她竟然就这么带着他的手,生生去接上了自己的骨头。

    倾城在膝边衣衿上擦着血津津的手掌,没有感情地说:“不疼的,怎么会疼?你知道我是杀手,怎么会觉得这样就是疼?”

    公孙衍一时失语,知道倾城也不会受他帮她上药,就把药瓶给了她。

    倾城接了小釉瓶,口上说得那么冷毅不会疼,但抵着粗糙树皮的后背上疼痛感又是那么真实,她不动言声地换了个靠姿,从没被血污染着的衣布边撕下一条,拉起裤腿揩去伤口边的血痕。

    血迹还没拭尽,一块衣布已经被浸了满红,正当倾城扔了这块准备去再撕一条时,眼前突递过来一条雪白绢帕。

    倾城缓慢抬眼,公孙衍见她不动,蹲着又把手帕送过去了些,仰头道:“喏,新的,借你。”

    倾城迟疑片刻,用他的手绢擦了正伤口旁边的血泞,取清水洗濯后打开小药瓶在伤口上施了药粉。她正要就势把小腿包绑起来时,公孙衍又给她递来了个小罐,道:“这个一起。”

    倾城顺着他手心的小瓷罐望去,无意瞥见他胸前衣襟上被抓破的几道爪痕,血液结痂后凝成赤赭,在白服上尤为的刺眼。倾城偏过眸,问:“那是什么。”

    她没接,公孙衍索性把瓷罐按去了她手上,一边笑起来,道:“愈伤药,还能是什么?还要提防我拿毒药害你不成?”

    倾城接药时嘴唇微开了开,似是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只无言地涂了药把小腿包扎起来。包完后拂下衣衫,将药瓶还给公孙衍,公孙衍没有接拿,反皱了皱眉道:“给我干什么,别的伤处还不一起上药么?”

    这一语出时公孙衍仿佛应知到倾城面容上有过霎那的僵滞,只是那样会显得她失措的表情,总是一闪即逝不会教任何人捕捉到的。以是当公孙衍注目再看时,当然什么都没有窥到,她只是脸色苍白地道:“不必。”

    她说完后公孙衍不知怎么的起了些愠怒,他刚要伸手去指她的后背问问她难道不知道那是多严重的抓伤,只是转瞬,公孙衍突然又明白过来了什么,手抬到一半就顿住,再尴尬地收了回去。

    但是旋即,他又抬起了手。

    倾城望他奇怪的动作,而背部伤痕疼得愈发灼烈,不由蹙眉,道:“你要干什么?”

    公孙衍抬高两根手指,比在她目上的位置,呆呆说:“我去找水。”

    倾城被他莫名其妙的话语弄得略生愕然,回问:“找水干什么?”

    公孙衍维持举着手的姿势,道:“洗伤口,雪豹爪子不干净。”

    他这副表情又痴又傻,却像是被什么怪东西摄了魂一样,倾城有疑,警惕起周围,同时应付回道:“那你去。”

    就着他手升起的高度,公孙衍把手指抬了过去,又在离倾城额眉一寸距离外停住。他嘴唇微动,瞧彼神态,竟好像是忘记了什么口诀在努力地想。

    倾城偏过头,不耐烦地刚要说话,忽然公孙衍对她道:“你不要动,就在这里……”

    倾城的眼睛被公孙衍紧盯住,她觉得公孙衍的神情还是不对劲,正欲有所动作时,公孙衍飞快把手指点到了倾城眉心上,随后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辉从倾城额上展开了来。

    至此,公孙衍终于松了口气。倾城立即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但再想行动却是为时已晚,此刻她全身都已经动不了了。

    倾城怒呵:“公孙衍!!”

    公孙衍叹息道:“实属无奈,我也不想如此的。”说罢,他绕行到倾城之后,搀住她双肩将她扶了起来。

    当他的手触及那爪痕处被抓毁的衣泽时,不知是因为伤口被触碰的沉痛,还是因为公孙衍此举带给她的惊骇,倾城惶怒地大叱:“公孙衍你敢?!!”

    与她的呵声同时间响起的,是一声衣帛撕裂音,接着是第二声。

    倾城惊恐地睁大了眼,她拼命地想摆脱,但整个身体一丁点也动不了,唯能感觉到公孙衍撕开了她背后的衣裳。第一次因惶恐使一颗心跳得如许剧烈,她震怒地吼道:“公孙衍!停手!你要是敢、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的手本来就抖,此刻被眼前怵目惊心的情景嚇到,一双手更加抖得不可遏,恐怕被她察觉,便慌忙把手撤了开。闻她此等激愤的话语,也只是道:“那我便等你寻空。”

    三大条斑驳血痕从她的肩头一路下沿,远到椎骨下侧,深到寒寒白骨,皮伤肉绽,乌血平流。

    在公孙衍停怔的短时,他心里乱得难以分辨想的是什么,甚至倾城,都并不明了此刻心中的感情。在倏忽模糊的视线中,倾城猛然发现自己掉了一颗泪。

    非因痛楚,或羞,或耻,或恨,一瞬间密密麻麻揪住她心脏的驳杂情愫,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分清。

    而在公孙衍拭去了倾城伤口旁外的血迹后,他终于看见了那些原先被血色掩盖住、一个一个早已结痂成疤的粉色印痕。

    少女肌肤如玉,然而一次次留下的疤痕破坏了这份无瑕,是为女子短短半生中磨难和锤炼的见证,也变成了女子生命里最痛苦、和不愿相对的伤痛。

    因何所致?缘谁于此?

    她的心突遭一钝痛。也许是痛得承受不住,也许是害怕再一次地落泪,她把牙关咬得死紧,抑下咽腔后,说了一句:“公孙衍,我恨死你了。”

    公孙衍拨开瓶塞,喉中干的发紧,说:“本来就那么憎恶,多讨厌一点也无妨。”

    猝不及防的猛一阵痛,使得倾城背部皮肉禁不住地痉挛,公孙衍取药的动作顿住。少顷,道:“忍一忍。”

    只是再往后,直到公孙衍在她的全部伤口上抹完药,倾城都再没有任何动作和言语。公孙衍在给她盖衣时不知想起什么,拉衣摆的手指又僵住,突然说:“对不起,对不起。”

    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他垂下眸,额端跟着塌下一绺发,显得小王爷有些落魄。

    倾城没有回应他,他也没有想倾城会回应,在起身解掉对倾城的定身术时,又说:“但你要活着回去的,你家公子,会希望你安然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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