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年岁
月光照在庭院里像积满了清水一样澄澈透明，水镜中倒映着榆树和槐树的影子。
素晖下一片空明，乘在清波上的人眉黛春山，双瞳剪水，颜如雪玉，容光绝代。三千青丝，云发如瀑。
慕凌凝眸时眼中多似不惊波澜的渊海，而此刻眸中微动的星光里多带的则是澄湖上的静和，上下的天光，仿佛都在这瞬间融进了他的瞳中。
最先笑起来的人两只眼睛像秋水一样清澈明亮，胜比千斛的明珠，“慕凌公子，你以后会变成神仙么？”
慕凌忍俊一笑，道:“这个恐怕不好说。不过，若我真有一日飞升做了神仙，便许诺一定来携你入九天去看一遭，如何？”
云珞莞尔不禁，而后道:“那便如此说好了，这就作你我的‘来日之约’。”
夜色如水，两人相与言笑了少时，寻了处风清月皎的短阶坐着一同望月。
想起福安与他们说着鬼神故事时神飞色动的天真模样，云珞忍不住偏眸问身边的人道:“你年纪小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慕凌笑了笑，转头对她道:“我年少的时候，你不是见过么？”
云珞道:“我说的是再小些，像福安那么大时。”
像福安那么大时。
慕凌眸底有一闪而逝的痛光，但它来去得极快，没有被云珞看见。
慕凌笑了下说道:“再小些时，我也同福安差不多罢。我家中有兄长，父亲更看重兄长，不太愿意管教我。我便总在家中，自己找些书看，时而也学着兄长学学武艺。”
云珞杵着下巴，望着他问道:“那后来呢？”
慕凌道:“后来就那样慢慢长大了，你在渝州遇着我时，就是我偷着跑出去玩，听闻渝州的吃食一绝，就往那边去了。”
“哦？”云珞偏头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很不在意这些口腹之欲，不想也会被美味食肴引住脚。”
慕凌笑起来，说道:“那再同你说个你更想不到的事。”
云珞兴致勃勃地支起脸。
慕凌道:“我不光为许多佳肴所引，我自己也会做。”
云珞意外道:“你真的会？”
慕凌有些得意道:“不单会，还是为我姊姊时时称赞的。”
谁料得到这翩翩如玉的佳公子竟还会做菜，谁会不想一尝这贵公子的厨艺，但云珞哪好意思说出来，只在心中偷偷谋计着要找个机会骗他做一回。
思了思，云珞道:“渝州远在泽都千里外，常人一趟来回怎么也得五六旬，你会术法虽能比他们行的快许多，但总还是得许数天。你那次回去后，有没有被你父亲发现？”
慕凌道:“发现了，也就是打我几板子罢了，他的精力都放在兄长身上，不会太管我去哪里，不给他惹事就是了。”
小时候过的不好些便算过去了，你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很好。云珞想。
慕凌说完，换问云珞道:“那在渝州初见我时，你觉得我是怎样的？”
云珞先是追忆了一下，想起来后不由得垂面独自笑了起来。
这使慕凌不解了，又不得不担心起是很坏的印象。但是任自己去回想，他那时不仅性子冷傲凉薄，对云珞所做更是狠毒又自私，她即使是恨他，都是说得过去的。
慕凌握了握手指，在这刻觉得心是乱的。
而云珞道:“我那时觉得你怎样，可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慕凌绞尽脑汁地回顾，也只想得起她在山洞中虽“小少侠”、“小少侠”地叫了好几次，什么“英勇无畏”、“见义勇为”之类的词也隐约是说过几回，但那时两人都各怀鬼胎的，这些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的虚言。
想了半天，慕凌还是叹息，道:“我记不起来了。你说的什么？”
云珞笑盈盈的，盯着他的眼睛，离他近了点儿，说:“我说你好看。”
被云珞这么看着，慕凌又是耳际有些发烫，又是一动不敢动，而在手足无措之中竟还生出点怯的情愫来。
顷刻，好像发现慕凌怔怔的有点不自在，云珞又隔他远了些，回视地上的月光时后知后觉自己的脸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热了起来。
慕凌第一想就想到了在布泉山庄的地道中，而云珞忆的是渝州茶楼里那个披满霞光的夕暮。
迅速整理了心绪，慕凌装作镇定地道:“哪有，第一次见就说人好看的。”
云珞道:“但我那时确实觉得你很好看嘛，如是想，就如是说咯。”
慕凌道:“那个年岁哪看得出什么相貌好看不好看，我当时只当遇上了个滑腔调的小骗子。”
云珞道:“怎么会？你比我年长两岁，那么那时你就是十四，是少年初长成的年纪，自是看得出些模样的。”
慕凌笑道:“分析的还……嗯？你怎知我比你年长了两岁？”
云珞眨眨眼睛道:“你告诉我的。”
慕凌失笑道:“这又是我何时告诉你的？”
云珞翘起嘴角，道:“祭魂庙。”
慕凌道:“我还告诉了你这个？”
云珞故弄玄虚道:“还不止这个呢。”
慕凌哑然，怀疑起自己是失了点记忆还是睡时会说梦话，“还有什么？”
云珞煞有其事地说道:“告诉我你叫慕凌、说你比我年长两岁、说你要去给姊姊寻药，唔……还同我道歉，说小时候不该故意打伤我的……”
若说前几点慕凌还相信，最后两句说出来后他就彻底不信了，只是他并不执于深究云珞是怎么知道年岁这件事的，便无奈笑了笑道:“小滑头，虽然我那时候是过分了些，不过也不知是谁先诓我一路、后打我也打的更重些？”
云珞娇赖道:“总之是你先动手的，是你不对。”
慕凌扬唇道:“我年岁比你大，要让着你，便都是我不对吧。”
云珞便偷着笑，慕凌又道:“还有桩事是我原一直想问你的，那次出了山洞醒来后，我不仅阻塞的灵脉通开了，以前修习自困时受的内伤也被人疗好了，是你……？”
提起这个，云珞神采奕奕道:“当然不是我，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是我大哥，他为你解蝎毒时发现你体内力量乱窜，说是你的灵脉受阻，会不利你之后的修习。就给你疏通了灵脉，还把你的伤通通治好了。”
慕凌低眸微笑说道:“那我以后当亲自去拜谢他。”
喜悦的神情从眉宇间透出来，云珞道:“等我们到苍岚山之后，我带你去见他。”
慕凌说:“好。”
凉风徐过，复而观月。
其实我大哥已经是兰华的执掌人了，他很仁良，还很通情，你与他说明缘由，他想必会把净方珠借给你的。再不行，还可以把你姊姊带到兰华来，大哥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医好的。
一直没有同慕凌坦明这事，是这毕竟还是未知的事情，云珞不能先下妄言，也怕慕凌会觉得她卖弄。再之虽然她从小以白楚为傲，白楚如今又是仙门的尊者，但云珞并不想借着大哥的名而让别人觉得她如何。她凭着自己，也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坐了片刻，云珞想到件乐事，笑着说道:“那时我大哥探过你的灵丹，就说你修习法术习得很用功，根骨又好，若不是临时有事要走，还想等着你醒来后问你想不想去兰华学艺呢。”
话说到这里，慕凌不知道为什么遽然变了神色，细看他时他的唇色都在一瞬间白了下去。
云珞慌忙扶了下他的手臂，“慕凌？”
慕凌望着云珞，瞳目中散去的神光又一点点重聚了回来，他说:“没事，刚才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
云珞担忧地想带他去找胡大夫看看，但慕凌摇了摇头，说:“只是目眩了一瞬刻，现在全然没什么了。大概是有些累，休息一晚就好了。”
慕凌平常是很好说话，但他不乐意的事是绝不会做的，现下胡大夫大抵也歇下了，还是明早再与胡大夫说吧。云珞这么想着，就说道:“那咱们往回走吧？”
慕凌颔首道:“好。”
刚要走到临寝的院子，忽然一个黑色人影慌张地从另一边跑了过来，定目一看，竟然是旭承。慕凌皱眉低声唤道:“旭承。”
旭承听见声音，再向这边一眺，就急匆匆往慕凌在处跑了过来。慕凌还没来得及提醒他不要太靠过来，旭承就已经冲了他面前。
慕凌知道出事了，但还是先拍了下旭承的肩，沉声说道:“不要慌，慢慢说。”
旭承急促地换了几口气，不能平静地说:“公子，我在檐上睡着，骤然听见东园里起动静，我下去看，有个人、也得上病了。”
是与西园里的病人，近几日中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人。
＊＊＊
胡大夫和砚老先生赶过来时，西园的厅堂中乌泱泱围满了人，胡大夫近乎粗鲁地推开一路挡着的人，直挤到最里。
而当那个面色青白、浑身颤抖着的新面孔出现在胡大夫眼前时，胡大夫禁不住脚步虚浮往后退了一步。
砚生于其后紧张地扶住胡大夫，而胡大夫撇开他的手，手忙脚乱地又是摸拭那个人的体温，又是匆忙地检查他的身体。
边袖翻开，一颗醒目的红疹跃然于所有人眼中。
胡大夫猛扭头环看整个厅堂中的人，当看到几个在旁哆哆嗦嗦的陌生面孔时，大发雷霆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出去！出去！！！”
几个都是不大的少年，是一起送这个新发病的兄弟来的，被胡大夫一吼，更加战抖起来。君琛迅疾隔在他们之间，边慰言边推引着几个少年出了西园。
而慕凌走到胡大夫身前，难辨情绪地道:“没用了。”
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