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莲子
翌日隅中，倾城入妤暄殿时，殿堂中间的小桌前已坐了两个人。婵影公主的气色看起来不错，桌上摆了好几株莲蓬，她正一面断续地剥着莲子，一面与对侧的人说着话。
新入堂的人对小桌那一头的人视若无睹，只向着公主行了礼。
婵影见倾城来了，欣喜地放了手上的莲子亲来迎她。
倾城毫无预备地被公主执了手，整个人立时就顿住了。
婵影向前行时发现身后的人没有动，惑然地转了头，见被她拉了手的人瞳心微张，带些僵滞地站在原地。
对视时倾城显得有些慌然和失措。
婵影见状，讪讪地放了手，又低视了下自己的手，微微往后缩了缩，和羞笑道:“是我的错，手上不干净就来牵了你。”
“不是的……”倾城睁大眼眸，稍稍心急了起来，但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解释，更加无措地:“我……”
从倾城进堂后一直默不作声低头剥莲蓬的小王爷此时刚好剥出一颗圆嫩的莲子，举起来笑问婵影道:“姊姊你看这颗圆不圆？”
婵影的视线被引过去，望着公孙衍两指间的莲子展颜道:“圆。”
侍奉的小丫头又呈上来一盏茶水，但见客人还没坐下，手中的杯盏也不知放去哪方。
小王爷热心地弯指敲了敲他身边的桌台，示意小丫头放这里。
婵影本想将倾城安置在自己身旁的，但由着方才的不顺利，这样一来亦可缓一缓倾城的不自在，于是也觉得阿衍的这个安排十分好。
倾城哪里会想坐在公孙衍旁边，但这时婵影公主已经坐回去了，正饱含期待地看着她。而那位演技甚高的小王爷无论在她进屋前后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向她投来过，做足了他们素不相识的样子。
再犹慢就要引得公主怀疑了，倾城垂了下眸，缓慢地走到公孙衍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有个人表面容色没什么变化，但一边的唇角已然斜挂起来了。
兰月日头焦，热暑易升火，婵影便命殿里常备着新鲜莲蓬，在公孙衍来的小半时里，她刚剥出了一小盏，原本是剥给阿弟的，但见倾城来了，就先推给了倾城。
“莲子养心清热，你尝尝。”
倾城一抬眸，便是公主温慈的笑颜，她无来由地有些紧张，言谢接过了。
她刚吃进一颗莲子，却听身畔响起道懒洋洋、还略略带了几分委屈气的声线:“姊姊刚才还说是留给我的。”
倾城含着莲子的舌尖微顿，婵影嗔怪地别了公孙衍一眼，担心倾城介怀，笑责着说道:“多大个人了，怎么和女孩家争东西？也不羞。”
公孙家的小王爷却不依不饶道:“这是哪家的小姑娘？怎的她一来，婵影姊姊都不疼我了。”
话是向着婵影问的，人却轻抿着唇角视向了那个吃了他莲子的女子。
一双含情眼里露出的埋怨半真半假，藏在眼波里的那抹隐约谑色反而更渗出点磨人的意味。
倾城与他对视，凤眸形状极美，微挑的眼尾却一丝笑意都没带上。
婵影原想着他们是认识的，经公孙衍这么一问，又以为他们不相识，便先向公孙衍介绍道:“这是阿凌府里的倾城姑娘，不可冒犯了人家。”
“原来是阿凌家的倾城姑娘，失礼了。”
公孙衍半退身向倾城并掌做了个礼，噙着丝笑意说道:“吴中，公孙衍。”
倾城听见这个地名没有多加思虑，只当他是浪荡公子常用的假绍语，反是婵影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
公孙衍表面样子做的那么好，即使倾城心底厌恶透了他，也不能在公主面前显露出俩人的隔阂，只能随着冷淡地回了两句话。
倾城往日进来妤暄殿都是随着公子来，偶得与公主说话便是公主对她几句关怀的询问，这时如同是独自身处在了公子的姊姊面前，倾城便更觉局促。
婵影想的就与她完全不同了，她从前见这个小姑娘总是沉默地站在弟弟身后，性子很僻静，也从不多说话。她的弟弟与她从来报喜不报忧，她总想询询他的身边人，但又寻不得机会，今日算是单独见了倾城，实在有许多话想问她。
公主便逮了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一直问了，倾城的性子确实又孤又僻，除却七公子府的几个熟人，平素近乎是不与人搭话的。所幸公主只问弟弟的康常安乐，才好让她一一都答了上来。
常话都述的差不多了，倾城尤怕公主再询到她些什么不好坦述的问题，就打算着和公主请辞了。
倾城起身方起到一半，恰公孙衍在此时伸了个腰说道:“姊姊什么时候开饭？饿了。”
日快至午，正是食午食的时候，知道他们今天要来，婵影早吩咐下面做了小席，适才与倾城说话说得专注了，才一时忘下了这事。
婵影正想挥手作传，见一边的倾城起了身，疑想她是需要什么，就问道:“倾城，你想要什么吗？”
倾城趁着刚才的时间界站起来，就是恐着公主会留她在这里用午食，可公主都还没有说到那边，这事眼就被公孙衍提起来了。
从他方才一开口，倾城就用余光瞥了他。公孙衍从头至尾一眼都没朝她这边瞟，但倾城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
“回公主，我是……”
“哦，我知道了。”公孙衍一个跳身跃了起来，直接截断了倾城的话头，反问她道:“倾城姑娘起来也是要说这事吧？来了婵影姊姊这里肯定不会不吃饭就走掉的。”
公孙衍笑眯眯地凝望向倾城，把她能说的话一下子全给堵了，偏他还半点奸诈样子都不露，满副的纯然笑容。
“阿衍。”婵影适时把公孙衍拉了开来，偷偷递给他一个眼神，教他不要乱说话。
公孙衍就乖乖退到婵影身后了，婵影又笑对倾城说道:“在这里用午饭吧？我即刻叫他们起宴，不会耽搁你时间的。”
话说到了这步，倾城只能点首答应了。
婵影便向侍女传了令下去，又喜携了倾城的手道:“不必与我见外。”
倾城点了下头。
她们往前走了走，又听公孙衍在后喊了一声:“姊姊，你还未看过我给你的礼物！”
婵影回头，与笑盈盈的公孙衍过了一道眼神，不好搁了倾城，就欲与她同回去看看。不料公孙衍见她们一齐过来了，又喊道:“专给婵影姊姊的，其他人不许看。”
“瞧这孩子……”婵影与倾城笑责了一句，便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让她们带你先过去吧。”
“是。”倾城应答完这声，婵影便背着她走向公孙衍了。
她的视线越过婵影公主，发现公孙衍仍以那种半戏谑半玩味的眼神瞧着她，倾城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跟着小侍女走了。
有只白蝴蝶从小花园那边飞过来，掠过了翩白衣裳姑娘的后首，绕着她的肩膀飞了两圈。年轻风俊的小王爷望白蝴蝶蹁跹飞走，本就勾起的嘴角又扬得深了些。
公主回到小桌前，与小王爷同望了眼那抹孤白的影，又回视眼前比她高出了一截的阿弟，轻笑道:“要与姊姊说什么？”
公孙衍盎然地道:“姊姊怎知道我是要说什么？”
婵影溺爱地伸指节点了点他额头，说道:“要给姊姊的礼物不是早搬进了内殿，来时还说走前不让我瞧呢。”
“姊姊就是懂我。”说完这句，公孙衍神秘兮兮地环视了一眼四围，见周遭无人，才凑近婵影问道:“姊姊我要问你，小阿凌喜她不喜？”
婵影闻这话一愣，半晌才抬了袖掩口笑起来，公孙衍见她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急着去拉了拉婵影袖子，“姊姊你别笑。”
婵影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与公孙衍嗔言道:“我还奇怪着你今日说话怎的那样唐突，原来是喜欢人家，还要在姊姊面前装不认识。”
公孙衍也一滞，问道:“姊姊为何能从这个辨出我与她不是初识？”
婵影思忖了下道:“姊姊觉得阿衍虽常待人好，但大抵不会轻易地喜欢一个人。”
公孙衍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喜欢很多人的……”
婵影便又轻敲了敲他额头，肃然说道:“感情之事不可儿戏。”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公孙衍匆匆答过，又追问道:“那个问题，姊姊还没有告诉我。”
婵影即道:“倾城虽是阿凌的身边人，但阿凌对她并无情意。”
公孙衍兴道:“可真？”
婵影笑说道:“自然真了。我原见倾城体己，人又生的那样俊俏，阿凌身畔无人，我当然是想有个人能伴着他，但我早询过阿凌，他们间却是没有那份情谊。”
公孙衍的手无意识地勾了下他腰间挂玉的绳，“那我便放心了。”
见他眸中有喜光，婵影又拉着他细细交代道:“若是真的喜欢人家，不可总是调逗，要以心相待……”
公孙衍本来只是确认一下倾城是不是小表弟的心上人，他可不能戏弄了兄弟喜欢的姑娘，但看姊姊真的误会自己是喜欢倾城了，他又赶紧解释道:“不是的姊姊，不是那个喜欢……”
但面对婵影期切的眼神，公孙衍又没说下去了，只答知道了。
这顿饭吃的倾城忐忑，一位公子的姊姊就够她不安的了，再加上个专会找事的公孙衍，时时刻刻都怕他又要挑什么事出来。
但好在的是婵影也怕她拘谨，除了常唤她尝菜，也不多与她说什么，而那位无拘无束的小王爷，终于在用饭时会安静了些。
满桌的珍肴，但到倾城口里就尝不出滋味了，只想快点吃完回公子府去。
快到尾声时，公孙衍的余光好像老是往这边看，倾城就总悬着一颗心，愈发担心今天这事恐怕还没完。
果不其然，倾城一放下筷子，公孙衍的筷子也放了下来，他并不往这边看，只是认真地与婵影说道:“姊姊，给你生辰时放的纸鸢我原是早准备好了的，只是前几日不知怎么的在府上丢了去，那就得重新制新的。其他的倒是都又备好了，就是绘面的图案一直定不下来，我不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什么样的绘面，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怎么的在府上丢了，好没信头的理由。倾城暗自嗤了句。
婵影则说道:“绘面么，其实都好，阿衍无论制的买的姊姊都喜欢。”
公孙衍却道:“姊姊一年就这么一次生辰，可不能随便了，一定要找合姊姊心意的。”
婵影微微愁道:“姊姊也没法出宫去亲看，阿衍可有好办法？”
“嗯……”公孙衍正愁虑着，忽然他的目光瞟到了一旁的倾城，就高兴说道:“让倾城姑娘和我一起去吧，女孩家喜欢的差不多，倾城看上的，姊姊估计也会喜欢。”
婵影听了展颜道:“这是个好办法。”
“倾城姑娘慧眼识珠，想必……”
公孙衍的双眼蓦然瞪大，他的话也在半中断了。
因为此刻，在餐桌下有一只鞋，安静却用力地踩上了他的脚。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想必能挑出最好的。”
公孙衍转头，微笑道:“倾城姑娘，请问你……唔……”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他的表情忍不住变了变，但是片刻过后，他又启了音:“请问你愿不愿意唔！……和我一起去……去为婵影姊姊选绘面？”
看公孙衍的面色一时三变，婵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忧问道:“阿衍你怎么了？”
“我因为可以和倾城姑娘一同出游而高兴……”
桌面下压着他脚的那只鞋子在他脚背上碾了又碾，公孙衍冷汗都要出来了。
婵影又责了他一句:“不许如此轻浮。”但回头却是同问倾城道:“倾城，可以劳烦你吗？”
倾城犹豫道:“公主，我真的不会选这些。”
婵影笑着道:“没关系的，你就与阿衍一同去随便看看，你们两人都中意的，我一定喜欢，好吗？”
倾城垂眸道:“……好。”
同一时间，踏在公孙衍脚上的那只鞋又是狠狠一跺。
被踩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那个人不仅笑容没减，还要偷着朝白衣裳的姑娘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