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鬼宗（一）
稻子拽左门，栗子和穗子拽右门。
一道赤红的光线穿过门缝映入他们的眼帘，透过这层光线，他们看见了一个鬼形怪状、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首先闯入他们耳膜的是无数小鬼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有尖锐的有闷哑的，有洪声暴呵的还有扯着嗓子呐喊的，总之是难听的千奇百怪，吵得人耳朵疼。
他们循声望去，金碧辉煌的大堂中心放了一台长长的大赌桌，被奇形怪状的各种鬼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刚才他们听见的各种怪声怪气的嚎叫大多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大堂边围还零散的放了许多球桌牌桌，也趴了不少小鬼在上头推小球、打牌玩。这些器具之间摆设的距离很宽，除了大赌桌四周被水泄不通地围起来了，球桌牌桌旁边的过道还是很有位置的，而小鬼大鬼们居然在这过道上跳皮筋玩。
凌公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惯了大世面，见这情景只是微微挑了下眉，除了眼睛睁的比平常大了些，也有没什么特别的表现，但玙公子却是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玙公子看了半晌，偏过去小声与凌公子说道:“原来……不去地府才是好选择哇，以后我死了我也要来这儿。”
凌公子措不及防“噗”地笑出来，偏首在玙公子耳边说:“乱说话，要被戒尺打。”
稻子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兴冲冲地转过来想给两位公子讲，但他脑袋一歪过来吧，怎么又看见两位公子的头挨在一起了，只得欲言又止地歪回去了。
但是不多时，他又意犹未尽地转回来了，顺带还捎上了穗子和栗子，三只鬼看着两位公子笑得贼兮兮的，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玙公子正色道:“不要如此、不要如此。”
就在这时，一声响彻云霄的暴吼猝然响起，一时间不仅两位公子这边，连赌桌上正赌得如痴如醉的鬼赌客们都被吓的瞪眼翘舌地安静下来。
稻子最先反应过来，拍额无奈地说道:“又是霹雳鬼。”
鬼赌客们也相继回神过来了，三三两两地啐骂起来:
“又是这个狗批儿，他妈的，吓死老子了。”
“我操！我牌呢？你们谁他妈的偷我的牌！”
“你放你老子的屁……”
“你才他妈的叫个屁……”
“……”
牌桌上的鬼啐骂完就回过头继续玩他们的了，刚才那一道暴呵声着实洪亮了，不仅玙公子浑身颤了一颤，就连凌公子都被晃了下神。
凌公子一回神过来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去找那出声的鬼，但大堂里挤嚷的鬼太多，又跳又叫的场面太乱，他一抬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方才听稻子的一句话好像认识那只鬼的，便向稻子询道:“稻子，刚才吼的那个鬼是你们朋友吗？”
稻子摇头道:“不是的凌公子，他脾气特别差，大家都不乐意和他玩儿。而且他对我们晋国的鬼特别坏，我们都很讨厌他。”
玙公子道:“他为什么对晋国的鬼特别坏？”
稻子刚准备回答，但霹雳鬼压小之后的呵斥声仍在不停地传过来，于是稻子便说:“我带二位公子过去，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凌玙二人跟着三只小鬼艰难地穿过赌桌边围的水泄不通的道路，来到侧堂边的一道角门外。
角门那边叉腰站了一只鬼高马大的扁鼻子鬼，他眼歪嘴斜，样子生的十分丑，但气焰高涨，正指着对面戴斗笠的三四只小鬼训骂，想必就是霹雳鬼了。
这方的几只小鬼皆头戴斗笠深垂着脑袋，身上也裹的十分严实，因为与他们同向，就暂时看不见这几只小鬼的模样。
霹雳鬼的斥骂陆陆续续传过来:“我说过多少次！你们这些晋国的丑死鬼只能呆在闭室里，不准出来乱晃吓人！妈的，你们聋了听不见是吧？就想找抽是吧！”
说着霹雳鬼就抬起他粗壮的手臂做出要打的手势，把这边一众摇头的小鬼吓得连连倒退，甚至还有摔在地上也在后退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晋国的这几只小鬼声音都特别哑还特别小，凌玙二人只能勉强听见他们的声音:“我们不是故意要出来吓人的，我们是今天听外面热闹，想出来看看……我们戴斗笠了的……”
但霹雳鬼的语气仍然十分毒恶:“戴斗笠有什么用！你们这群晋国鬼丑得稀巴烂！戴再多面罩也遮不住你们的丑！”
这话说的极其过分，稻子穗子栗子撸撸袖子就要上了，又被两位公子拉住，示意他们等一下。
玙公子问:“这霹雳鬼是什么级别的鬼？地位很高么？”
稻子答:“不是，他就是等级比我们高一点点而已，他仗着他死前的身形巨大，总来欺负我们这些小一点的鬼。”
凌公子问:“他为什么不让那些小鬼出来走动？还特指晋国的鬼？”
穗子眼神一过来，稻子就知道要把机会让给弟弟了。穗子跳到前面来说:“因为晋国有很大一部分鬼都是被烧死的，他们身上有很多可怕的疤，有时候会吓到别的鬼，久而久之，别的鬼就不让他们到处来了。但他们很听话的，平常也不乱跑的，但谁能憋得住一直不出来哇……”
玙公子皱了下眉，问道:“各国的鬼在这里是怎么分地位高低的？”
栗子道:“不是按国分的，我们的级别高低只用死之前的功德和死时候的意义程度来区分。比方说我们几个死之前没什么贡献，死的时候也很丢脸，是饿死的，所以级别和地位就都很低。”
玙公子又看了眼还在低着头被训斥的几只晋国小鬼，“那像霹雳鬼这样欺负人的，也没有人管么？”
稻子垂头道:“哪有人管呀，他们不来一起欺负我们就最好了。”
玙公子道:“鬼王大人知道这些么？”
穗子丧气道:“鬼王大人不知道的。鬼王大人其实以前说过在鬼宗里不让分阶级高低、也不准欺负晋国鬼的，但是他不管这些小事也常常不在宗里，而且即使他回来了，我们也压根见不着他，没法去告状的。”
“丑八怪还敢还口？！”
霹雳鬼多骂了几句，见那些晋国小鬼仔还想伸头和他辩驳，怒发冲冠地抬了手欲去扇他们的头。
霹雳鬼身材魁梧，一只右臂更是力量惊人，见他霍然抬了臂，几只小鬼都惧怕得闭眼打颤起来。就算他们不会被再打死，但始终是要承受那些苦痛的。
巴掌一直没有落下来，几只小鬼抖零零地睁开了眼。
立在他们前处的是一方修雅的蓝色衣裾，是他们在鬼宗中不曾见过的干净颜色。
霹雳鬼脸色涨红，凸着眼睛瞪住反扛在他臂下的一把小巧的……折扇。
稻子穗子栗子和边角处的一众小鬼都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霹雳鬼可是，鬼宗里力气最大的鬼呀，没有他劈不开的木头，也没有他打不穿的土墙，可是……
他对面的人是谁呀？
周围看见这一幕的小鬼们嘁嘁喳喳议论起来，鬼宗里还有比霹雳鬼力气大的鬼吗？怎么好像没见过这鬼呀？
霹雳鬼愈加怒火中烧，他怒吼一声，踏出双脚挥出双拳就朝着拦他的人打上去。
众鬼瞧这小公子文文弱弱的，肯定挨不住这一拳，皆心道:“完蛋了，这弱不禁风的小公子要完蛋了。”
不忍亲见小公子血沫横飞的那一幕，于是小鬼们默契地皆皆闭上了眼睛。
群众之中，也只有那位青衫公子还在悠哉哉地看热闹了。他一手撑着另一手手肘，用另一只手搭着下巴，事不关己地斜着身子，仔细看他嘴角，竟仿佛还在笑。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小鬼们被这两声惊天粗吼吓睁了眼，霹雳鬼的叫声太响，把远处玩牌掷骰的鬼目光也引过来了。
众鬼一看，齐齐惊了。
一向恃力傲物的霹雳鬼，竟然被人轻松地折断了手臂，还反身把他摔了个鬼吃土！
而一靴踩在他肩上的瘦削公子，还在很无所谓地玩着他手里扇子的折节。
这是什么，表面不傲无形傲嘛！
众鬼先愣，而后忍不住地:
“噗……”
“哇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这傻缺也有今天……”
霹雳鬼半边脸埋在土里，本来就怒不可遏了，此时见他狼狈吃土的样子被所有鬼都看见了，更是目眦尽裂，当即暴呵起来。
他的吼声穿云裂石，把所有鬼吼得震耳欲聋，纷纷捂上耳朵叫骂起来。
兰衿公子眉头一拧，一脚蹬上他的脸，用鞋底堵住了他的嘴，霹雳鬼就“呜呜呜”地继续鬼叫。
叫的实在太难听，青衫公子忍不住了，就上来跟兰衿公子一齐踹他让他闭嘴。
鬼宗里许多小鬼都是被霹雳鬼狠狠欺负过的，此时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稻子穗子栗子三鬼组就跑过去兴高采烈地教他们:“别呆呀！快叫好！”
于是乎。
“好哇好哇打的好哇！”
“凌公子好厉害好厉害！”
“玙公子好帅好帅！”
观众的欢呼声越呼越大，呼到最后连当事人都不好意思地拍拍衣襟放脚了。
霹雳鬼的那一顿吼，不仅把在这堂里玩的鬼，把四方八处不在这边的鬼都给吼过来了，他们张着眼睛竖着耳朵，都在看这边发生的事情。
方才基本只看见了一蓝一青两个身影在暴打霹雳鬼，等到这会儿，两个人收了脚真正抬脸了，他们才看清这两位公子长什么样。
刹那间，整个鬼宗都静止了。
人死后变成鬼，都是以死前的容貌形式存在，很多人看鬼觉得他们面容可怖，就是因为他们停在了死时候的样子。比方说被轧死的人，他们变成鬼之后被轧住的部位就是摊平的;如果是被打死揍死的，他们也会保留着死前的伤痕;像稻子穗子这样被饿死的，现在的样子就是扁扁平平一看就营养很差的;再譬如说栗子，他上一世其实是个小瞎子，变鬼之后虽然不知何故的又能模糊视物了，但只停留在婴儿睁眼的那种清晰度，也就是为什么他一开始看见凌公子和玙公子就很血气翻涌，但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后来听稻子说了才知道原来是两位公子太英俊……
总而言之，一般的鬼都是不太好看的。鬼宗里的鬼有的是刚死不久没地方要就过来了，有的是在修炼后本体能力比较强的，在人间穿了几十年玩够了才来的。但只要是来了，就会觉得这鬼宗真是个好地方，心甘情愿地在这里安家不再出去了。
鬼宗就是外界传闻的神秘的祁都商市，每年也会有许多人进进出出，但是敢进鬼宗里做买卖的，大都是些心术不正贪财好色的婪妄之徒，多半也都是不好看的。所以，几乎是所有的鬼，都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英隽又干净的人了。
各鬼围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不太适了，这时定睛的一看可更不得了了。个头稍小法力较弱的直接倒，身量中等法力一般的摇摇晃晃到处撞，能力再高一点的，扶着旁边的桌子勉强能站住脚。
而处在这二位公子前面，离他们最近的一排鬼，竟齐齐倒头开始流鼻血。不知道是不是受气氛感染，连三小只都开始流鼻血了。
“……”
“……”
“……”
呆了半晌，玙公子其实能分辨出，这些人，啊不这些鬼，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的。
他真的很震惊，他的某个问题揣了一路了:到底他们是鬼还是我是鬼，为什么要吓成那样？？？
而后玙公子痛苦万分地捂了脸，转向凌公子:“我的男装……真的俊到这个地步的吗？”
凌公子被他问得哑然失笑，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俊是俊的吧，可总不该到这个地步的吧。
玙公子仍捂着脸，道:“从进来之后，我身上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气息吗？我觉得我好像给这些小鬼下了迷魂药。”
这是今晚玙公子第三次问这个问题，凌公子认真回答道:“真的没有，你的气息真的很正常。”
激动完，大鬼小鬼们好像都意识到吓着两位公子了，以是擦鼻血的擦鼻血，能站起来的站起来走一走，站不起来的就找个墙角直接蹲着装睡了。
擦完鼻血，以三小只为首，就开始说大话唬别的鬼疏散群众了:“别看了别看了！这是鬼王大人的朋友，不能多看的，快退下快退下……”
谁不怕鬼王大人呢？因而大家一听，都深信不疑地跑回去，不敢再光明正大看了。
围在他们身前的鬼群很快疏散开，二公子终于松了口气，但玙公子仍然觉得不妥，还是应该找个能掩面的物什来遮一遮。他一回头，就看见了原先那些晋国小鬼头上戴的斗笠。
于是玙公子欣喜地想去和他们借一借，他很有经验地不离他们太近，而是站在数步外扬声问道:“小朋友们，能不能借你们谁的斗笠用一用呐？”
这些晋国的小不点被霹雳鬼欺负的时间很长了，第一次碰见有人为他们出头，加上这位青衫公子对他们莫名的吸引力，本来是很喜欢很喜欢这两位公子的，但是青衫公子这一问，他们又怔怔地犯了难。
所有小鬼都垂着头，玙公子的神色微微有点尴尬，栗子赶忙在他身边提醒道:“公子别怪，他们戴斗笠是因为脸上有伤疤，害怕露出来。”
经栗子一提醒，玙公子恍然大悟，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又用不到了！”
几只晋国小鬼匆匆地点了点头，正准备从速离去，凌公子忽然唤住了他们:“你们等一等。”
他们又怯怯地转过来，还是垂着头。
凌公子揪住霹雳鬼的领子把他整个提了起来，冷声道:“在这里保证，以后不得再欺负晋国的鬼，不止他们，包括鬼宗里的所有鬼。”
霹雳鬼脸色一黑，没说话。
玙公子两步上去，看样子本来是想打他脸的，但可能因为太丑了下不去手，就改成踹了几脚:“快点保证！”
霹雳鬼还是闷声不说话，凌公子的脸色就不太好了。他低下头去低低说了句什么，霹雳鬼的面色就彻底变了。
“还不说么？”凌公子声线有点森冷。
“我保证！”霹雳鬼重重磕了几个头，道:“我保证！再也不欺负他们了！还有……鬼宗里的其他鬼。”
然后凌公子就放开了他，潇洒地道:“滚吧。”
霹雳鬼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滚了。
几只晋国小鬼看的感激涕零，连连向他们鞠躬道谢。
“可以了可以了可以了。”小鬼们鞠的太诚恳，玙公子也受不住，连忙劝住。
“那两位公子，我们可以走了吗？”三四鬼中探出一个小斗笠，哑着嗓子问道。
玙公子默了半刻，而后很温柔和善地对他们说:“很失礼，但是可以让我看看你们的脸吗？”
几只小鬼闻言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