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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葬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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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篇的诡梦,断断续续,又无止尽。

    用药太过,反遭倒噬。加上这反复的魇,把他的体力和神思都耗得尽绝。

    慕凌睁开眼片晌后,才渐渐恢复了感官与知觉。

    先是看见室顶、窗格和挂饰,后才觉察到身上阵阵的痛楚。他移目的动作都有些吃力,所以连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也觉得刺眼。

    “你醒了?”

    他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云门浅裳的女子。

    她端着承托进来,见他睁了眼,往桌案上放下了承托,朝他这边走过来。

    慕凌短暂闭了下眼,冥冥地觉得这样貌声音都像是他曾见过听过的。

    女子走到他榻前的时候,刚好挡掉了那刺眼的光线。云门色调轻浅,全然不会扎眼,慕凌第一次会庆幸别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云珞见他眼神微滞,以为他还没完全醒过来,她低了手,去探他额头。

    “倒是不太烫了。”

    说着,又把了他手腕,片刻后松了口气,说:“还好。”

    慕凌抬眼看女子,总觉得是哪里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

    云珞见他迷惘的眼神,轻轻笑了声,伸手在他眼前拂了拂,扣了无名指和小指,带着些俏皮地说道:“不记得我了?我可还记得你,加上布泉山庄的蝎毒,你可就欠我两次啦。”

    慕凌暗暗惊讶,竟是五年前布泉山庄的那个小女孩。

    他表情恍然大悟似的,身体是不太动得了,只能撑着点了下头,涩哑地开口道:“多谢你……我来日……还给你。”

    一发声,才觉出嗓子又干又痛,想喝水,又有些说不话来了。

    云珞通了他的心神似的,转身去桌前倒了满满一杯水,回到他榻前时看他的模样顿了下手,说:“我扶你起来吧?”

    慕凌点了下头,说:“好。”

    云珞一只手小心地穿过慕凌颈肩,想把他撑起来,但发现有点费力,只能先放了杯,用另一只手揽了他的肩,才把他支住半坐起来。

    慕凌接了水,垂眸慢慢饮下去了,耳际却莫名有点烫。

    云珞取了空杯,把药碗递给他,道:“喝这个吧。”

    “多谢。”一杯水润了喉,他喉中的涩痛缓了些,端着碗一点点把药咽下去。

    云珞侧眸,发现他连端碗的手指都有点颤,仿佛连端碗的力气都缺乏。那扶在碗边上的苍白指尖,有点要和白瓷一块儿碎了的意思。

    “你惹着什么人了?被伤成这样。”云珞看着药碗问道。

    药喝了大半,还剩着少些。慕凌暂歇地放下碗,缓缓地应道:“大抵是碍着人道路了。”

    云珞低眸看向裙边,也不知信了没信。少顷后抬起头,嘴里噙了丝笑意,道:“是唇舌尖利,得罪人了吧?”

    慕凌疑道:“为何这么说……”

    转瞬想到自己少时唇枪舌剑不饶人的时候,立马明白过来。

    慕凌微微垂了面首,低无道:“年少……不免轻狂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么一颔首,竟有点含怯的意思,看得云珞也不好意思起来。

    慕凌诚恳地道:“若你还记着,我向你道歉。”

    云珞手心热,不敢再多看这人,只别了眼说:“我没挂记,就是说着笑一笑,你喝药吧。”

    慕凌埋头喝了剩下小半碗药,将空碗交还给云珞,云珞收着碗,突然问:“吃糖么?”

    慕凌一愣,没太懂,就问:“什么?”

    云珞也一愣,咯噔着说:“没什么,就是……问你药苦,要不要吃糖。”

    慕凌轻轻笑了下,说:“不苦,不吃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君琛应声跑进来,见云珞和醒来的慕凌,他匆匆向慕凌施了个礼,就跑过去拉了云珞着急地说:“师父回来了,他好像受了伤。”

    两人赶来时知末在给苍师父运功调息,苍师父端坐在榻沿,脸色极差。

    片时后,知末收了手,关切地询道:“祖君好些吗?”

    云珞、君琛、云凰也忙忙围上来,担忧地望着苍师父。

    苍师父平了平内息,缓缓睁开眼,他眼中疲惫尽显,是从未有过的忧劳。他顺着看过这些孩子,神态才松缓了些,“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

    云珞看苍师父的脸色实在不好,仍忧道:“有人伤了师父吗?”

    苍师父摇首,片刻后目光落在云珞腰间别着的瑜清箫上,他白须耸动,神情透出痛色。

    他问云珞道:“孩子,你的瑜清练到哪个地步了?”

    云珞低头看了看瑜清,恭敬答道:“我有习好了普通的镇魔谱,寻常的谱曲都会,但没有实战过,不清楚力量怎样。”

    苍师父手中化出一卷旧册,他递给云珞道:“这是‘葬魂册’,里面记录着镇祭魔魂的曲道,你剑道已经修的够好,从今日起,放一放其他,习这曲法吧。”

    云珞双手接过葬魂册,她踌躇了下,询道:“师父,是需要用到这种曲法了吗?我往日在别的书上见过葬魂曲的说示,说它只用来对付罪无可恕的恶魔。曲出魄祭,神魂都将被打入无间,此后也永不得超生,非极端时不能用。”

    苍师父闭上眼点了头,“是到这个地步了,孩子,你便去学吧。”

    忽然窗格一动,绿宝宝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从窗台一蹦蹦到了桌案,再一蹦蹦到了苍师父塌前。它一双小触角立了起来,急匆匆地对苍师父说道:“谷主,谷里有外人进来!”

    苍师父眸光一凛,问道:“什么人?”

    绿宝宝眨了下大眼睛,满脸无辜可爱的样子,认真地说:“我不知道啊,云珞儿拉来的。”

    云凰和君琛同时侧目凶狠狠地给了绿宝宝一个眼色,唬得它连忙用手捂了嘴。

    苍师父看向云珞,云珞回道:“是几日前有人在结界外追斗,斗得太凶厉以致影响到了谷内的灵息。我们赶过去时其他人都没有活息了,只剩着一个人,我就擅作主张把他带进谷来救治了。是我违了灵幽的规矩,请师父惩处。”

    苍师父疲惫地闭了眼,挥了下手道:“不是恶人便罢,你们各自去吧,丹房里药都有,若他实在伤重你们不能理,趁时来找我。”

    几个人依次行礼准备离开了,绿宝宝趁机往前蹦起来,它一脸的“我还有话要说”,结果蹦到一半时被君琛伸手抓住,顺势捂了嘴,直接捂出去了。

    君琛把绿宝宝拉出好远,才警戒地放开了它,绿宝宝被君琛捂得喘不过气,小耳朵小触角都被他压塌了。此时君琛放了手,小耳朵才缓缓又立起来。

    绿宝宝爱怜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触角,愤怒至极地吼道:“坏蛋君琛啊啊啊!我的漂亮角角!!”

    它呲着两颗尖虎牙,凶猛地呲君琛,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似的。

    君琛才抬起手,要揍人的姿势都还没做出来,绿宝宝就立马吓得蹦进了知末怀里,一个劲地往后缩,一边还要继续呲牙。

    君琛凶凶地指它两下,冷脸威胁道:“你敢跑去师父面前乱说,我捣了你的窝!看你去哪里睡觉!”

    绿宝宝气得头顶冒火,奈何它只睡觉不修行,别说君琛他们,就是把它丢进人间,它都不一定能打过谁,此时只能躲在知末肩头回瞪君琛。

    云凰也警告地视了绿宝宝一眼,然后兴冲冲去抱住云珞的手臂,说道:“谷主让你修灵曲,还说要用了,肯定是谷外有坏人了,要让我们出谷去降服。等除掉了妖魔,我们可以去兰华门!”

    云珞的手指抚在瑜清上,也弯了弯唇道:“我快快地学,等收服了坏人,带你到处去买好吃的。”

    君琛亦跑过来,意气风发地喊道:“还有我啊还有我啊!我白衣裳都备好了,到时候我行侠仗义当大侠!你们要喊我君琛大侠啊!”

    知末掩唇轻笑起来,云珞和云凰则是大大朝他翻了个白眼。

    苍师父缓慢地走出了内室。他在房院外种了一大片当归,和其他的药材都不种在一个地方,就单独种满了他的房檐边围。

    熟透的当归他也没有拔掉,就任它们枯在那里。那些皱巴巴的干归,就像一个老人垂暮了的难看的脸。

    它们一年又一年地在这里生长,再一年又一年地在这里枯死。

    当归。

    视线模糊间他又看见了那个孩子的脸。

    他的眼眸永远是最澄净的,笑时仿佛一弯澈水中匿的月,眉目又是如墨画一样的好看。

    那天他用镂空的小金冠把头发束的很整齐,衣服也穿的很齐整,是棠梨枫色,最称他的肤白。

    他是最乖巧用功的孩子,生在将门之家,袭忠勇之气,承太傅府邸教习四年,成了所有人眼中天纵的英才。他偏又不自傲骄矜,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

    如果他能够像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

    远远的有风吹过来,带着干归微微苦凉的味道,覆到他的鼻边,他却闻见另一番冰凉的血腥。

    他望见远处青山,也望见跌下山崖后的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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