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陆嘉白一言不发, 紧抱着池茉的胳膊。
简直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虽然,地主家的傻儿子应该没有这么漂亮的。
段萱震惊地看看池茉,又小心翼翼看一眼陆嘉白, 再看向池茉, 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池茉:“……”
算了。
一行人顺着河道往下游走。
说是河流上没有绿膜, 其实从森林里出来以后, 薄膜的痕迹就会变得很淡很淡。
在森林和河道的交界处,一些没有植物,只有泥沙或是岩石的地方,就已经几乎没有薄膜存在了。
池茉的手机还能和研究所联系, 也能大概看一看自己目前所在的方位。
她根据位置判断,这地方是距离绿舟很远的森林深处。
上一次做作业的那个森林,就已经被称作“绿洲边缘”, 再往里深入,大家都默认是已经离开了绿舟的保护,正常不会有任何人到这个地方来。
他们做作业也是在大鱿鱼的帮助之下,才接近了这一条河流。
而其他时候出入绿舟,大家都会去公认的出入口, 也就是“过安检”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这样, 才没有人发现薄膜的缺口。
“……宝子, 我觉得这个膜安置到这个地方,可能也是不想让人发现这边有缺口。”段萱摸了摸下巴,“你说咱们把这个信息带回去, 会不会被官方人员抓起来啊?”
“正常来讲不会。”池茉想了想, 举起手环给段萱看, “如果这个地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我们这个有定位装置的手环, 完全可以设置成靠近这边就会发出警报。”
段萱:“也是哦。”
池茉心里更倾向于,这类似于一种考验。
绿膜也好,绿舟之外的工作也好,都是需要很多人来完成的。
普通民众越多,维护绿舟的工作人员也就越多。
从学生之中进行选拔,本就是途径之一。
只不过,当他们走到薄膜面前,就差一点要穿过薄膜时——大家才发现,这个地方根本过不去。
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消散迹象的半透明薄膜,仍然像一道无形的墙壁,阻隔着他们的前进。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池茉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们去森林里看看有没有膨大菇吧!”
“……是个办法。”涂御说,“我之前看到了玉针菇,膨大菇应该就在它附近。”
段萱在涂御身边探头探脑:“涂涂,膨大菇是什么?”
涂御沉默几秒:“…………不如去问问你的菌菇学教官?”
“不说拉倒!”段萱飞快地转头,凑到池茉身边抱住她的胳膊,“宝子,膨大菇是什么呀!”
右边胳膊被陆嘉白抱住,左边胳膊又被段萱抱住的池茉:“……”
“顾名思义,膨大菇是一种会膨胀得很大的蘑菇。”池茉左右看看,“就像生气的河豚一样,只不过它的膨胀程度是河豚的数十倍。”
段萱立马捧场:“你好牛!这都知道!”
涂御无奈扶额:“……萱萱,这是初二的课程。”
段萱对着兔子先生吐舌。
池茉:“看上去是个小小的蘑菇,膨胀以后会变得像个皮筏一样……啊,你知道皮筏吗?”
段萱挠了挠头:“好像求生课讲过。是对抗洪水型灾害的……只不过咱们现在这个时代是植物灾害,用不到它。”
池茉没多说什么,她在一颗巨树脚下看见一只干瘪瘦长的蘑菇,惊喜道:“找到了。”
这只蘑菇是棕黄色的,菌盖干瘪地耷拉下来,垂在菌柄上,像一把被人收起来的棕黄色小伞,高度能到池茉的小腿附近。
其实这个头放在正常世界里也是一只很巨大的蘑菇了,只是隐匿在原始丛林的参天大树之间,才显得有点不起眼。
玉针菇比它还要小,一撮一撮直挺挺地立在它的附近,像一把莹蓝色的、没有菌盖的金针菇。
池茉从背包里取出手套戴上,用削铁如泥的小刀把玉针菇割下来一把,拿皮革制成的小袋子装好。
涂御看着池茉的动作,夸了句:“刀不错。”
池茉:“……确实。”
玉针菇看起来和金针菇差不多,实际上却更硬也更脆,要是刀子钝一点,就会把它们直接给切成碎块。
而且这个菇本身还带有一定的毒性,不能直接接触皮肤,需要存放在皮革制品里。
切下玉针菇之后,池茉才和大家一起,摘了几只膨大菇下来。
他们重新回到河岸边,把膨大菇菌盖朝下。
膨大菇干瘪的菌盖立马软趴趴地耷拉了下来,露出它们白嫩鲜亮的菌柄。
“……这个菌柄。”池茉吞了吞唾沫,“味道很鲜美。”
段萱:“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是好吃的菇!”
“……萱萱。”涂御无奈地笑起来,“你上这种课只记地菌菇能吃和不能吃的区别?”
段萱:“不是,据说它究极好吃,我才记得的。”
涂御又笑笑,没多说什么。
池茉却硬是从这只兔子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宠溺……
这感觉一晃而过,池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没深究,蹲下身子继续做手里的正事儿。
陆嘉白跟在她的身后,池茉都觉得他能够不踩到她的脚后跟都算是一项技术活。
她把膨大菇的菌柄拔下来,菌盖倒着放在水面上。
旁边的陆嘉白立刻会意一般,用手舀起一点水,倒在膨大菇身上。
膨大菇菌盖背面绒毛状的菌褶,一接触到水,立马像是吸了水的海绵一样迅速舒展开来,把膨大菇的菌盖整个撑得膨胀变大。
陆嘉白帮着池茉一起多浇了点水,菌盖越撑越大,真的像个充了气的皮筏一样。
很快这只皮筏子就完全撑开,一半留在岸边,一半已经接触到了水面。
池茉扒拉了两下毛茸茸的菌褶,确认道:“可以坐了。”
她在课本上看见这种蘑菇的时候,就已经想象到了现在这个画面。
当然,这个用法课本上是没有的。
“姐妹你真的好牛……”段萱感慨道,“我现在相信你和陆哥在一起没有躺了。”
池茉:“……”
“是我错了。”她郑重道,“没想到躺赢的是陆哥啊。”
……倒也不至于。
上一次是陆嘉白救了她。
池茉看向身边的人。
严格说起来,这几次出门,好像每一次都只能算是他们互相帮助一路走过来的。
还真没有完全是谁带飞谁躺赢的情况。
池茉对这现状莫名满意。
“大家都是队友,没什么躺不躺的。”池茉拍拍段萱的肩膀,“之后要是有什么危险,我还指望你救我呢。”
段萱撸起袖子:“抱在我身上!”
涂御幽幽叹了口气。
段萱:“?”
小啵泰探头探脑:“那个。女士们先生们,我也会尽出自己一点微薄之力的……我是说,大家现在要上这只膨大菇吗?我可以在岸边帮大家把它推进水里。”
小熊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动作:“别的不说,我对自己的力气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好呀。”池茉道,“你来试试。”
大家把野餐时垫在地上的“布”展开垫在了菌褶上,坐上去之后踩着软绵的菌褶,吸饱了水的菌褶会因为压力渗出一些水来。
垫布就是用来防水的。
软绵绵的菌褶坐上去还挺舒服,隔着防水的垫布,触感简直可以媲美真皮沙发。
大家在菌褶上坐好,啵泰才跟着推动菌盖。
小熊的力气真的很大,放满物资、坐了三个人、还有一个肌肉猛兔的膨大菇,被他一咬牙轻松推进了河水之中。
菌盖飘动起来时,啵泰也踩着河水追上来,按住铺好的垫布翻身上来。
小熊的短靴都湿透了,池茉让他把鞋子脱下来晾干,没想到他很不好意思地说:“在大家面前脱鞋子,似乎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行为……”
“没关系。”池茉劝他,“你现在不把鞋子晒干,要是遇到危险逃跑时成为累赘怎么办?”
她说的“累赘”本意是指鞋子,啵泰却好像自己被cue到了一样,立马警觉:“我想你是对的,女士,你好心给我工作的机会,我怎么能反而成为大家的拖累?我不该执着于自己的面子——”
于是小熊把短靴脱了下来。
露出毛茸茸的可爱熊掌。
小熊坐在垫了垫布的菌褶上,努力晃动着自己圆圆短短毛茸茸的双腿,认真道:“别担心,我会让它尽快变干。”
池茉:“……”忍住不笑。
认真的小熊也很可爱。
……
膨大菇的菌盖做成小船这一招真的绝妙,小船顺着河流很快就飘向了下游。
最绝妙的是,他们的穿上还有一只被神眷顾的人鱼——虽然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人鱼的手臂从菌盖边缘垂落,指尖轻轻触到水面。
掀起一阵细微涟漪的同时,河流之中的小鱼成群结队游上来,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顶住了菌盖。
菌菇皮筏朝着她们的目的地流淌而去。
河流在下游果然出现了分叉,左边流向绿舟,右边那条却好像流向未知的地点。
左边这条河流的左岸,就十分接近大鱿鱼之前带他们去的地方。而它的对岸,也就是让这条河流出现分支的一片小岛似的陆地,则是池茉他们当前的目的地。
在人鱼操纵小鱼的帮助之下,菌菇皮筏成功在目的地登陆。
而此时,夜幕也已经降临。
池茉发了通讯信息给研究所那边,tt教授很快给了回信。
[tt:解决船只问题耗费了一点时间,别担心,我们的人已经去了。]
[tt:最晚四个小时之后会到你现在的坐标。]
[tt:你们也当心一些。虽然只是猜测,但还是得提醒你们一下。夜晚尽量不要点火……或是点灯。]
[tt:取暖用暖宝宝吧,相信你们都带了。]
[tt:留在岸边,不要深入,等我们过去。]
池茉默默把教授的话记下来,也转达给自己的队友。
涂御皱眉,不能认可:“为什么不点火?火焰不只是取暖,也可以帮助我们驱赶一些小型野生动物。就算只是用来照明,也能让我们更清楚地察觉到周围是否有危险。”
池茉摇摇头。
tt所长的话也给了她一些提示。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反问涂御:“如果在这里……火焰和光亮反而会招来什么东西呢?”
段萱没明白,跟着问了句:“招来什么?”
“……你听说过。”池茉说,“飞蛾扑火吗?”
涂御动作一顿,逐渐陷入了沉默。
段萱却更加不解:“飞蛾?你是指,很多年前灭绝的那种昆虫吗?”
池茉摇摇头,说:“没有证据证明它们灭绝了吧。现在我们都生活在绿舟之中,对于距离绿舟很远的地方全都一概不知……”
段萱哽住,小声说:“那也太可怕了。”
“今晚我们就轮流醒着守夜吧,不要点灯,尽量待在帐篷里。”池茉说,“我和陆嘉白一组,他不能讲话,情况紧急的时候没办法一下子把大家都喊醒。”
对于陆嘉白无法开口说话的情况,在场也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段萱点头道:“那我和小熊先生一起好啦。涂涂你一个人守夜,没问题吧?”
涂御点头。
今晚先守夜的是涂御,之后是段萱和啵泰,最后才是池茉和陆嘉白。
这也是池茉自己安排好的。
等到夜色浓重,所有人都陷入沉眠,池茉才拍拍陆嘉白的胳膊,示意他可以先去水里,变成人鱼的样子。
她有话要和他说。
陆嘉白看上去也憋了很久,池茉说完话转过头去,很快就听见纵身跃入水中的声音。
不多时,人鱼从粼粼水面里探出头来。
池茉蹲在岸边,小声问他:“陆嘉白,是不是水里的所有生物都会听你的话?”
陆嘉白轻声应道:“嗯。”
“那你能不能和它们沟通?”池茉又说,“我们可以问问它们河流那边的情况吗?”
“可以问。”陆嘉白点头。“不过鱼虾不像人类,能思考、能清晰认知事物。询问的话,只能得到一个很模糊的回答。”
池茉第一反应是——模糊的也行呀,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吧?
不过仔细想想,有时候得到的情报太模糊,引人乱猜,可能确实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逝,池茉很快确定下来,对陆嘉白道:“没关系,先问问再说。”
陆嘉白应了声,转身沉入水中。
没多久,他就从水里回来了。
“听起来那边好像和这里一样。”陆嘉白思索着说,“河流,河岸,原始森林,参天巨树……没有谁见过别的东西。”
他顿了顿,又说:“但有一些鱼说那边和这边不一样……树木比这边更高大一些?”
情报好像真的很模糊。
看来想让没有进化的鱼类们帮忙搜集情报确实不太合适……
“可以啦,你上来吧。”池茉摸摸陆嘉白的脑袋,“谢谢你。”
陆嘉白拉住她的手腕。
“不要谢我。”他偏头亲亲池茉的掌心,半垂的睫毛盖住诱人的目光,自下而上地看过来,“我们的关系不该说谢谢的。
池茉只觉得被亲吻的掌心开始发烫,她缩了缩手指,反问:“那……爱你?”
陆嘉白露出一点满足的笑意,声音几乎消散在风里:“我也爱你。”
池茉:“……”
他这都是和谁学的呀!
“上来吧。”池茉努力把话题绕了回去,“泡在水里会不会着凉?”
陆嘉白摇头:“不会。我想和你……多说一会儿话。”
海妖的声音里带了点委屈,不是在撒娇,也不是勾人,就是实实在在的委屈。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和池茉说话了,为了保持人类的模样,就只能一直沉默、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看别人跟她说话,看她像个队长一样,一个人面对一切。
他明明就站在她的身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吧。”
池茉想了想,还是把鞋袜都脱掉,赤着脚在岸边找了块大半都沉在水里的大石头,随意擦了两把就在上面坐下。
“我陪你聊会儿天。”池茉把小腿伸进河水里划了划,“聊什么呢?”
陆嘉白游到她身边,脸轻轻靠在她的膝盖边上。
池茉一惊,正要把腿收起来,陆嘉白的手指已经从水里握住了她的小腿,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她的小腿肚子。
在原始森林里走了一天,池茉的小腿肚子早就又酸又涨,被他这么一捏,差点叫出声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很爽。
…………陆嘉白的手法也是真的很不错。
虽然这两个评价听起来都很奇怪。
池茉无言,默默把腿放了回去,低下头轻声对陆嘉白说:“有点突然,吓到我了。”
陆嘉白又揉捏了两下,问她:“累吗?”
……看上去就怪人妻的。
池茉努力忽视这种诡异的感觉,把眼前的交谈当做是正常队友之间的问候,点头道:“有点……但我这次做得很好吧?”
她说完这句话又自我反思了一下,肯定道:“我现在越来越熟练了。”
而且还和一开始一样,很注意安全。
陆嘉白跟着点头,夸奖道:“嗯。你是小队长,团队的核心。”
池茉的手垂下去,刚好可以摸到陆嘉白的后脑勺,干脆就随手薅了两把,轻声反问道:“我们哪有选小队长?”
“你是。”陆嘉白侧身,乍一看像是要躲开她薅他头发的手,结果转身又凑了回来,在她手腕内侧的动脉附近落下轻吻,“辛苦了。”
池茉:“…………”
这样听起来就更人妻了。
池茉手指一抬,刚好又托住了他的下巴。
陆嘉白就这样把下巴放在她的手心里,仰头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月光,仿佛和他身后的河面一样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池茉被他眼里的月光蛊惑,手掌托住他的下巴,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睫。
陆嘉白的手指握住她的脚踝,随着她的亲吻悄然收紧。
如果他是一只野生的、恶劣的坏海妖。
这个时候就应当拉着她细腻白嫩的小腿,把这个已经被海妖诱惑到的少女拖入水中,用粗壮的尾巴卷住她的身躯,像蛇卷住猎物那样——拉着她一同沉溺到最深的水底。
……但他好像不是。
陆嘉白睫毛微颤地闭上双眼,抬高身子,满足于她近似施舍一般落在自己眼睛上的轻吻。
他好像是一只,心甘情愿,被人类豢养的海妖。
……
夜晚安然度过。
池茉总算确认了,自己一到晚上就脑子发懵。
她也不是完全不行,差一点就行了。
要不是还有点理智,她说不定已经跳进水里和陆嘉白拥吻。
陆嘉白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抵抗,除了纵容以外,还有一部分甚至是在引诱和期待。
池茉没办法想象,人鱼要怎么……
他的下半身可是鱼尾诶。
她已经忘记自己之前在危急关头摸到过什么东西了。
天亮之前池茉和陆嘉白又回帐篷里小睡了一会儿,这一回池茉睡前进入抽卡界面,看到了人鱼卡的剩余时间:19小时。
已经是9月7日了。
这天夜里0点陆嘉白的人鱼卡就会到时限。
……确实有一点点可惜。
而且很奇怪,她一方面感觉和人鱼好像还没做什么……一方面又警觉地想起来和人鱼好像已经做过什么了。
不管怎么说,人鱼卡结束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在这个植物众多的世界里,不管是做一只不能被人发现的人鱼,还是一个不能说话的高中生,好像都有点不太方便。
研究所的人是在池茉睡觉时到的。
他们的船只是在研究所临时制造出来,比较简陋,又是逆流而上,花费的时间比预计时间稍微多了一点。
他们到时天刚蒙蒙亮,池茉和陆嘉白睡下去不过一两个小时,涂御还在守夜时间,啵泰也已经醒了,和涂御坐在一起,给大家准备早餐。
看到研究人员时,啵泰的动作顿了顿,熊掌局促地按住帽子:“你、你们好……你们是池茉的朋友吗?那个……那个……”
涂御冷漠地把他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我们的食物不够。你们自己带物资了吧。”
啵泰:“……”他好直接哦。
“嗯。”研究人员也很冷漠,“池茉在?”
涂御:“刚睡。等着?”
研究人员:“嗯。”
啵泰:“…………”
尴尬的沉默一直延续到池茉起床。
他们这次搭了三个帐篷,两个女生一起住,陆嘉白和啵泰在一个帐篷,涂御作为一只体型巨大的肌肉兔,自己就睡了一个小帐篷。
两个女生的帐篷很大,池茉起床以后段萱也醒了。
她们还不知道帐篷外面发生了什么,不急不缓地在帐篷里收拾了一下自己,才掀开门帘出去。
外面维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研究人员来了三个,都穿着版型很像白大褂、颜色却是偏灰的墨绿色的外套,戴着同色系的手套,非常冷漠地在调试他们开过来的小船。
涂御一言不发地抱胸坐着,啵泰坐在他的旁边,脸上写着“不敢嗦发”四个大字。
陆嘉白坐在涂御对面。
他自然无法说话。
池茉:“…………大家早上好?”
“你好。”有一个戴着白色口罩、看起来格外年轻的研究人员率先过来,双手握住池茉的手上下晃动,突然就变得非常热情,“你就是池鸣的妹妹吧?一直听说你的事情。这次有机会和你合作,我感到非常荣幸——”
“你好。”另一个戴眼镜的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我叫高择木,择木而栖那个择目。这是我的队友蔺琅,你哥哥池鸣的粉丝。”
蔺琅瞪大双眼:“说是粉丝也太让人羞耻了吧,高择木你好过分——”
剩下最后一个看上去比较瘦弱矮小的,站在最后面对着池茉招招手:“你好我是庄憧,大家叫我小虫子。”
池茉:“……你们好。”
现在听见“小虫子”这个称呼总觉得有一点ptsd……
几个研究员看见池茉之后比刚才有活力了一点,蔺琅最活泼,凑到池茉身边小声说:“没想到你是和陆嘉白一起行动的……就算在我们研究所也没人敢和他一组呢,他是出了名的独行侠诶。”
“蔺琅。”高择木在他背后喊他,“我和背后说人坏话的你,到底谁更过分?”
蔺琅瞥他一眼,又凑到池茉身边小声嘀咕:“要我说高择木才是陆嘉白的粉丝呢,不过陆嘉白去的第一个月就找出了七个没人知道的污染物,确实很牛……”
庄憧小声提醒:“我们不是来聊天的哦。”
“对!”蔺琅道,“大家认识认识,我们就可以准备出发了。池茉妹妹——你的队友也一起来吗?”
池茉点点头,给他们一一介绍了自己的队友。
这些研究员好像对一般人都会比较冷漠,在确认了对方是自己的队友之后,态度才稍微热切一点。
大家都是来搜集信息的,并不是时间特别紧迫的任务,商量一番便决定原地继续休息,整理物资,等到中午吃完饭以后再继续出发。
研究员找了个借口把其他人支开,只带着池茉上了他们的小船。
“妹妹,我们这次主要也是来调查和污染有关系的事情。”蔺琅跟池茉说,“其他信息呢,像是绿膜,还有这些河流地域划分什么的,只能作为辅助信息,不是我们要调查的目标,你明白的吧?”
池茉点点头:“巧了,这是我周测的主要内容。”
“那你就负责收集这些信息,我们来调查污染好了。”蔺琅飞快地点头。
“把陆嘉白借给我们。”高择木忽然开口,“污染不会影响他的记忆和判断,他可以更快地确认什么是污染,什么是普通的生物变异或异常状况——”
池茉:“我们不是一起行动吗?”
“目前是。”高择木说,“但之后不确定。”
蔺琅跟着点头:“我们要去的地方比较危险,可能会有毒虫,或是别的什么……不能带你和你的那些同学过去。”
池茉想也不想果断地说:“那陆嘉白也不行。”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蔺琅朝着池茉伸出手:“妹妹,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
他的话说到一半,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
陆嘉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随手拉开蔺琅的手腕,蔺琅被带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无法开口说话,只是眼神扫过来,蔺琅就下意识收回手,甚至又往后退了退。
池茉好笑道:“这是你们的工作,你们是为此而来的,而我们在这里是在考试,是学校周测。”
她看着蔺琅,飞快地说:“陆嘉白也是在这里考试的,你们来之前甚至不知道他在这里不是吗?临时抓人给你们做苦力还要说我任性,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众人:“……”
没想到看着可爱又很好说话的小姑娘,战斗力这么强……
“我和所长也早就说好了,如果危险我不会加入的。”池茉说,“陆嘉白也一样。”
高择木看向陆嘉白,在得到对方点头肯定的答复后,才嗫嚅着开口:“……好吧。”
池茉拉起陆嘉白的手:“走吧,让他们自己去,我们继续考试。”
陆嘉白乖顺地点头,跟着她一起从船上下去。
这时候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段萱正在火堆上烧水。远远看见池茉过来,她高高兴兴地对池茉招了招手:“姐妹你回来啦——”
池茉点点头,从自己背包里把膨大菇的菌柄拿出来:“我去把它洗一洗,咱们中午就把这个烤了吃怎么样?”
段萱用力点头:“好啊!!太棒啦!!!”
池茉笑笑拿着菌柄去了河边。
陆嘉白乖乖跟在她的身后。
池茉今天穿的裤子到膝盖附近,她把裤脚卷起来,踩着水边的石头蹲下去,把有她手掌带小臂那么大的菌柄整个放进水里清洗。
陆嘉白也蹲在她身边。他从池茉手里把菌柄接过来,手指点点水面。
水流变成水刃的样子,飞快划过菌柄,把菌柄切出两片,又握着切成片的菌菇,用水流修成大鱿鱼的形状递给她。
池茉总算笑出声来。
“这个我也会。”她说着,又从陆嘉白手里把菌菇拿回来,手指一抬召出几道风刃,唰唰唰唰也开始给菌菇雕花。
……只不过她好像没太多美术天赋,把菌菇雕成了一个缺胳膊少腿、脑袋也歪七扭八的鱿鱼。
池茉看着自己切出来的大鱿鱼,又笑起来:“你说大鱿鱼看到这个会生气吗?”
陆嘉白沉默几秒钟,认真摇头。
池茉:“嗯?”
陆嘉白手指沾了点水,往后退出去一些,在岸边没有没入水中的岩石上写字。
“不会生气的。”他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会很开心。”
池茉笑起来,陆嘉白又继续写:“我很羡慕。”
池茉手里握着一堆切得七零八落的菌菇,放进河水里冲洗,同时笑着说:“你好会彩虹屁哦。”
她扭过头去不再看身后的陆嘉白,只低着头认真清洗手里的东西。
没过几秒,池茉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水底下好像有个颜色奇怪的动物,而且它的身影还一闪一闪地,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
池茉站起身子,朝前走了两步,仔细看向不远处的河底。
那个一闪一闪的“小动物”好像在往河面上浮……
池茉定睛看了几秒,忽然感觉头皮发麻,心跳瞬间炸开。
——那才不是什么小动物,而是什么东西的眼睛!
池茉迅速转过身去,拉起陆嘉白的手远离河岸,同时对着他们的营地大喊:“快跑!!!!”
就这短短几秒钟的功夫,河水里的东西已经冒出了脑袋。
池茉飞奔时回头瞥了一眼,整个人都被惊到。
——那玩意儿还他妈的很眼熟!!
是之前那只浑身漆黑的“三足金乌 ”!刚刚大概是沉得很深,羽毛又一片漆黑,闭上眼睛就是一大块阴影,根本没人能注意到它的存在。
它从水里冒头出来,巨大的鸟头顶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鼓动,发出一阵咕噜咕噜黏腻恶心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伸进血肉里面翻搅……
下一秒钟,乌鸦头顶啪嗒啪嗒,睁开了无数只眼睛。
一颗颗眼珠子如同花丛里的花朵,挨着挤着靠在一起。
池茉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陆嘉白及时拉住她,像是要把她打横抱起。
池茉推了下他的胳膊,本意是拒绝陆嘉白用公主抱来带她逃跑——这太奇怪了,在危急关头,自己又没有失去行动能力。
慌乱之间,根本来不及多想。
巨大的、满头眼球的乌鸦已经拍打着翅膀飞了过来,它出水之后从羽毛上抖落的水珠就仿佛一场疾风骤雨,铺天盖日的身躯两下振翅就已经轻松来到了池茉身边,巨大的鸟爪从天而降,像是要把这一整块土地都抓起来搬走——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发生的事情。
池茉又一次感觉到四周的时间流速都仿佛变慢了,她能清晰地看见周围的每一个细节,看见鸟爪上彷如干裂的纹路,也看见陆嘉白朝她伸过来的手。
她还可以动。
可以在所有人都被迫慢动作的时候,正常地行动。
大鸟的姿势并不是想要着陆,也不像要久留,反倒只像是要降落下来把她抓走。
池茉的脑袋一阵涨痛,她无法仔细地思考,只能在这刹那之间,用尽大半的力气,召集大量的风元素把自己包裹起来形成保护——再抬起手和风元素一起,把陆嘉白推出去。
陆嘉白被推入河水之中。
时间恢复流转。
鸟翼拍打着落下,抓着被风元素包裹的池茉,振翅冲向天空!
它飞翔的速度极快,带着冲破云霄的气势,飞速扇动翅膀从河岸边离开——
池茉被自己的风包裹,暂时还很安全。
她甚至还在心里默默夸奖自己,在最后关头还留存了一点力气,之后遇到的情况只要不太夸张,就能用最后一点风元素保护自己安全着陆……
口袋里还有手机,应该可以和所长求助……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被哥哥骂。
池茉透过鸟爪的缝隙,看见大鸟几位迅速地飞过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熟练地从河流上方绕过绿膜,又朝着她从未去过的地方飞行。
因为太高,加上四周的风速剧烈,她调动着风元素调整抵挡,很难看清下面的东西,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绿色。
还挺好看的。
……简直就像是在免费坐什么游乐场设施。
如果没有因此把自己的朋友、家人……还有陆嘉白吓一跳,那应该是赚的。
池茉看着底下的风景,忽然又听见另一道奇怪的声音。
像是水管破裂时水流迸射出来的声音,伴随着同样冲破云霄的巨大压力喷射而来,嗖的一声——
在池茉听出它到底是什么之前,水流直接贯穿了抓住她的怪鸟!
池茉被风元素裹挟着从万丈高空落下,又被一道水流温柔地包裹起来。
陆嘉白接住了她。
用公主抱的姿势把她抱在怀里。
水流像是一个被砸碎了上半部分的玻璃球,下半部分形成碗托的形状将他们托在中间,四周哗啦啦地往下流淌,又汇聚到中心,牢牢地将他们托起。
池茉回过神来,风元素渐渐散去,她也终于看清了陆嘉白的脸。
陆嘉白的头发从脸侧垂下,下半身已经变成了鱼尾的形状,他吹着眼睛,神情温和,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柔声问她:“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池茉朝他的脖子伸出手。
之前一直缠在脖子上的绷带已经脱落,当着她的面落下鳞片的那一块空洞根本没有恢复,还在往外渗着血。
与此同时,它的周围也有鳞片一块接着一块脱落下来,变成和它一样血糊糊黑洞洞的伤口。
……他大概是为了救她,当着大家的面变成了人鱼。
秘密被在场的所有人知晓。
一个人,就是一片脱落的鳞片,一处无法痊愈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