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兵夏景：狮子座流星雨
夏景从小学到中学，是公认的“好学生”，学习成绩虽然不算拔尖，但也是排在前面的，于是几乎没有悬念的考入了太原理工大学。
大学的一切对于夏景来说都是美好的，除了一点点不如意，就是张馨宜也考入了这所大学，这让夏景多少有点别扭。他知道从初中开始，张馨宜对他一直是心心念念的而且时不时地展开试探和进攻。中学时期碍于学校的严格管理和学业压力，张馨宜一直比较收敛，可当她如愿的夏景考入同一所大学后，就放飞了自我。大学开学前的那个暑假，频频给夏景打电话，打着各种名义想约夏景出去，夏景总是拿要给李天一辅导功课、帮助他复读再战高考当挡箭牌，但是没用，因为张馨宜说她也可以帮助李天一！
李天一高考失利，却每天开心的和考上清华北大一样，因为夏景前脚打着辅导功课的名义来他家里，后脚张馨宜就会到。李天一虽然很清楚张馨宜对夏景的心思，但也不妨碍他享受着隔三岔五能在家里和小美女相处大半天这事，这完全抵消了爸妈每天对他的横眉冷对带来的负面情绪。
开学报到时，在张馨宜的苦心运作下，终于如愿以偿跟夏景同一趟火车结伴而行，这一路两家大人相谈甚欢，张馨宜也趁势展开了攻势，夏景出于礼貌也算回应得当，但是一路感觉很是煎熬。必须承认，张馨宜这女孩其实长得算是好看的，但是就是不知道哪里总让夏景感觉有所忌惮，这些年自己始终对她来不了电，他一路祈祷到了大学能有个白马王子来救驾，把张馨宜的注意力给转移走。
夏景考入的是太原理工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机电一体化专业，这算是太原理工的优势专业，毕业后工作基本是不愁找的，只是要学的门类课程太多，而且级别都不低，高数要跟数力系的一起上，编程要跟计算机系的一起上，力学要跟建筑系的一起上……把其他专业的看家本事变成自己专业混口饭吃的工具，这也算是机电专业的凡尔赛了。相比之下，张馨宜的科技外语专业，就好多了，重点在语言，其他的都是了解级别的，所以她有更多的时间。
夏景刚入大学，还保持着高中学习的惯性，第一学期拿了一等奖学金，二学期就成了二等，然后就在三等徘徊了。这倒不是说夏景不用功，只是成绩这事跟兴趣并不是完全挂钩的，夏景用了很多时间投入到考试并不考的知识上去，因而耽误了很多复习备考时间，不过他不在乎，他觉得到了大学才真正开始了兴趣引导下的学习，学校图书馆成了他消遣的好地方，于是很多未知的领域都对他敞开了大门。
在课程方面，大学物理是他最感兴趣的，其中一大原因是夏景从小就爱看《科幻世界》这本杂志，尤其是里面的硬科幻，喜欢琢磨作者描述的神奇理论，到了大学更是觉得找到了宝藏，各种在杂志上才看到的理论，在大学都有成本的书供他细细研究；而另一大原因就是这门课的代课老师——李儒林教授。
李教授属于那种学富五车但是不太会讲课的老师，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讲课时爱跑题，可能正在讲着一个公式，突然就想起发现这个公式的物理学家的轶闻趣事，然后就用手在空中指指点点的讲起了故事，经常搞得同学们笔记记一半，公式理解成夹生饭，然后不知所措地听他讲故事。可是这正是夏景最喜欢李教授的地方，他的故事总能引起他无尽的遐想。
大二下学期的一节物理课，是早上第一节课，由于头一晚跟宿舍的老五下了象棋到深夜，夏景在课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一个回笼觉醒来后，他听见李儒林教授又开始讲物理学界的轶闻趣事了，于是他精神起来，虽然还趴着，但是却竖起了耳朵。
“……平行宇宙也叫多元宇宙，是一个理论上的无限个或有限个可能的宇宙的集合，包括了一切存在和可能存在的事物：所有的空间、时间、物质、能量以及描述它们的物理定律和物理常数。同学们可以这样想像一下，在这些宇宙中，也有和我们的宇宙以相同的条件诞生的宇宙，还有可能存在着和人类居住的星球相同的、或是具有相同历史的行星，也可能存在着跟人类完全相同的人，或者就干脆有跟你一样的自己存在。同时，在这些不同的宇宙里，事物的发展会有不同的结果：在我们的宇宙中已经灭绝的物种在另一个宇宙中可能正在不断进化，生生不息……”
“这真是有意思。”夏景心想，“照这么说，还有很多宇宙，有另外的我，也叫夏景，或者叫其他什么名字，生活跟我相似，却又有不同的地方，也许我现在正在上课，另一个宇宙的我却在宿舍呼呼大睡？”
“……后来，莱布尼茨提出了他的“可能世界”的概念，设想在必然世界也就是可观测的宇宙范围之外还存在着无穷多个“可能世界”。同学们注意，他认为世界由无限的单子组合而成，单子之间没有因果关系，而是某种前定的和谐关系，单子虽然各自独立，但它们之间有品极高低的差异。莱布尼兹把某个现实事件的出现，例如，具体的人，阐释为许多单子组合的结果，各种不同的组合的结果与单子中更胜一筹的单子的主导作用有关。这意味着世界可以有不同的样子，任何事件都是偶发的，甚至整个宇宙也是如此。……”
夏景来了精神，坐了起来，看见李儒林教授正眼望着天花板，投入的讲述着物理学史上这些著名的观点并加以解释，这是他标志性的动作。夏景拍了拍前面坐着的宿舍老大，问：“今天讲什么？怎么老李撇到这块了？”老大偏了偏头说：“量子物理基础，薛定谔方程式，就是盒子里是死猫还是活猫那事，老李一激动，就给讲开平行宇宙了，这笔记又没法记了，唉。”
夏景倒是听到入了神，他想起以前做过很多梦，梦中的地方他从来没去过，也不认识是哪里，但是总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还有的梦，会重复出现，还有的梦是连续剧形式的，特带劲。他跟同学们也聊过这方面的事情，很多同学都或多或少跟他有着相同的经历，甚至还有同学跟他分享如何控制梦境，能够受控的梦境，简直太刺激了，在梦里可以自由的像鸟儿一样飞翔，可以潜入无比深的海中，见到许多神奇的事务，还有可能从一个星球瞬间移动到另一个星球，见识外星生物……难道这些都是李教授说的平行世界
除了如饥似渴的填补自己兴趣方面的空白，夏景也成了足球场上的一名健将，本来他从小就喜欢踢足球，虽然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但是他有天赋，一直踢的还不错。到了大学，这种能力居然显得很突出，刚上大一，学院的足球队就看上了他，于是顺利战袍加身，号码18，司职右后卫。
足球队是学校众多女生偶像的聚集地，夏景凭着1米85的身高，帅气的外形和还算不错的球技，一下成了很多女生暗恋的对象。夏景颇有些得意，但是张馨宜的不安全感却陡然提升了。夏景本来觉得，到了大学，优秀的男生扎堆，大概率会出现一个比自己还有魅力的，把张馨宜的注意力给转移走，但是没想到，张馨宜痴情不变，只要一有机会，就要显示她在夏景生活中的不同一般。
由于校区太大，平日里上课，去食堂吃饭，他们俩只是时而偶遇，打个招呼。但是到了周末，张馨宜总会精心打扮一番，想着办法编理由约夏景出去逛逛街、看个电影什么的，夏景也总是想办法推掉，实在推不掉，就只好硬着头皮走一趟。时间一长，夏景再怎么解释张馨宜不是他女朋友都没用了，周围的同学一提起张馨宜，就是“你女朋友”。
夏景对此事懊恼了一年，后来看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也就不再做无谓的抵抗了，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我没打算在大学处女朋友，这又耽误不了我什么。
大三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进入11月份后，最低气温总是在零下十几度徘徊。一天，夏景从广播里听到每年一次的狮子座流星雨就要在第二天凌晨出现，而且据预测流星的数量将会较往年明显增多。他来了兴致，盘算着时间是在宿舍锁门以后，于是就在下午买好了自认为能抗寒的巧克力和红盖汾酒，把所有的厚衣服都翻了出来。这隆重的举动，让上铺的老马很是疑惑，探出脑袋看着他收拾了半天，禁不住问：“怎么了？这么早就准备跑了？期末考试还早呢。”
“我今晚要去看流行雨。”
“这么浪漫，是你女朋友要求的吧？”
“就我一个人！”
“哦。”老马皱皱眉头，很是不解地躺了回去。
电话响起，夏景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是张馨宜。
“夏景，今晚有流星雨，咱们一起去看吧？”电话声音很大，张馨宜在那边似乎很兴奋的样子。也难怪，按照传统说法，流星划过时许愿就能灵验，今晚可是流星雨啊！
“不成啊，今晚我们几个说好了，跟老马回他家住，我们要打一通宵牌。”
“别去了吧，这次流星雨据说很罕见，好多年才一次呢。”
“那不成，大家都约好了，我不能食言，再说，那有什么好看的，深更半夜再冻感冒了，我可不想看见你生病。”夏景这最后一句，其实就是字面意思，可是张馨宜听到后可是开心了，因为她觉得夏景这是再关心她，知道说服不了夏景，也得到了心理上的满足，张馨宜不再坚持了，痛快的道了再见，就挂了电话。其实她对流星雨也不是太有兴趣，只是觉得这又是一个约夏景出来的好机会。
“为什么要对女朋友撒谎？”老马在上铺听的一清二楚，此时慢悠悠的问。
“都说了那不是我女朋友，再说深更半夜带个女孩在外面溜达，遇到坏人万一我打不过，怎么跟她家人交代？”
“强词夺理，你知道咱们校园的治安那是好的一塌糊涂，我觉得你要是对人家没那意思，就早说清楚，别耽误了人家，张馨宜那条件不愁没人追。”
“要不让给你吧？”夏景没好气的翻腾着衣柜。
“能行吗？不好吧？”老马依然慢悠悠的，但是明显透着虚伪。
夏景憋着笑抓起一条秋裤就砸向老马……
夏景在宿舍锁门前，把能穿上的防寒衣服都穿上走了出来，大衣右口袋里装着一瓶二两半的红盖汾酒，左口袋里装着两板巧克力，宿舍熄灯锁门后，他就在校园里游荡着，校园里其实也并不是完全安静下来，不时有那么一两个人擦肩而过，兴奋地谈论着什么，夏景估计他们也是出来等流星雨的，因为他听说材料系还有一个班组织全班的同学到汾河边上去观看。
随着时间流逝，校园里变得安静下来，除了路灯，其他的灯光基本都熄灭了。夏景能清晰的听到自己靴子碰撞地面时发出的“蹬蹬”声，天气寒冷，靴子底冻的硬邦邦的，可夏景想通过不停的快走，让身体保持暖和。又走了很长时间，夏景觉得累了，他想起操场上的裁判计时台，去那坐会儿是不错的选择，而且操场上视野还开阔。
操场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夏景朦朦胧胧能看到还有几个人，也在操场跑道上绕圈走，想必也是等着看流星雨的吧。那些人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夏景很是羡慕，至少他们不寂寞，他找到计时台，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了最高的那一层，坐了下来。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夏景真是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他摸出巧克力，剥开包装，“嘎嘣”咬下了一大块，想不到平日里温软丝滑、入口即化的巧克力，这时候得用嚼的，而且嚼起来就跟吃玻璃一样，真的有点扎嘴，夏景又掏出红盖汾酒，拧开往嘴里倒了一口，没想到就跟喝了一口冰水一样，半天才有酒味弥漫出来，辣辣的，有一点甜味，可怎么也感觉不到平时喝的时候那种爆满整个口腔的浓烈感。夏景后悔了，觉得应该用保温水壶带一壶热水出来，这时候肯定要比这两样管用多了。
啃完一块巧克力，喝了半瓶红盖汾酒，夏景耐心地等待它们在自己的胃里转化成热量。他带上耳机，听起了电影《狮子王》里的《thisland》和《underthestars》，这是他最喜欢的两首插曲，高中时一直陪伴着他写作业到深夜和入眠。随着悠长的旋律逐渐流入夏景的心里，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从身体里升起，抬头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身体仿佛融进了宇宙，意识在星云间穿梭，灵魂出窍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眼睛的余光中，夏景突然瞥见一个身影来到了计时台前，看身形和动作是一个女孩，也是独自一个人。女孩来到计时台前，显然也看见了坐在高处的夏景，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登了上来，在和夏景隔着两层的地方坐了下来。夏景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到女孩穿着浅色的长款羽绒服，带着毛线帽。女孩坐好后就双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托腮开始仰望星空。夏景觉得不寂寞了，近在咫尺，又有了一个同道中人。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坐了快半个小时，夏景觉得既然在这个深夜，又是同道中人，这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似乎有些尴尬，自己是男的，先开口吧。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下面说：“同学，你也在等流星雨吧？”
女孩并没有回答他。
夏景觉得女孩可能有些害怕，毕竟在这深更半夜的，光线又如此昏暗，冒然接一个陌生男人的话，可能就是危险的开始，夏景已经做好女孩起身离开的心理准备了。
可是女孩并没有走。
夏景也不想再找话说了，避免吓跑女孩，也避免自己尴尬，既然是同道中人，那就安安静静一起等待流星雨的到来吧。他低头看看表，又抬头看着狮子座的星星排列成的那个标志性的反向问号，估算着流星雨还有多长时间开始。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噔~噔~噔”的声音响起，夏景低头一看，那个女孩竟然走了上来，坐到了他的右边，从他的右耳里摘出耳机，塞进了自己的左耳里。
“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我们认识？”夏景很是疑惑，朝女孩看了一眼，难道是张馨宜？在微光的映衬下，他只能看到女孩侧脸的剪影，凭感觉可能是个漂亮女孩，至少她的鼻梁比较高，而且又直又挺，不过从这特征就能肯定她不是张馨宜。
虽然感觉女孩很唐突，可夏景又觉得不好说什么，干脆就抬起头继续看天空。
那一天凌晨如期而至的狮子座流星雨，堪称是流星暴，是20世纪以来首次在中国观测到的流星暴雨，持续五六个小时的流星暴最大峰值达到每小时1万颗以上。流星暴雨奇观似银蛇飞舞、烟花绽放的天宇盛景，犹如节日的礼花……
在这片绚烂的天景下，夏景陶醉的忘乎所以，就在这时，身边的女孩摘下耳机起身了，对着夏景说：“我该回去了，请你一定记住，狮子座流星雨和红色的门同时出现时，你一定要走进那扇门。”
夏景借着微弱的星光，似乎看见女孩的眼眶里有亮晶晶的东西，还没等他发问，女孩快速走下计时台，向着操场的另一端走去，渐渐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