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崎港破局(下)
这场刺探“吉野”舰的风波来自于现任北洋水师右翼总兵、加头品顶戴的刘步蟾对致远舰上非闵籍邓世昌等人的排挤打压。而张恪所在的那个时空,近代海军长达几十年的门户之见便始于刘步蟾在北洋水师中营造的“闽党”势力。此后海军虽经甲午、辛亥乃至后来的抗战三番劫难,但闽人一家独大的局面却未曾撼动分毫。
以刘步蟾为首的闵党自结党之日起便形成的排斥外省籍官兵的恶疾,对于当时海军的发展建设可谓是遗害无穷!作为当时水师的名义三把手,实际之提督,在他的操控之下,除广东籍的邓世昌所统带的“致远”舰外,其余各铁甲舰和快船上几乎就找不到非福建籍的中下级军官!甲午战争前邓世昌被闽籍管带们群起而攻之的窘况,如今看来可见一斑。
结党易营私,党同必伐异!这是古今中外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也是张恪抛开感情因素之后,愿意在此次风波中不遗余力帮助邓世昌等人度过难关的根本原因。
虽然以上种种,但就张恪本人而言,对刘步蟾本人的观感却没有多少厌恶。原因有二:
其一,纵观此前整个近代海军的历史,独掌海军的闽系势力在历次抗击外敌的战斗中都有不错表现。
其二,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威海卫要塞保卫战中,定远舰因进水过于严重,被丁汝昌下令放弃。当时刘公岛局势日益恶化,因恐“定远”将来落入敌手,丁汝昌、刘步蟾于正月十六日下令,将“定远”舰炸沉。当夜,刘步蟾在炸毁“定远”后口吟这两句诗后,自裁殉国以遵“苟丧舰,将自裁”誓言。
时人曾评价刘步蟾“豪爽有不可一世之概,治军严肃,凛然不可犯。忠愤激昂,流露于言词之间,而不自觉。”他曾向李鸿章力陈按年添购铁甲舰以防不虞,并当面质问李鸿章,如平时不备,一旦偾事,咎将谁属?
少年时的经历告诉张恪一个道理:世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只通过一个方面而断定一个人、一件事的好坏优劣,用现在的网络流行语叫“二极管”。张恪作为一个别人眼里的贪|污犯之子,在这方面可吃了太多的亏。
“张先生,此舰便是倭寇在阿姆斯特朗厂订购的防护巡洋舰?”邓世昌吃惊的问道。致远舰指挥舱内,一圈人正团团围住张恪连夜制作的“吉野”舰的大比例模型。
“军门,这模型之精密比当年标下在丁军门那里看到的伏尔铿厂随定远舰赠送的定远舰模型也不遑多让。桅杆、快放炮、烟囱、飞桥、乃至水下诸物事,此模型竟无不齐备,张先生当真是颇费心思啊!”陈金揆连声赞叹道。
“此舰系由设计我北洋致、靖二舰的威廉怀特爵士设计,其灵敏迅捷与‘致、靖’一脉相承,而尤有过之。”张恪正色道。“因不列颠国阿姆斯特朗兵工厂曾为我北洋水师的扬威、超勇二舰制造过120mm主炮,学生归国前便特意拜访了此要害处。自船工口中得知倭国再此购船后,便贿赂该处经理,细细考察过该船!”为了解释自己为何对这条吉野舰如此熟悉,张恪小小的撒了个谎。
“邓军门请看。”张恪起身走到“吉野”船模前,“倭寇此舰较我之‘致、靖’足足大了1300吨,达4200吨之巨,凌驾于我北洋除‘定、镇’二铁甲舰外所有快船之上!其所配置的2座立式4汽缸3往复式蒸汽机,有燃煤锅炉12座,合计功率15900匹马力,几近于‘致、靖’两船的3倍!”
“最大航速呢?”邓世昌追问道,冷冷的脸上已尽是忧色。
“二十三节。”张恪抬头直视着邓世昌,毫不意外的从他脸上读出了浓浓的震撼,而旁边的陈金揆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二十三?”邓世昌喃喃的重复着,他突然抬手指向“吉野”船模,“张先生所制之船模,两舷竟有10座炮台,此船当真配炮如此之多?”
“当真!”张恪沉声应道。
历史上的北洋水师在大东沟之战时一直被后世学者诟病的“船头对敌”的双横队战术,其最主要原因就是参战的“八大远”等主力铁甲舰与日本海军相比,都严重缺乏舷侧火力。
由于日本海军所订购的“吉野”舰较北洋诸舰在时间上要晚上数年,而当时的不列颠海军在造出一系列新式巡洋舰后,已经改变了原有的“船头对敌”战术。其直接表现就是开始加强军舰的舷侧火力,而“吉野”舰便是这一潮流的代表。在大东沟海战中,拥有强大舷侧火力的日本第一游击队及其所采用的机动灵活的纵队战术,更是成为了导致战局最终逆转的关键!
历史上不列颠在设计致远、靖远两艘铁甲舰时,原本要设置4座炮台,可惜两舰太小,且国内购舰经费不足,不得不减为2个。
“邓军门,倭国订购时可谓不惜血本,此舰比你的致远几乎大了五成有余,在设计此舰时,船厂当真是尽情挥洒!其所设之十座炮台上合计备有速射炮若干,加上其首尾各布置的1门快放炮,一旦海上遇敌,当真是……”
“弹如雨下!”邓世昌接口道,他转身直视着张恪,突然敬了个军礼。“邓某回去便去拜见提督大人,势必要丁军门上书李中堂继续为我北洋添船购炮!此番多亏张先生答疑解惑,不然我等竟不知倭人海军已然如此雄壮。”
邓世昌的冷脸色已经微微涨红,“倭寇秣马厉兵,我却固步自封,还一味自诩海上长城、亚洲第一舰队。长此以往,一朝两国生变,几无胜算!幸得与张先生一见,君之才略,足以补我北洋之不足!世昌鲁莽,愿向中堂上书,向我国朝荐此大才!不知先生之意?”
“固所愿,不敢请而。”张恪正色道,时局危如累卵,此刻也不是和邓世昌矫情的时候了。
“军门,拿此船之模型,可向水师衙门交差。此次逼迫,便可化解,谅那刘子香也不好再说什么。”陈金揆虽然如此说道。
风波虽了,可几人脸上也并无喜色。日本海军此时的新锐犀利,让人心头不由得蒙上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