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诱饵
王宫里有个房间, 就修建在王廷背后,不起眼却很隐蔽。
索兰王通常会在这个房间与臣子密谈,墙壁隔音效果极好, 哪怕是站在门口警戒的亲卫军也听不到房内传出的声音。
就是在这里, 霍斯特和顽固派的老贵族们二度聚首。
顽固派大多表情难看,一双双眼睛盯紧了霍斯特, 等着他先开口。
霍斯特顶着天生正义凛然的面孔,用无可奈何、爱莫能助的语气说:“我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艾琉伊尔太胡闹了,这种誓愿也是能随便许的?”
对面某个老者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怒音:“谁让她小时候就被送去了边境神庙,没人好好教导, 当然不懂什么叫大局。您说是不是, 陛下?”
霍斯特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多谈。
心里却禁不住冷笑连连, 这些老家伙现在倒是知道暗地里怪他了, 可几年前自己下令流放艾琉伊尔的时候,也没见他们跳出来反对啊。
可惜现在不适合互相翻旧账,霍斯特按下讽刺的想法,宽厚道:“事已至此, 讨论过去发生的事情没有意义, 我也想让王兄的血脉延续, 但艾琉伊尔不愿意, 总不能勉强她。”
“那是她不懂事!”
“就算所谓的誓言是真的,获得一身蛮力和延续直系相比较, 孰轻孰重还不够明显吗?”
“洛荼斯女神也是庇护王室的神灵, 肯定更乐于见到王室延续, 不会因为王女打破誓言就怪罪下来……”
“这怎么行?就像艾琉伊尔说的, 守护边境、抵御萨努尔人还需要她的力量。”霍斯特叹了口气,“我是索兰的王,不能意气用事啊。”
顽固派为首的老者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听到这话,他皱起花白的长眉毛,双手拄着蟒首拐杖在地面敲击,流露出鲜明的不满。
“我们索兰契亚这么多将士,难道除了王女,就找不出其他擅长领兵对付萨努尔的人?”
霍斯特心想,如果艾琉伊尔的能力真像消息中所说的那样,恐怕确实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但毕竟是隔着半个国土传来的消息,是否准确他也说不清,更大的可能,还是边境将领在为她造势吧。
底格比亚城主本就是先王的旧属,会为王女造势,不是很正常?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霍斯特假意惋惜。
老者阴沉着脸:“不,还不晚。”
“只要她还在,总会有办法的。”
霍斯特呷了口茶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茶碗:“差点忘了,我还有件事要问问威克,如果你们没有其他事,就先——”
“威克?哦,是那个奴隶出身的小子。”
顽固派有人记得这个名字,是霍斯特派去边境负责召回王女的使者,花了近一年才跟着王女一起返回。
这意味着,威克或许能提供有用的情报。
老者顿时不准备走了:“年纪一大就腰酸腿痛,一时间竟然起不来身,陛下不介意我再坐一会儿吧?”
霍斯特道:“请便。”
很快,威克跟着一名白甲骑兵走进门。
他见到一屋子人,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我叫你来,是有些事情想向你确认一下。”
威克低头行礼:“陛下请说,我知无不言。”
“你对艾琉伊尔身边那名女官有什么印象,都说来听听。”
威克表情不变,脑子转得飞快:“敢问是哪位女官?”
“跟着她寸步不离的那个,黑发蓝眼,好像是叫……洛尔嘉。”
威克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讲述:“洛尔嘉女官不怎么说话,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最大的特别之处就是很少和王女殿下分开活动。”他停了一下,“殿下称呼她为老师。”
“就只有这些?”
“是的,陛下。”
霍斯特有些失望,但不表露,只意味深长道:“我相信你,希望你没有任何隐瞒。”
威克心下一紧,立刻单膝跪下:“我绝不敢隐瞒不报!”
“当然,当然。我只是随口一说,就当提个醒——你退下吧。”
威克诚惶诚恐,再三保证,才转身跟随白甲骑兵走出房间。
一背过身,他的眼神就细微地变了变。
威克的确没有说出了解的全部信息。
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再怎么样也能听到一点亲卫队的只言片语,其中就包括好奇的亲卫们对神秘女官身份的猜测。
另一方面,曾经作为奴隶的生活让威克颇会察言观色,在他看来,王女和那名女官的关系过于亲近,以至于超出了师长与弟子之间的距离。
但这些威克都没有说。
他只是希望,能为自己多找一条后路。
房门合拢。
老者沉默片刻:“……老师?”
霍斯特:“没错,据说这个女官和艾琉伊尔在卡迭拉神庙结识,既然被叫做老师,我猜在那里负责教导艾琉伊尔的就是洛尔嘉。”
他慢悠悠喝一口茶:“我那可怜的侄女貌似很信任她,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老者眼皮抽动:“还请陛下明示。”
“那就直说了,我怀疑她是塞里娜的人。”
尽管只是怀疑,顽固派老者藏在衰老皱纹下的眼睛也还是立即张大了,透出阴鸷。
塞里娜。
杀死先王又畏罪自尽的疯女人,是她迷惑了先王,让当时还是王子的先王一意孤行;也是她让王室直系凋零到如今的地步,害得他们不得不绞尽脑汁,将希望寄托在王女身上!
而她留下的人,又成了王女的老师?
“你先别急,我说了,只是怀疑。”霍斯特正直的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担忧,“可艾琉伊尔的行为如此出格,她又抓住了老师的角色,实在让我很难不多想。”
良久的寂静后,老者缓慢地开口。
“陛下说得很有道理。”
这场密谈没多久便结束了。
顽固派的几人离开房间,走到僻静无人处时,有人低声道:“大哥,我们要不要……”
“多想想,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告诉我们这些。”
问话者唉声叹气:“也是。”
“但还是得做,不能再拖了,我们别无选择。”老者看着干枯的、布满褶子的手,声音平淡沧桑,“我已经没多久可活,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在死前看到真正的王室继承人。”
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
洛荼斯放下书,看向窗外。
花园里栽植的树木已经褪去了冬季的单调,染上嫩绿的新色,隐约可以看见细小的花苞。
阿赫特位于索兰契亚中部,稍稍偏北,冬季持续的时间不长,造物日过去还不到两个月,气温就逐渐回升,伊禄河面上的浮冰也早已消融。
在索兰人看来,就是河流女神令水流奔腾,大地女神赋予植物生机,太阳神驾驭的日轮投下更多光热,春季女神接了冬神的班,她的脚步一刻不息。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艾琉伊尔明显忙了起来。
她总是很有自己的想法,该和什么人交好,该如何达成目的,又该怎样不动声色地在王城之中立足。
王女迅速且自然地融入阿赫特,填补了流放期间的空白,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与此同时,作为“王女器重的女官”、“来自遥远卡迭拉的老师”,洛荼斯的化身形象也很快被贵族们记住了。
在王城和在边境军营、沿途城池都不同。
军营之中,氛围更严明也更随意。
严明是指规纪和训练战斗,随意是指与旁人的相处,不会太端着,更不会有时不时由哪位贵族发起的宴会或剧院、角斗场邀约,顶多就是庆功时围坐在篝火边喝酒。
沿途城池的社交风气倒是与王城相仿,但那些时候,她们是流动的。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很多地方风俗习惯都有不同,就真的仿佛只是一场长途旅行,感触不深。
而在阿赫特,圈子和交流形式都固定下来,今天这名贵族邀请众人到府邸赴宴,明天那家小姐预先定好了露天剧院的座位请人欣赏戏剧——不同的场合,一模一样的得体笑容,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的试探。
唯一的区别就是,没人请艾琉伊尔前往角斗场观看斗兽表演。
洛荼斯合理怀疑,是王女在之前那座主城的事迹传了过来,才没人敢选择角斗场这样的是非之地。
艾琉伊尔开始尽量避免和洛荼斯一起出席。
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担心河流女神不熟悉这种场合,也不希望洛荼斯待在一群言笑晏晏的贵族各异的探究视线里。
其实洛荼斯很熟悉,或许现代和古索兰社交在形式上大不相同,但内核仍然差不多,她习惯了。
而且……
在这里,洛荼斯基本不怎么掩饰身上的违和,礼节到位,态度漠然,就等着贵族们自动脑补背后的实情。
一来二去,总会钓到些什么吧。
但隐在暗处的家伙意外沉得住气,洛荼斯曾经察觉到有人暗中跟踪,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袭击,只是看着。
还挺有耐心。
到了此时,还是没人对她动手。
这让洛荼斯略感遗憾。
艾琉伊尔刚出门不久,河流女神靠坐在窗边,想了想,决定去神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