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流传
苏里尼亚城。
继河上埋伏那夜之后, 已经过去数日,喀斯涅人被打痛了,就缩回苏里尼亚对面的城池, 暂时闭城不出。
这一役,战绩卓著。
统计下来, 剿灭的战船占喀斯涅船队总数的三分之一, 喀斯涅水兵有的乘船撤退, 有的凫水逃生, 被索兰军队救起的战俘有五六百人, 而战死者不计其数。
与之相对,索兰契亚方伤亡极少,少数的牺牲来自岸边放出火船的士兵, 都是被靠近河岸战船上的弓箭手杀伤,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战后缴获的战利品倒是不多, 可能因为喀斯涅王子打着速攻下城池的念头, 战船上携带的补给不算充足, 没什么可供搜刮的油水。
最佳战利品就是战船, 可惜为了保证杀伤力,投石和火舟都是冲着毁船去的。
大多数战船都毁损沉没, 能完好回收的只有那么十来艘, 它们大多在宽阔水域前争相逃窜时堵在后面, 桨手弓箭手纷纷弃船逃跑,这才被索兰军队缴获。
除此之外,清理战场的士兵在现场救出了一个人。
那就是喀斯涅王子拿来做威胁的在逃谋逆者霍斯特。
看样子, 霍斯特原本被绑在王室战船狭小的舱房内。
局面突变时,凯蒙就算发觉自己被骗了,也没工夫拿这个“人质”出气, 而撤退过程中战船受损严重快要沉没,凯蒙紧急跳船,来不及带上霍斯特——或者压根没考虑他。
总之,霍斯特险些就跟着战船一块沉底了。
之所以说是险些,因为他运气实在很好,绑着他的木板浮在水面上,在不少扒着木板的倒霉喀斯涅士兵中间不算显眼。
霍斯特试图借机逃跑,毕竟不论是在喀斯涅还是在索兰契亚,他都得当俘虏,这点自知之明霍斯特还是有的。
可惜他没成功。
当时,认出谋逆者的索兰士兵押着霍斯特来到王女面前,艾琉伊尔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还真是意外之喜,你觉得呢,叔父。”
转头就让人把霍斯特带回苏里尼亚城的牢狱,不允许探视,按重犯的标准羁押,直到几天后的今日,都没再搭理过他。
塔兹很识趣地没有问过这件事,罗穆尔也没有,不过看这几天他的表情,显然是想问的。
“霍斯特很怕死。”
小花园的水池边,艾琉伊尔倚着池岸光滑的圆石,细致梳理银尾人鱼的头发,和本体发色一致的银发,略带水生生物特有的凉滑,不用理也自然顺,手感非常好。
艾琉伊尔此时的心情也很不错,只是提到仇敌,声音难免带上淡淡的讥诮:“这种时候,也抽不出时间带回王城审判,就让霍斯特待在牢里担惊受怕吧。”
独自受押时漫长的等待,远比其他任何手段都折磨人。
洛荼斯很同意这一点。
等待真的很折磨。
毕竟,索兰神系马上也要面临被动等待的境况。
自从神战当天的莫名预感之后,不论是洛荼斯还是其他索兰神,都没再产生类似的感应。
但这件事还是很值得重视。
几天前,洛荼斯的本体和其他几位同伴离开索兰境内,前往喀斯涅领海,寻找那座在喀斯涅神话传说中神祇居住的小岛。
而就在刚才,祂们最终确认——
“那座岛不见了。”
银人鱼说,一边无意识地轻轻拍打尾巴,由于尾鳍完全沉在水里,池面没有溅起水花,只是显出涌动的痕迹。
喀斯涅神的圣岛,无法被感知,无法被发现。
这很大可能是珀尔路瑟的手笔,就像上一次,她用自身的神力掩盖萨努尔军队在西廷斯山脉的踪迹。
但和之前的情况不同,洛荼斯无法利用海雾水汽之类的事物间接获知岛屿的方位,其他掌控自然界力量的神灵也不行——因为神话岛屿本就不存在于现实。
它是神话的产物,不依托海洋的幻想之地。
珀尔路瑟将自己藏身的地方,变成了一座完全的孤岛。
河流女神身旁,智慧之神提出可能的猜测:
“往好处想,珀尔路瑟大概是知道己方神系必败,就只想在战争结束前藏起来。”
“让我们不能除尽喀斯涅神,影响战场环境,让喀斯涅的人类自行取得胜利?”
银人鱼这边,王女也若有所思道:“那家伙想靠人类翻盘?”
很显然,艾琉伊尔也对心灵女神没有任何好感,连名字也不想叫,只称呼那家伙。
洛荼斯也很想这样相信。
她对王女有绝对的信心,如果珀尔路瑟真的不打算继续参与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喀斯涅惨败,而依照神战的规则,惨败的一方将慢慢消亡——连同最后的珀尔路瑟一起。
然而,按照墨菲定律,不管最坏的情况可能性有多微小,它总是会发生。
再加上恩谈论起创世神时,立下的标准flag。
银人鱼的上半身稍微后仰,后颈往艾琉伊尔手心一靠,闭上眼睛。
“你很担心?”
王女问。
洛荼斯的意识边让本体和其他神灵一同返程,边抬起银人鱼的手,覆在艾琉伊尔腕间,轻轻敲了敲。
人鱼化身没有赤金手镯,思考时习惯性的动作无从施展,只好在王女身上找补。
“的确,我很担心。”
洛荼斯斟酌片刻,没有对心中的不安隐而不谈。
艾琉伊尔垂眸:“不论那家伙现在是否在做什么,都是需要时间的,否则也不会藏匿起来。”
“如果我在她做成之前,就攻下喀斯涅……”
王女神情认真,洛荼斯顺着这一假设思考,随即知道这行不通。
哪怕文明落败,神祇的衰弱消散也是需要时间的,这点从如今的萨努尔神系就能看出来。
除非杀死喀斯涅所有人类,包括无辜的平民,老者,女人和孩童,一个不留,让文明在短时间内断绝,否则珀尔路瑟就不会被打断——不论她是否在谋划什么。
洛荼斯没有明说,只道:“按你的节奏来吧。”
顿了顿,半开玩笑道:“论作战,你才是我的老师呢,艾琉。”
艾琉伊尔眸中波澜一动,感觉像马上就要低下头,来个热烈而漫长的深吻,没准吻着吻着就要落进水池里去,浸湿衣装。
但她只是轻碰了碰洛荼斯的唇角,然后移开,再蹭蹭侧脸。
“我去处理一下巴南纳军团的汇报,明天又要出战了。”
艾琉伊尔起身,眼神带着眷恋不舍,行动却照样干脆利落地走掉了。
洛荼斯留在水池里。
有点茫然地回头看了看,摆动鱼尾。
走得好急,不过毕竟是战时,就算不是大大小小的战役都要出面,还是很忙的,能流出这么一点放松时间也不容易。
人鱼整个沉入池底,张开的尾鳍有如纱质,又仿佛雪色丝绸,与散开的银发辉映,闪闪发光。
王女不在身边,洛荼斯就将更多意识关注点落在本体那边,任由闪闪发亮的化身无意识吐泡泡。
水池不远处,艾琉伊尔的脚步慢了下来。
她按了按胸口,叹气。
太亲热了也不好。
想压下躁动是容易,可难受也是真的难受。
战争早点告一段落吧,要等到此间事了,再等洛荼斯的节日到来,才是最有仪式感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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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一段时间,索兰契亚和喀斯涅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吃过一次大亏以后,喀斯涅王子行事更加谨慎小心,也更稳扎稳打,在苏里尼亚城以南最大的一座城池驻守。
时不时会有双方士兵撞上,打一场小规模遭遇战,喀斯涅军队还往其他方向尝试北上,比如太阳神之城东面的主城,伊禄莱拉。
理所当然的,没有成功,伊禄莱拉城主老当益壮,及时反应,没给喀斯涅攻其不备的机会。
收到消息的苏里尼亚守军立即出兵,要从后方夹击,喀斯涅军队见势不妙溜得很快,两边都没什么损失。
至于小规模遭遇战,则各有输赢,值得一提的是,但凡索兰王女在场,必然是索兰军队告捷。
她就像是一面不落的王旗。
而在对峙期间,新的神话自阿赫特流传开。
裹挟着微薄血气,王女所率的骑队返回苏里尼亚城。
民众站在路边,目送骑在骏马上向城池中心走去的王女。
有个人不自觉地小声哼起诗歌,听着有点模糊。
站在旁边的人问:“你在哼什么。”
“艾琉伊尔女神的颂歌呀。”
这人大惊失色:“你在说什么不敬神的话,陛下是陛下,怎么能随意冠以神的称号!”
对方反而横眉立目:“陛下怎么不是神灵了,你还没去听凡西普唱的诗吗?陛下就是战争女神的轮回,是专门来帮助索兰契亚度过难关的。”
凡西普,是一个有名的吟游诗人的名字。
吟游诗人,在各种民间故事里都是身具奇能的人才,这也不奇怪,毕竟民间故事也基本都是他们改编传唱的。
总之,出于这种特性,索兰人也不觉得吟游诗人在战时跑来传颂新的神话故事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这是王女陛下的故事,普通民众看着传信官公示的战报,也会感慨陛下不愧是洛荼斯女神的神眷者,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说法,比如王女其实吃过胜利的金无花果、有过神国一日游、被神王任命为天定之王……等等等等,全都是零碎的传言。
而当出现在各地的吟游诗人,带着新的故事绘声绘色地弹唱,信誓旦旦表明这是大祭司们都认可的神话——
这些寄托民众心中隐愿的传言,自此统一,慢慢扩充。
那是之前不为人知的主神。
战争与权力的神灵,为了迎接危难轮回到人间,既然她是战神,那么神灵眷顾的索兰契亚,必然会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