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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关于吃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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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杨树叶还只有光洁的枝干。教室里早不空荡荡,有了温暖的人气。有时候,学校就是这个世上最清冷,又最热闹的地方。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英语早自习,王芳拿着她的小广播撤离现场让他们记单词。程留看着单词表上的heritage,authorities,fur……特别无奈,刚刚跟着读了一遍还记得,但是没过一会就忘了。

    已经问了燕其音好几个单词了,再继续问下去总归是……面皮薄地有些尴尬。他犹豫着反复读前面几个单词,那几个就不会的一直跳过。

    早上跑完八百米,多数女生到现在还是有气无力的。他们班男女比例又是基本对半分,声音都不怎么大。燕其音刚刚背单词也没怎么注意他,现在有空余时间竖着耳朵挑刺也能听得很清晰,漫不经心地挑了一下,

    “你是不是背漏了几个?”

    程留假装刚刚发现,演技从未如此飙升过地说:

    “啊?是吗?我漏了那几个?”

    燕其音还特认真跟他报,“少了heritage遗产,authorities当局……”

    程留严肃地在单词表上标出来,认真道:“我下次肯定记得。”

    燕其音莫名觉得他这表情假的刻意,刚想抽过他的单词表,果不其然被按住了。

    “你干嘛?”程留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慌乱,这是欲盖弥彰。

    燕其音笑着慢慢地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卸了他的力道。漫不经心道:“看你有没有记笔记啊。不是要学英语才想跟我一起坐的吗?我总要尽一点同桌的责任吧?”

    程留的脸因为紧张和尴尬有一点微微的红,把手里的书往外边挪。

    “我写了,这个不用你担心。”

    “那写了为什么怕给我看?”燕其音故意问,还更用力地掰开他的手。

    程留忍着他有如实质性打量的目光,他的手还是死死按着。低垂的目光挪到书上,

    “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又要说我读写单词像幼儿园的……”他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没底气。

    燕其音听到这儿才觉出味儿来,笑道:“所以你刚刚故意背给我听的,就是要我们念出那几个单词?”

    原本心虚的人,顿时抬高了音量,“谁念给你听了?我是想着不会先跳过,等背完了再重点弄那几个。谁知道你那么闲偷听别人记单词啊?”

    燕其音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他脸上还是直线条偏多,是那种直面具有攻击性的漂亮和凌厉,秾丽但不显柔弱。而且不笑的时候微微挑起来的丹凤眼看着有点凶,他斜眼看的人的时候个格外酷飞,“那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

    程留顿时焉儿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跟燕其音对视的目光里低下头,“就是你在背的时候我老打扰你不好,你刚刚也没背完。而且是我背单词,老把你当点读机是怎么回事啊?我真的没什么,你学你的吧。”

    燕其音藏住眼里的笑意,假装冷淡地咳嗽一声,“知道错了就好,我待会找一份音标表给你,认识音标就会读单词了,记的也快些。”

    程留没觉出他语气里的笑意,最后还自告奋勇地要给他带早饭。早饭?唯一能外带的有冬天早上才有的玉米,三块五一截。

    燕其音抽人学习进度很有一套,他时不时检查程留的情况都是这种,

    “你今晚洗澡吗?不洗的话帮我带一桶泡面回来。”

    “不知道,我昨天好像洗了,要吃什么味儿的?要喝的吗?”

    燕其音这种时候通常会仔细考虑一番,然后说,“我要一个拌面加上饮料吧。”他话锋一转,“所以给我举几个be动词的用法的例子。”

    程留:?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燕其音:没什么关联,单纯找茬。

    “……”

    晚自习有班主任会议,自习。

    教室里都关着门窗,臭烘烘的人气和汗味。一下课燕其音就拉着他出门去走廊透气了。气氛似乎很好,雾霾蓝的夜幕点缀了几颗星子。两个人都没说话,目下有郁郁葱葱的草木。

    “刚刚的题目都做完了?这么急着出来?”程留问,

    燕其音一只手侧撑着脑袋,含着笑的眼看着他,“满脑子题目,我说的话都忘了?”

    “燕其音!原来你在这儿!我给你带了东西。”

    程留刚要反驳他,就被一个女声打断。他转头看见少女不怕冷地穿着剪裁漂亮的风衣外套,足下的松糕鞋白净。纤细苗条,长发妩媚。听到这她这声,走廊来来往往的人一时都停了脚步。

    程留没见过她,不过现在的状况看起来……有点意思。

    燕其音皱了皱眉,“你谁?”

    谁知道女生听了并不生气,笑颜如花地说:“三班的余曦,我在追你,你别说你忘了。”

    狭长的眼眸一凛,流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他当然记得这个余曦,三番五次趁他不在来塞她的情书,拒绝过很多次还是这样。

    “不记得,有事吗?”像是故意的,还有一点笑意,“要是每一个都记得,我岂不是要累死了。”

    周围有一点哄笑,少女有些难堪地低下头,藏在身后的盒子被她的手用力地绞出了痕迹。程留拽了拽他的衣角,眼神示意,是不是太过分了?燕其音没有偏头看他,皱了皱眉继续道:“这次又带了什么?别送了,我不会收的。”

    余曦抬起微红的眼眶,“我只是喜欢你,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嘲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连一个好一点的态度都得不到吗?”

    “你喜欢谁都没错,至少应该是在对方表示明确拒绝以后就不要再骚扰对方。你送的礼物,你告诉我排队等了多久,那没用。在我心里可能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厌烦。但你却在一直自己感动自己,觉得为我奉献了很多,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燕其音平静道,他冷了脸色:“本来觉得应该给你留两分面子,可惜有人太不识趣了。”

    上课铃合时宜的响了,余曦还想再说什么,被人拽走了。燕其音率先进去了,程留本来在看戏的心态变了,他没见过燕其音冷脸的样子。其实大部分时间对他,燕其音都是笑的,爱捉弄人的。突兀的,理解了唐朝之前跟他说的话。

    理智,清醒,近乎刻薄。

    这才是真正的他吧,不过人是不能以单独的一面来概括的。而且快刀斩乱麻,这不是应该的吗?不知不觉中,给自己灌输了无数洗脑包。

    ……

    最近近两个月程留就在他的叨逼叨中度过。天天被燕其音按着记单词,分析句子,记短语,记结构。甭管会不会用,反正记就完了。上英语课他也不敢当夜游神听天书了,还写了端端正正的笔记。

    他英语学了三年,还是这个五十分的水平。除了程留本人不喜欢的问题,更说明他本人也不是很上心。初中老师普遍和蔼,对他要求也不多,所以他学的也普遍稀烂。燕其音就天天按着他背单词,折磨地他痛不欲生。

    但这点儿苦没白吃,英语倒是有了一点进步。人说100到120是一个坎儿,但是从50到80还是很容易的。

    月考成绩出来,直接拉了三十多分,程留其他的成绩在明德看着也还凑合,一下到了年级第五。下午上政治课的时候,燕其音就高高兴兴地拎着超市水果店拎着的一盒圣女果到教室。

    政治老师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燕其音直接洗了一盒圣女果放在挡着的书后面。侧着半个身子靠着墙低头玩手机,很狂,且极其不尊重人。程留的英语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敢说他,一只耳朵挂着听老师讲到哪里。

    他要是想吃水果了,小人得意便张狂。手不动,嘴一张:“程留”

    “你自己没手吗?”程留划着书上的重点,在讲企业发展管理的规划和方法。也不怎么难,他还有空说话。

    “喂我,快点。”

    程留趁着政治老师回头的一会儿,塞了一个到他嘴里。上课偷吃过东西的都知道,这种感觉,是下课吃的时候比不了的。燕其音不属于找刺激的人,他单纯懒且作。就是想尝尝春宵苦短日高起,侍女纤手破脐橙的不良作风。

    程留呢,老实人。想着自己最近的英语,任劳任怨了。

    赵季一抬头就看见这一幕,又是瞳孔地震,“你们俩还互相喂来喂去?”

    程留回头白了他一眼,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手断了。”

    燕其音笑笑不说话,张嘴吃果子。

    赵季讪讪地低下头当透明人,一边给女朋友私发消息。不就是喂水果吗?跟谁没有似得。然而,快乐的政治课总是短暂的,只有通报批评才是永久的。

    刚刚下课,陈文明掏出他珍藏的笔记本电脑。这个男人沉默着推了推啤酒瓶盖儿厚的眼镜,平静道:“我也不说什么了,下午就我们一个班被全校通报了。我把刚刚那节课的录像调过来了,你们自己看吧。”

    闹哄哄的教室顿时安静了,程留当即转头看同桌,结果同桌风轻云淡:“没事儿。”

    “怎么没事儿,你……”

    燕其音含着笑扫了他一眼,丝毫不见慌乱,甚至还有一点幸灾乐祸:“收了再买,反正他们也很高兴。”

    程留:……

    陈文明又继续道:“虽然我平时不怎么强调纪律的事情,但你们好歹也是一个实验班。今天下午,我还在办公室改卷子,就突然收到监控室的消息和全校通报批评,玩手机的玩手机,吃东西的吃东西,睡觉的睡觉……别的也不多说,赵季,蔡宇,夏侯……待会把你们的手机交上来。”

    程留听得心惊胆战,生怕有燕其音的名字。结果,他坐这么前居然无事发生。这监控也太没用了吧?

    电脑连上侧边挂墙上的电视机,一段模模糊糊的录像逐渐铺开。程留盯着屏幕,果不其然,他是没吃东西。但是他一直在喂燕其音吃水果啊……四十多个人没人注意到教室里这一角,远比他们热闹的人多的是。但是程留还是感觉到了一阵脚趾抠地,好尴尬。

    踹了他一脚,“都怪你。”

    燕其音没说话,忍着笑意,现在还装模作样地抄他书上的笔记。陈文明事先只是扫过一眼,现在才仔仔细细地看了。

    “程留,燕其音,你们俩怎么回事?关系好到互相喂吃的?”他这一开腔,原本没注意到他们的人,顿时将注意力集中到监控里的第一组第二排。

    在众目睽睽下,程留忍不住道歉:“对不起陈老师,下次不会了。”

    他的脸通红,程留也不是爱脸红的人。只是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会特别紧张。一紧张脑子跟着空白了,空白然后就上头了,脸和耳朵不自觉地就通红。加上他又白,就更明显了。他也不想这样,可这是这是生理反应啊。

    陈文明没说两句就看他羞愧的样子,也懒得再说什么。他们俩起码成绩还看得过眼,起码没嚣张到像后排一样吃泡面,吃烧烤。陈文明这心态属于纯纯摆烂了是,反正已经习惯了。

    燕其音注意到他通红的脸和耳朵,扯了扯他的衣服,低声道:“不是吧?说两句就脸红了?”

    程留脸上的温度更烫,又踹了他一脚,“都怪你要吃东西,我都没吃还被人说互相喂。

    赵季本来听到自己被发现就很郁闷,没听到燕其音的名字更郁闷了。然后他俩就因为吃水果被点名,刚刚哪一点微妙的不爽散去,他现在只想笑。

    “叫你们俩收敛一点,你不听。现在被发现了吧……”

    燕其音没理会赵季的幸灾乐祸,眼波流转,原本集中在书上的注意力分了几缕给他:“你的意思是,要我喂给你吃了?”

    “你放什么狗屁!”

    程留又想踹他,右腿给人夹住了。陈文明还在,他不敢闹出大的动静。燕其音就这样看着他皱着眉头用力,脚下的力道不肯松懈半分。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大人喜欢逗小孩儿了,因为可爱又无力反抗大人的恶劣。如果那小孩生的再漂亮些,那大人就更要爱不释手了。

    “你给我松开,燕其音。”

    都叫大名了,再逗要生气了。燕其音这才施施然地挪开脚,根本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陈文明还在上面絮絮叨叨:“你们现在这样是想让几千块钱的学费打水漂是吗?要是领导看见了,不止你们,我们都完了。上面的事情我也不好说的,非要等到李部长指着你们鼻子骂才舒服是吧?刚刚说到的那几个,出来一下!”

    程留忍不住发问,“李成膝有这么凶残吗?”

    燕其音表情复杂,像是在回忆往昔峥嵘岁月。“在明德高中部,就没有他不敢骂的人。我之前上过他的政治课,特别困。靠着墙睡了一会儿,他直接点我名……”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模仿着李部长特有的云桥方言版普通话,“燕其音,你还在睡觉?还敢靠到墙睡觉?你现在靠墙,外面靠你爹,以后准备靠什么?靠山山倒,靠墙墙倒,你不摔得头破血流,你都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程留很稀奇,“你还有被人骂的这么惨的时候?”

    “那有什么奇怪的,李成膝谁都敢说。成绩不好的,已经不配在他面前抬头了。不信你问问赵季,他原来在七班应该经历过很多次。”燕其音说,

    程留回头才发现赵季已经出去了,蒋文看他回头忍不住提醒道,“你们说话的时候,赵季刚刚被老师叫出去了。他刚刚想说来着……你们俩没理。”

    程留:……

    燕其音没说话,假装没听见。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是故意听不见的。

    ……

    又放月假,屋外有争吵。

    晚上吃了很辣的酸菜鱼半夜胃疼,吐了。程留额头上还残留着汗津津的冷汗,有些虚脱地躺在床上。有一缕月光从屋顶透光的玻璃瓦片上漏下来,明明是很悲观的人,但在人群里总是不由自主的乐观起来。

    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要来一场意外,终结生命。不过总是咬着牙往前走,没办法的事情。

    今天早上回家本来心情不好不坏,刘燕又指责他为什么不是第一。他有些自嘲地笑道:“就我这样的也配拿第一?就算明德是个烂地方,也不是我能拿的。”

    刘燕一如往常的刻薄,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书真的没什么好读的,还不如去打工。”

    程留不想跟她吵架,闭嘴了。程兴国出门打工了,他现在吵恐怕拿不到下个月的生活费。他极其厌恶这种拿生活费当做服从性指令的威胁,但是不能经济独立所以毫无办法。

    程海一家人都外出打工了,也就是他大伯。他们家的楼房平时都是空出来没人住,有时候他会跑到三楼发呆。高高的楼层上有杨树枝伸进来大片的绿茵,远眺可以看见村口漂亮的白色洋槐。

    下了大雨,他撑着伞在雨里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把伞扔了,淋雨衣服打湿了要挨骂。程留忽然想起曾经语文老师对于《金瓶梅》的解释,养在金瓶里的梅花,就是修剪好认人随意把玩的玩物。

    那他现在,是不是在被人为的修剪形状?其实,刘燕也一直不满意他的形状,一直在逼迫他剪除自己。难得思维清晰的分析,最近晚上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像一片乌云,在学校好像才能下雨。

    一天半很快过去了,星期天的晚上明德难得停电了。

    明德设备检修一直很好,晚上一般很少停电。高一上学期的时候有几个物理晚自习有幸停过,之后大半年都没有这样的景况。今天难得停了,只能供应食堂和超市,又有不少人要骂骂咧咧了。

    他们虽然是全部住宿的封闭式管理,但是停电也不让回寝室玩的。有好几个偷偷摸摸带了手机的,在教室,也不敢任其发光发热了。平常虽然有监控,但是监控也不是一直有人,而且监控还是实时删除的。所以才有上次的事情,很多人上课玩手机玩得有恃无恐。

    燕其音是没有带手机了,他带的mp3,也是玫瑰金色的。他到底是有多偏爱玫瑰金啊?两个人一人带着一个耳机,现在在放的是marshmello的alone,一首风格很强烈的电音。前面都是节奏强烈的曲子,中间有一段英文,程留被他按着听了好几遍才听出说的是:trytofindmywaybackhometoyou……好像有对家的向往?

    王芳压不住热闹的猴子,索性让他们自己唱歌玩。

    “要唱歌的话,燕其音来首怎么样?”

    “对啊对啊。”

    燕其音听歌听得正高兴呢,根本不理会他们起哄。

    “不来没空。”

    “这一首怎么样?”他又问,

    程留趴在桌子上,现在已经换了薄外套和短袖。教室里有点热,他贴着桌子凉快些。一根黑色的耳机从他耳边延伸,一直到燕其音的桌子里和他的左耳。

    “还不错,你听的歌怎么都是这种风格的?”

    燕其音笑道,“我什么风格都听一点,好听就行,给你听的这两首都是我最近喜欢的。”

    “全是英文的?”

    “也有周杰伦的。”

    歌换成了七里香,映衬初夏的感觉。树上生了绒绒细芽,垂丝海棠和报春花一夜之间在楼下绽放。回宿舍的路上有风,白色的花瓣像是一场雨,落了人满身。有一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思了,报春花没有梨花瓣子皎洁,胜在花开盛满。

    “前天那几个句型背了吗?”

    “还没背完,多做了几张政治卷子。”

    “想好要去那个大学了吗?”

    “没,看那个肯要我。”

    ……

    燕其音笑着看他,“还有两年呢,不急。”

    “你呢?”

    “我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燕其音说,

    这个时候对于未来的展望都是迷茫的,这个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考个好大学。其他的,另说。程留的心时刻充斥着矛盾,他一边想要放弃一边又不敢辜负肩上沉重的希望。考大学这件事对于云桥或者云桥以下的乡镇来说,从来都不是要不要的问题,是必须且唯一可选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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