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奉茶

    次日，天已大亮，层山叠翠，遍地松香，鸟啼鹦啭，好不鲜亮。山腰处有百来梯石阶，沿阶而上，通往一座大宅院。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大门古朴厚重，匾额书“金泽苑”。像是个低调的高门大户。

    来到蜀地后，照华先是在普华山下徘徊许久，三州九县二十四个村庄、每到一处，都有一个不同版本的普华山女妖故事。有一老妇神色惶惶，声音颤颤地说，那女妖啊，害死了五个人啦；有一在县衙当差的衙役，单着右腿支棱在长凳上，手上招呼着掌柜的上酒，嘴一歪，回复道，是真的啊，女的都不放过；就连掌柜的也悄悄拉过他，神秘兮兮地说，这山上原有一道观，专为镇压她建的，我父亲还捐了不少银子呢，不曾想啊，那清风道长在见过她不久后也被杀死啦

    照华脑中回荡着这些声音，踏阶而上。眼前的一切隔着悠远的时空，在他的脑中铺陈开来。就在见过邯麗的当夜，入睡后，反反复复做梦，朦胧之中有什么记忆在脑中破土而出，汹涌泛滥，人们的声音灌入脑海。尤其是她颈间的宝珠，像是划破了黑夜的弯刀，映着月光反射出凛凛血光，无比惊悚。那晚，他恍然此行自渡的目的，耳边想起师父的话语，“你颇有慧根，佛缘深厚，只是前世有债，曾种下一桩孽缘。你为它所困许久。渡了它，既是渡已，又是渡她。此后修行之路，畅通无阻。”此时，他望着前方紧闭的大门，一圈一圈捻着佛珠，定下跌宕的心神。

    照华立于门前，修长的手指扣上铺首，那是白泽，驱邪镇鬼的上古神兽。是了，她不肯靠近大门的。想到这里，照华眼底划过一丝悲悯，牵动铜环，扣响了大门。

    片刻，门内有人应道：“谁啊，来了来了。”只见阿宝拉开大门，见是照华，又惊又喜：“啊，是大师啊。”照华施礼，道：“小施主，贫僧又来叨扰了。烦请帮我通禀你家恩主。我有要事相告。”阿宝弯身回礼，说：“大师稍等。”便转身向内跑去，照华目光跟着他穿过门厅、甬路，随后阿宝又绕过花园、亭榭，拉开扇扇石门，终于在冰室中找到邯麗。

    阿宝咂舌。看着满室的冰块，和优哉游哉摇着羽扇的邯麗，嘚嘚瑟瑟地问道：“大清早的，您就来这儿纳凉？”

    邯麗瞧着他，幽幽道：“二十二年之期已到，近来身体燥热难安，难受得紧。你要是还想保住贞操，就少在我眼前晃。”

    阿宝闻言慌作一团，双手环抱自己，连连后退。他可是看着她的行径长大的，这保不齐，她真能违背人伦礼法。不，他俩有啥人伦，需要遵什么礼法？再说，哪有妖精讲人伦礼法的。阿宝摇摇飞速运转地小脑袋瓜子，想到来意，他马上说：“恩主宽心。现正有一汪清泉，可解恩主之急。”

    邯麗闻言，眼睛看过来：“何意？”

    阿宝忙上前，谄媚道：“嘿嘿，正如恩主所料。那照华师父，果然一早就过来了。还说有要事相告。我看啊，他一定是专门来见您的。”

    邯麗听到那俊俏和尚又来了，深处的燥热静上几分。“也罢。”她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行至镜前查看今日着装。她穿了一袭紫色拖地水裙，内衬白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蕾丝花边，腰系一条金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颈前静静躺着1颗银色大珠串成的珠链，此珠如珍珠般大小，通体银白色，散发微微光芒，刻着繁复的纹理，内壁是用西域文字所写的“通玄秘宝，回春之钥”八字。

    邯麗袅袅娉娉，穿过后院一片风景。远远地，便望见一人，杨树一样挺秀而立，单掌当胸，另一只手正捻着佛珠，阳光倾泻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神色静宁，双目炯炯，一直看着她出来的方向。恍惚间，他好像一个人。邯麗一怔，玄晖又是你么。

    照华看见等待的人终于出现，神色微缓。她渐渐走近，在房荫下站定，脸上挂着浅浅笑容。照华脸上少有的浮起微微笑意，弯身施礼：“施主晨安。”抬头间，邯麗见对方那双清澈的眸子明亮如镜，唇角微勾，未笑而若笑，俊美异常。明明是个僧人，长得却像个勾人魂魄的妖孽。邯麗看痴了一瞬。照华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贫僧又来叨扰。只因前日许诺施主，要还赠水之恩，特意来访。”

    邯麗一听，乐了。自己的魅力大概是愈发精益了，竟会引得佛家弟子为了一碗水而几次上门。难道是佛祖也感念我近日压抑欲望异常辛苦，特意点化本门弟子，过来救我于水火？说到底，谁会为了一碗水特意来找妖怪报恩啊。

    “师傅宽厚，得恩不忘报，实乃大丈夫。”邯麗轻笑，走近两步，站在照华跟前，仰头看他，美目流转，语调轻扬，“只是不知，师傅有多大诚意啊？”她的瞳孔里水波荡漾，正映着自己。照华移开目光，微微欠身，略作思忖后，正身面向邯麗，眼神无波，神色清冷，声音毫不存疑：“贫僧愿身心报偿，即便穷尽法术，也要为施主注福解厄，助施主早登极乐。”

    “噗！”邯麗没忍住，笑了，“师父怕是不知，麗儿褔浅，是个女妖，极乐世界的门槛摸都不摸着。”

    “阿弥陀佛。”照华施礼，徐徐说道，“我佛化度众生，无不可度之人。京都曾有一屠夫，剔骨卖肉，杀生无数，却因得善道大师教化，明善恶、懂因果，惭愧自己多年遭罪无穷，立时合掌忏悔，手中屠刀不觉落地，堕地往生。施主聪慧脱俗，亦可。”

    虽说在讲道理，但听见俊和尚夸自己，邯麗仍觉受用：“这么说来，师父是来度化我的？”

    “贫僧愿尽力一试。”

    邯麗看了看蹿高的日头，说道：“师父口渴了吧，请入内喝些茶水，我们慢慢说。”说罢，作出请的手势。

    邯麗望天的神情落入对方眼中。照华默然一瞬，点头，进入宿棠居。

    阿宝这时进来，对二人见礼，向邯麗报备：“恩主，冰室的冰已堆砌好了，冰床也已铺成，过几日就可以用了。”照华几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心。阿宝见邯麗点头允可，便拿起茶具要去煮茶。邯麗伸手按下，说：“我来吧。”

    阿宝心里称奇。便退下了。

    片刻，邯麗端壶进入，上盛两盏青灰茶碗，正是夺得千峰翠色来的秘色瓷。“师父爱饮茶否？”邯麗莲步轻移，将茶盏置于照华案前，盏里有几瓣纤细卷曲的叶片。“犹可。有劳施主。”照华正想着什么出神，稍迟答道。

    邯麗持壶，对着碗口倾斜，一注热汤滚滚流出。“小心。”照华忙道。几瓣茶叶在碗内上上下下，激荡回旋。叶片溅舒，汤色黄绿明亮，香气溢开。照华轻轻抬头，看向低头斟茶的女子，她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倾泻到身前，眉目如画，淡粉色的唇瓣微抿，颈上银珠泛着丝丝光亮。

    “此为蒙顶甘露，是蜀地特色，滋味鲜爽。请师父品尝。”邯麗笑道。

    照华托起茶盏，轻轻啜饮，赞道：“当真好茶。”

    “茶是好的，”邯麗笑说，“只是年头太久，已是陈茶了。”

    照华闻言放下茶盏，说道，“蒙顶山露，是蜀地珍品，皇室贡茶。托了施主的福，贫僧有幸品尝。”

    山中高门大户，院内玲珑精致，居室众多，所用器具没有凡物，一应名贵，是谁打造的这一切呢？

    照华静静想着，温声开口：“这金泽苑雅致宜居，不知是何人所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