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尾鱼
日薄西山，金乌西坠，日落的余晖将西边的天映照得焰火般的红。
明修予今日的收获不错，他扛着一鱼竿从树林里出来，鱼竿的末端是一尾漂亮的红白锦鲤，唇勾在鱼钩上，正结实有力地跃动着身躯。
明修予心情愉悦地轻哼着小调，抬头看看西下的太阳，心里盘算着回山的路程，附近没有回山的传送阵，他在犹豫要不要用云船。
一道身影突然降落在他身前。
明修予心下骇然，第一时间将鱼从钩上扯下来，抱在怀里一连后退几步，十分戒备地看着凭空出现的人。
活像路遇匪徒要来抢他的鱼。
阵阵飞扬的尘土中，玄渊一边轻咳，一边抬手挥散飞尘地走出来，见到明修予后，他立刻掐了个诀将插进土里的剑帅气地收入后背的剑鞘里，负手而立，如松如竹。
仿佛身后的滚滚烟尘跟他没有关系。
眼前这个人丰神俊朗，身披一袭夜染的墨，五官如刀雕，华骨端凝，丰颐高准，身上似有光圈描绘他的轮廓，衬得好似九天飘下来的神仙，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明修予看清来人的脸，嘴角僵硬地扯动半分，默默地又后退了几步，将怀里的鱼搂得更紧了。
“道友，你的鱼好像不能呼吸了。”玄渊看着那条鱼眼角的泪，善意地提醒道，“我不抢你的鱼。”
“我知道，”明修予抓着鱼抖了几下，把多余的水分抖掉，挂上营业性十足的微笑，一语双关，“仙首不至于看上我这条小鱼。”
这话琢磨着有点怪，玄渊心虚了一下，立刻抓住了重点，面露惊喜：“你认识我？”
凌霄派玄渊道君，修仙界的战力天花板，自古以来唯一一个登成仙境界的修士，百年前仅凭一人力挫魔界，连砍三任魔尊的彪悍之人，毫无异议被推为仙首，画像印得满世界发放，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某次仙盟大会上，明修予曾有幸见识过一次仙首的战力，一剑劈开四座山，修仙界著名的麒麟臂沟壑就是由此而来。
明修予点头，回忆当时在现场经历的地震山摇，带着他的鱼又后退小半步。
玄渊：“……”他真不是来抢鱼的。
明修予把缩小化的云船捏在指间，已经做好情况不对随时跑路的准备，面上依旧笑得温和：“不知可否冒昧一问，仙首到此处可是有事？”
玄渊一卡壳：“啊？”
随后反应过回来，赶紧道：“是有点小事，思贤道君在此小住，就在你身后的林里，不知道友在林里可有遇到他？”
他刚说完，明修予怀里的锦锂立刻挣脱出束缚，跳到地上，沾了一身尘土，使出全身的劲疯狂地朝他前进。
结果还没等它碰到玄渊的鞋尖，一片阴影从它的头顶上方笼罩下来。
这一刻，锦鲤回想起不久被人从背后一棍敲晕的可怕阴影。
明修予手握金棍，菜市场杀鱼般熟稔地抬棍，啪啪几下，锦鲤立刻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麻溜地将鱼捡起，明修予摇头：“没有见过。”
“道友这棍莫不是件天阶法宝？”玄渊看到明修予手里的金棍，符印缠绕，层层叠叠，很是繁琐复杂，感觉就算是合体期修士挨上几棍也得倒地。
明修予没有丝毫隐瞒，大方承认：“仙首好眼力，确实是天阶法宝。”
“那道友拿来敲鱼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玄渊很认真地建议，“像这种凡鱼，随便拿块石头敲一敲就行了。我观道友修为不过金丹期，贸然使用天阶法宝会浪费很多真气的。”
锦鲤这时候醒了，听到玄渊的话，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鱼眼怒瞪，一个弓身正想跳起来呼玄渊一尾巴。
“就像这样。”玄渊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给明修予做示范，一用力，一使劲，朝跃起的锦鲤的头猛地砸下。
但凡一人一鱼有点时间差距，都不可能砸得这么完美，成就这么典范的示例。
石头碎了，化成点点萤灰落在不再动弹的鱼背上。
像是往鱼身撒了一层孜然。
玄渊眼疾手快地接住加了孜然的鱼，殷勤地递给明修予：“道友学会了吗？”
“……”此情此景，明修予可以确定玄渊不是冲自己来的，从见到玄渊后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松了一口气，扯掉营业性的微笑，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十分感激地接过鱼，“多谢仙首，小辈受教了。”
“啊？”玄渊抿唇，好半晌才说，“其实我们也有可能是同辈来着。”
明修予一愣，随即笑道：“是我唐突了，多谢仙首指教，以后定铭记在心。”
“仙首既与思贤道君有约，那我就不耽误仙首时间了，后会有期。”
明修予抬头望天边，只见夜幕已经拉起一片，于是说完话，便转头就走。
玄渊连忙叫住他：“等等。”
明修予心下一咯噔，驻步片刻，才缓缓回头：“仙首可是还有事？”
玄渊：“相逢即是缘，道友留个名字呗。”
有一瞬间的纠结，在骗与不骗中，明修予再一次回忆起玄渊的修为压制，最后还是选择如实告诉：“明修予。”
说完，他立刻快步下山，走得那叫一个快，瞬间便消失在玄渊的视线里。
“明修予。”玄渊惋惜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咂咂回味，称赞一句，点评道，“此生修炼仅予一人，好意义啊。”
然而真正意义，跟玄渊解读的不能说是八九不离十，只能说是完全不搭边吧。
明修予拎着鱼一路飞回合欢宗。
经历过方才心惊动魄的一幕，明修予全身的细胞处于一种很亢奋的状态，又喜又俱，喜的是从仙首手里全身而退，俱的是他还是第一个打鱼回来就遇到人的，况且对方还是仙首。
这种刺激的感觉很微妙，但明修予不想再经历一次就是了。
果然抵达修仙境界尽头的人就是不一样，光是站在他面前，他就感到压力感十足，渡劫后期的宗主都没法比。
“大师兄回来啦。”
打扮得妖娆的同门弟子嘻笑着跟他打招呼，语气没有半点尊重，“今天又抓到什么鱼了？”
明修予半个眼神都没给他，直接绕过他，朝春欢殿走去。
他想，回山了，要跟师父说一声。
那名弟子被无视，冷哼一声：“大师兄要去哪啊？宗主现在可没空理你，二师姐昨日已经突破金丹大圆满，现已是元婴初期，听师弟一声劝，不要上赶着去讨没脸了。”
旁边有人叽叽喳喳搭话：“你理他做什么？大师兄当到这份上可真够丢脸的，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脸天天往春欢殿跑。”
“就是，管理一个破鱼塘，事儿还挺多。”
“依我看，他就不配当这个大师兄，我们合欢宗讲究美貌至上，修炼跟不上，至少也得生得好吧，好歹是合欢宗大师兄。”
“瞧他，虽不能说是长得像歪瓜裂枣，但至少也是泯然于众吧。”
“真是可惜了二师姐，生得美若天仙，修为还高，却要被他一压再压。”
明修予置若罔闻，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已经习惯了。
权当苍蝇在嘤嘤叫。
春欢殿内。
合欢宗宗主余玉绮摸着爱徒的脸，笑得不亦乐悦，一连赏了好几件法宝，二弟子闵初月眉目柔顺，殿内一派师徒相处融洽的好景象。
明修予站在门口，刚探头往里望一眼，正犹豫要不要进去。
座上的余玉绮一眼就看到他，惊喜道：“修儿，你回来啦，快到为师跟前来，让为师好好瞧瞧。”
旁边闵初月的脸色顿时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明修予轻叹口气，抬脚进春欢殿：“师父，弟子回来了。”
“大师兄又捕到鱼了？”闵初月迅速挂上笑颜，款款朝明修予走来，弯下腰端详他手里的锦鲤，漂亮的脸蛋上是纯真与惊奇，“呀，大师兄这回抓到的鱼好大一条，费了不少功夫吧？”
“初月没什么事的话就先下去吧。”余玉绮走上前来，瞧着那尾鱼笑得牙不见眼，她摆摆手让闵初月下去，“师父有话要跟你师兄单独聊聊，虽然你已经步入元婴初期，但修炼一日不可懈怠，还需好好修炼。”
闵初月的笑僵在脸上，玉脚没有挪动半雨，咬咬牙，她转身对余玉绮撒娇道：“师父，徒儿从未向您讨要过什么恩典，您能不能再送徒儿一个礼物，作为徒儿突破到元婴期的礼物？”
“嗯？”余玉绮不解，“为师方才不是给你礼物了吗？”
“那都不是徒儿想要的。”
余玉绮问：“那你想要什么？”
闵初月笑容清甜，目光落在明修予手上的锦鲤：“徒儿观大师兄这鱼实在讨喜得很，反正大师兄养的鱼只能看又不能吃，谁养都一样，不知大师兄是否割爱呢？”
没等明修予开口，余玉绮丝毫没有犹豫地接话：“不行。”
闵初月愣住了，她知道明修予不会把鱼给自己的，本想让明修予为难，不得已出言拒绝，再让余玉绮为她做主，呵斥他身为大师兄连一条鱼都不肯给师妹。
结果没想到，拒绝她的却是余玉绮。
“你若喜欢这种色泽的锦鲤，为师明日就让人给你寻来一百条，开池建塘养着。”余玉绮拒绝得彻底，她强调道，“你大师兄的鱼不行，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弟子知错了，弟子这就退下。”闵初月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告退，跑出春欢殿的步履磕磕绊绊。
“什么知错了，为师又没责备她。”余玉绮目露惑色，她摸着脸颊不解地嘟囔道，“果然孩子长大了，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了吗？”
明修予默默地将旁观一切，对于师父的心大，他也已经习惯了。
“算了。她的小九九自有她解决。”余玉绮开心地看向明修予的锦鲤，惊奇道，“哇，这么大条，得是渡劫期吧？”
从明修予的手中接过鱼，余玉绮伸出葱白娇嫩的手指，戳戳鱼脊：“是谁？”
明修予：“思贤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