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闻人决刚在蘅芜院呆了没一会儿, 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大都督,太夫人晚上在前院设了家宴,说是要给左右两位将军接风, 请您和长公主早些过去。
闻人决知道他娘是心里过不去, 前段时间母子俩闹得太僵了, 这场家宴多半是为了修补母子关系, 因此也没打算拒绝:“知道了,你跟太夫人说, 我和公主会到的。”
一旁的沈宜安微微一愣,没想到他直接就替自己答应了。
等丫鬟走了, 闻人决见她一直看自己, 有点招架不住地说:“不算什么正经家宴,我那几个兄弟你也都见过,正式认识一下也好, 若是你不愿意,我再替你说一声也就是了。”
沈宜安点了点头, 闻人决猜她是不想去,心里略微有些失望, 嘴上却说:“好,我替你回绝便是。”
谁知沈宜安莞尔一笑:“我没说不去。”
闻人决也跟着笑起来, 事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绪全由她摆布了,可以说是十分的没出息。
晚上,两人一起去了前院。
由于是家宴, 没讲那些虚礼,只在前院的厅里设了一桌酒席。
萧然和武自胜到得早,太夫人正张罗着要给他们相看姑娘, 嘴里念叨着:“老大不小的,连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都没有,这回都给老娘在京都待着,什么时候娶了媳妇什么时候放你们回北关。”
两人互相推辞,上演了一番兄友弟恭。
太夫人瞪他们:“让个什么劲儿,都有!”
这时候邹诚过来了,那两人祸水东引:“邹副将还没娶妻呢,我们俩不急。”
太夫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你跟决儿一样的年纪,是该娶妻了。”
邹诚苦笑,一回头看见闻人决跟沈宜安来了,跟看到救星一样:“太夫人,少帅来了!”
闻人太夫人笑呵呵的,只能放过他:“行了,娶妻的事以后再说,难得咱们能在一块好好吃顿饭。”
瞧她的神情,比以前平和慈善很多。闻人太夫人这个人不算什么大恶之人,如今没有小孟氏挑唆,再加上不想惹儿子厌恶,她自己想通了,自然就想着改变了。
“都坐吧。”太夫人先坐下,然后看向沈宜安:“公主坐我身边吧,他们大男人一会儿要喝酒,别扰了你。”
沈宜安听出她的语气里有几分讨好,倒也没拒绝,坐在了太夫人身边。
众人围着桌子坐好,丫鬟们把凉菜热菜一应上齐,就都退到了外边。
太夫人今日话特别多,她好像一下子就看到了沈宜安的好,从穿着打扮再到性情人品,通通夸了一遍,沈宜安维持着脸上浅浅的笑容,静静地也不打断。
她知道,闻人太夫人这是拿自己当借口,跟儿子求和呢。
闻人决一开始还担心她娘又要作什么妖,如今听了一会儿,他也放心了,跟那几个兄弟划拳喝酒。
沈宜安轻轻抿了一口果酒,眼前这阖家团圆的气氛太过美好,所以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抬眸看向对面,萧然笑着向她举杯,今日他的神色倒是挺正常的,这让沈宜安不禁怀疑昨天晚上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无缘无故的,萧然恨她做什么?
他们几个正在兴头上,谁都不服输,然而这几个人之中,闻人决敏锐,邹诚精明,萧然则是心机腹黑,弄到最后,最实诚的是武自胜,他输了好几局,喝得最多。
邹诚在边上劝他:“老武,你悠着点,别一会儿喝多了胡说八道。”
武自胜这人有个毛病,一旦喝醉了,就喜欢跟人掏心掏肺,什么秘密都藏不住,甭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所以他只跟信任的人喝酒,平常都滴酒不沾,不然容易坏事。
他一听这话,搂住邹诚的肩膀,“兄弟你放心,我这酒量,把你们都喝倒,绰绰有余。”
邹诚抹了把脸,心说完了,这是已经醉了。
他们这一桌大男人精力旺盛,但闻人太夫人毕竟年纪大了,没一会儿就说自己累了,要回去歇着。
沈宜安想送她回去,然而太夫人已经招呼萧然:“你们坐着,萧然陪我回去一趟。”
萧然自然不敢拒绝,扶着太夫人走了。
沈宜安其实也想走,谁知这时候,有个黑云卫过来了,说西北的军报来了,请闻人决过去看一下。
她想着自己毕竟是闻人决的妻子,总不能把闻人决这两个兄弟扔在这里,那样太不合规矩,所以就决定再留一会儿,等闻人决回来。
哪知闻人决前脚刚走,武自胜就放下酒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那什么公主,我大嫂,嘿嘿嘿……”
邹诚暗道要糟,果不其然听到武自胜兴奋开口:“你不知道,我大哥惦记你好久了!”
沈宜安脸庞微微发红,她其实应该矜持地离开,但此刻却更想听他说下去。
邹诚很想拦一下,不然待会儿少帅回来,就会发现老底全被人给揭开了,但武自胜这张嘴,一旦张开,除了把他打晕,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公主啊,你想不想听听我大哥为你做的糗事?”武自胜问完根本不等沈宜安反应,自己回答道:“那可太好笑了,你十四岁生辰那年,他听说你喜欢古籍,翻遍了整个京都,找到了一本,想送给你,结果你猜怎么着?”
十四岁,难道闻人决那时候就对她……
沈宜安垂下眼眸,静静听着。
“结果就是,他去晚了一步,那姓柳的小白脸先送了一本一模一样的,他回来气大发了,就把自己那本垫桌脚了,就他那书房的桌子,你现在去没准还能找到呢,你还要吗,公主?”
沈宜安回忆起来,那年生辰,柳千鸿确实是送了自己一本很珍贵的古籍,她当时高兴了好几日呢,只是没想到闻人决也会给她准备礼物。可为什么呢,那时候他们也不熟,顶多在宫里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
武自胜也不管她回不回答,自顾自往下说:“你不理他是对的,他那人有毛病,越喜欢越别扭,整天摆着一张臭脸,谁家姑娘也受不了。那之后没多久,元帅就病逝了,他一个人要撑起黑云军,脸就更臭了,根本没个笑脸,有一天,他听说你要去和亲,差点疯了,带着黑云卫要去闯宫,幸好被邹副将给拦住了。”
“他就一个人进宫去了,用他自己的命和黑云军的归属,跟皇帝老儿换了一个出征漠北的机会,皇帝答应他,赢了就能娶你,输了他摘掉自己的脑袋横着回京。”
“那天他回来在院子里跪了一夜,我们还当他是后悔了,结果他说,他干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在公主你这里会被判死刑,具体的也问不出来,我们一起出征的时候,他都特别消沉,好像活着没什么劲一样。”
“公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沈宜安神色怔忡,仿佛回到了那一天,无尽的长阶上,她嘲讽少年将军不会打仗,而他句句诛心,说他们这些读书人无用。
那是她生平少有的狼狈时刻,被他瞧见了,自然迁怒,所以她当时的话也确实伤人,因为闻人决是为了阻止她和亲,才深夜进宫,以身家性命为赌注,求父皇允准他出征。
她那么说他,他还两句嘴也情有可原。
只是没想到争吵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她跌下了长阶。
她曾经为此怨恨闻人决,可她今日才听说,闻人决因为自责愧疚,出征之前在院子里跪了一夜。
前不久,她刚刚知道闻人决对她的心意,却原来只是片面,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付出了一切。
“武将军,你接着说。”沈宜安的声音里有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哽咽。
武自胜也没想停,继续讲道:“后来少帅还是赢了,我们回京之前,他乔装去漠北的集市,给你买了很多礼物,要不是邹副将说钱不够了,他怕是准备把那里搬空。”
“回来之后,少帅怕你记恨他,压根都不敢跟皇帝提亲事,他进宫的时候想把礼物给你送去,却正好看到你跟姓柳的在御花园里下棋,他那人也是别扭到极点了,当场就走了,回来把礼物往书房的柜子里一堆,又开始整日泡在军营。”
他说的事沈宜安毫无印象,她只知道,闻人决回京没多久,父皇就因为大限将至给他们赐了婚,让她去安抚闻人决,不让他生出反叛之心。
她当时觉得父皇太天真了,她怎么可能管得住闻人决,现在看来,父皇分明是捏住了闻人决的命脉,他可是为了她连自身性命和黑云军都能割舍啊。
那时候沈宜安并不讨厌闻人决,因为他在漠北连连获胜,她不知不觉对这个人生出了崇拜和好奇,甚至还制了一枚平安玉扣,去清光寺找大师开了光,准备送给他做谢礼。若不是在康宁伯老夫人的寿宴上,听到了他附和那群人说不想娶她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她正想到这里,武自胜也同样说起那一日:“他在军营呆了半个月,去参加康宁伯老夫人的寿宴,席上一群人起哄,说姓柳的和你相配,这一坛老醋就打翻了,那个酸哟。少帅当时嘴硬不在乎,过后找各种理由,把那几个人弄到军营操练了一顿,让他们往后再也不敢提起你。”
沈宜安恍然觉得,她可能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这个男人。
武自胜停下歇了口气,邹诚当了半天的空气,一直望向门口,希望少帅能快点回来,然而这封军报可能是太长了,再次给了武自胜发挥的机会。
他嘿嘿憨笑:“公主,我有一个秘密,谁都没说过,今天就跟你说了。”
武自胜压低声音:“你知道吗?咱们少帅有一次哭了,被我给撞见了,那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你们怕是没机会看见了。”
沈宜安很是震惊,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哭?”
在她的意识里,闻人决这样顶天立地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哭呢?只有别人被他欺负哭的份。
然而她心中又有一种不安,可能这件事依然与她有关。
武自胜边笑边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公主你不是有一次来找过他吗?就是在你找他的前一天,那天他跟禁军统领约好一起吃酒,就去宫门口等他,结果回来他那张脸就像变天了。”
“他把自己关在祠堂里,跪在元帅的灵位前,也不说话,就那么跪着,我偷偷从窗户那看,等到半夜才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话,但是我现在也弄不明白,那句话什么意思?”
“他说,我输了一样东西,哪怕赢尽天下,这辈子也不会快活了。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红了,那可真是少帅第一次流眼泪。他那模样真惨啊,就跟被抽走了所有活气似的。”
“第二天,他一身戾气就去见你了,我听说你俩还吵起来了,我大哥肯定吵输了,因为他回来就病了,北关那鬼天气,缺吃少穿的还要行军打仗他都健壮如牛,结果回到京都这富贵地,竟然病了。”
武自胜满脸的感叹,而沈宜安顺着他的话,竟也神奇地想起了那一日的情形。
去找闻人决谈取消婚约的前一日,她在宫门口给柳千鸿践行,当时她也不知道闻人决就在附近,两人本就从小一起玩,又爱好相同,虽然旁人总存着撮合的心思,但他俩是真把彼此当做亲兄妹、同窗、至交好友,没有半点那方面的想法。
沈宜安不想离别的气氛沉重,偏偏柳千鸿非要提起她跟闻人决的婚事,她一时恼了,口不择言就想噎回去,所以说了那句“比起他我更愿意嫁你”。
她不知道一句玩笑话会有这样的后果,偏偏被闻人决当真了。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他一直误解自己心有所属,所以第二日才会对自己说狠话,所以大婚那一日,才会看见她手中的诗集负气离去。
沈宜安一直以为前世那段婚姻只是她一个人的绝望,如今再看,他的绝望未必比自己少。
邹诚瞧见长公主神情变了,有点害怕武自胜弄巧成拙,使劲拉他袖子,那意思,别说了!
武自胜挥开他,自言自语:“他可真是喜欢你喜欢的没有办法了,公主啊,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大婚那天的事,他也不是故意的。这都怪萧然那臭小子,明明再晚几天写信也不耽误事,非要在那一天把人叫回北关,我想想就来气,萧然呢?我去揍他一顿,给大哥和嫂子出出气。”
他气势汹汹就要走,一转身撞上了刚刚回来的闻人决。
闻人决对刚才这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以为武自胜喝多了撒酒疯,一把按住他,训道:“坐下,再闹军法处置。”
武自胜老实了,唯唯诺诺坐在那里,瞬间想起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好事。
沈宜安这会儿最不想见闻人决,她的心彻底乱了,第一个想法并不是与闻人决解开多年的误会,而是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收拾好心情,再平心静气地跟他说。
“将军,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她起身就要走,闻人决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难掩焦急:“哪不舒服?叫薛太医过来瞧瞧?”
沈宜安呼吸微窒,尽量用寻常的口吻说:“是有点醉了,我回去躺一会儿就好了,你先在这里陪着,回去我有话跟你说。”
闻人决不作他想,放她回去了。
结果刚坐下,他就觉得对面的邹诚神色不大对劲。
“怎么了?”闻人决拿起酒杯送到嘴边。
邹诚笑的僵硬:“少帅,老武喝多了,您也知道他有个毛病,说了点您以前的事。”
闻人决起先并不当回事,照常饮酒,直到邹诚说:“他一不小心就把您以前对长公主的心思都给抖落出来了。”
闻人决放下酒杯,面色发沉,邹诚想着再给兄弟找补两句,免得受罚太重,就说:“您也别太过忧心,老武是从公主十四岁生辰讲起的,公主十四岁之前您就悄悄惦记她的事,老武没说,他嘴还是挺严的。”
“挺严的?”闻人决怒极反笑。
武自胜吓得打了个酒嗝。
正好这时,萧然回来了,他见几人之间气氛不对,便问:“你们打起来了?”
闻人决收敛怒容,磨着后槽牙:“回头再收拾你们。”
武自胜和邹诚满脸悻然,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明天肯定会很惨。
萧然看见他们脸上的反应,心中有些拿不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怎么自己好像就被排除在外了。
邹诚看他站在那脸上有点怀疑,就装作不经意问道:“太夫人找你有什么好事?”
萧然脸色有点难看:“别提了,拿了几张姑娘的画像给我看,让我挑一个成亲。”
“瞧瞧,咱娘还是最心疼你。”
其他人打趣他几句,就把这段揭过了。
兄弟难得相聚,他们没有立刻散场,划拳又重新开始,武自胜这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没一会儿又恢复正常,他又喝了点酒,好不容易清醒的脑子又迷糊起来,不过这回他可不敢提闻人决的事,专挑着其他几个兄弟的糗事说。
邹诚他们被损了一轮,轮到了年纪最小的萧然,武自胜哈哈大笑:“这小子老是自诩聪明,结果蠢起来那更要命,前不久出去打猎,竟然在戈壁上迷路了,十几天才找回来,我急得到处派人去找,也不知道你躲在哪了,连个脚印都没找到,这事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太傻了哈哈哈哈哈哈。”
萧然也在笑,但闻人决和邹诚却没漏过,他在武自胜说起这件事的瞬间反应是握起了拳头,他在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