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麻风村
麻风村是京都附近患了麻风病的人的统一居住地。
村子四周建有围墙, 有专门的赤脚大夫跟看守,他们有些是被家人嫌弃,有些是落下残疾不愿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自愿搬过来的, 进去之后他们大多不能也不愿意再出来,总之都是一群可怜人。
与荣喜班说是隔壁,其实也有三四里路, 宋舟几人到村门口的时候正巧见到林四背了个空背篓出来,见到了熟人, 几人赶紧上前。
林四见到林春几个, 很是开心, “春姐姐, 你们怎么过来了?”
“我听小九说你们跟师父去京都领了喜饼过来给大家分呢,正巧咱们也带了些东西,就先过来了, 师父他们人呢?”林春垫着脚往林四身后望。
林四一个半大小伙,长得颇为老实, 闻言挠了挠头,“额, 师父说今日热闹, 跟三哥五妹他们留下开场子去了, 叫我先把喜饼带过来的。”
“那他们还在京都咯, 就你?这么快就分完了?”林春显然不信。
林四手脚是有些不太灵活的, 平日在班子里也多是干的打杂的活计, 这会儿被林春质疑, 他也不生气,憨憨笑,“嗯, 我在路上遇到了景公子,他跟家仆听说我过来麻风村,便捎带了我一程,还帮忙分发了喜饼。”
沈越止挑了挑眉,心里有些数,适时出声,“景公子?”
林四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围墙后传来一阵阵齿轮滚动的声音。
宋舟心头一跳,朝村子大门看去,就见影书推着一身蓝色常服的季景辞,翩然立在门口。
沈越止见两人就这么看着,也不说话,他只能突兀地咳嗽了两声,然后笑嘻嘻打招呼,“呀,表哥,真巧呀!”
见季景辞只木着脸,依旧不做声,他猛朝林春挤眼色。
林春会意,拉了拉宋舟,讨好道:“嘿嘿,是挺巧的哈,这都能遇上,宋姐姐你说是不?”
宋舟这才明白大清早的这两人暗戳戳地搭台说要回荣喜班,又来麻风村是何意,感情是为了凑合她跟季景辞。
宋舟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其实早上看这两人眉来眼去,她就有些预感,此时再见,她也平静许多。
这段时间她也想过了,两人身上的怪事并不是谁能掌控的,就不存在他故意接近的说法,也是自己要他帮忙查她的身世的,不管他以后有没有要利用这件事的心思,至少最初的时候是没有的,她或许对他太过苛刻。
也可以说她对想要亲近的人,总是会要求格外严格。
想明白了这些,宋舟内心平和许多,她上前一步,朝季景辞笑了笑,“景公子。”
季景辞本来是有些后悔的,昨日沈越止诓他,说阿沈有些不适,他想着确实也有段日子没来看他了,今日便过了来。
其实他隐隐觉得沈越止可能会带宋舟过来,虽然这些日子气早消了,可是也放不下面子去找她。
直到他听阿沈说沈越止带了俩姑娘来,他不自觉的让影书推了他出来。
可惜在见到她的那一刹,她明显是没有想到的样子,倒是自己眼巴巴的盼着,太子殿下一时不禁冷了脸,暗嘲自己自作多情。
可当宋舟主动站出来笑眯眯地打招呼,季景辞忽然觉得天空都明亮了不少,心情蓦地开朗起来,刚刚那些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
“宋姑娘也在……”
眼见着两人打过招呼,沈越止跟林春都松了口气,气氛忽然就自然了起来。
林四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原来大家都认识呀……”
林春戳他,“对呀,赶紧帮忙,我们带了些药材跟日用品,你快帮忙分下,咱们还要回荣喜班呢。”
“影书,阿沈,你俩也去帮忙。”季景辞朝身后吩咐道。
“是。”
宋舟这才注意到那个名叫阿沈的高大男子,他浑身罩着一层麻布,看不清面容,手脚活动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利落。
季景辞见宋舟好奇地打量阿沈,走近了朝她解释,“阿沈是我乳嬷的孩子,因为小时候生了病面容奇异,一直待在这麻风村做看守,平日未曾出过门。”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不要老去看他,他会不习惯。”
宋舟诧异极了,她没想到还有这等缘故,只能抱歉地朝阿沈拘了一礼,吓得阿沈嘴里支支吾吾连连摆手,宋舟还以为他怎么了,一时间有些错愕。
季景辞顺手拉开宋舟,朝阿沈挥了挥手,阿沈点点头自去忙了,季景辞才回身笑道:“你这礼吓到他了,他不擅长跟外人打交道,知道你没有恶意,叫你别介意。”
宋舟没想到季景辞跟麻风村还有这渊源,想来他乳娘的孩子应该条件也不差呀,为何非要来这里?
季景辞见她发呆,知道她心里有疑,轻声替她解惑:“他是自己愿意过来的,寻常人总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在这里比较自在,乳嬷年纪大了,不能常常来看他,我有时出来走走,就顺道过来看看。”
其实季景辞也是个很敏锐的人,对于季景辞的说辞,宋舟半信半疑,不过没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掩饰,她直觉阿沈有些奇怪。
两人说话间,不一会儿,阿沈就把东西带进麻风村去分发了,时辰不早了,这边也不方便久留,几人准备回荣喜班。
眼见着要走,季景辞轻咳几声,沈越止会意,诚恳地邀请,“表哥,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吧,晚上咱们回京都也可做个伴儿。”
林春向来会看眼色,闻言喜滋滋地跳起来,“对呀,人多也热闹,宋姐姐你说是不是?”
宋舟本在专心跟赤脚大夫清点药材,闻言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忍不住莫名其妙,“都看我作甚?这要看景公子是否方便啊?”
“如此也好。”季景辞看了眼影书,影书随即便去准备车马了。
来来回回折腾,一行人终于在晌午回了荣喜班,眼见着林春师父他们还没回来,一群人为午饭发起了愁。
林春摸了摸肚子抱怨,“早知道该留几个喜饼呀,咱们还可以凑和一顿。”
沈越止没好气,“早知道,早知道你咋不学做饭呢?好歹能顿顿凑和呀……”
林春不服气了,“我会呀,就是担心你个公子哥儿吃不下!”
沈越止跟林四林九一想到林春做的黑暗料理,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
宋舟看他们推来搡去的,擦了擦手挽起袖子,“我来吧,就是可能会简单点。”
她这些年跟着无涯子走南闯北,后来又一个人开医馆,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准备吃食,所以手艺还算过得去。
一听有人愿意做饭,大家伙儿可开心了,林四自告奋勇地说替她生火,两人便在厨房忙了开来……
荣喜班的院子不大,人又多,房间早就住满了,所以林师父就另在院子边角辟了一小块地搭了个四面开阔的厨房凑和。
林四做饭不行,烧火倒是一把好手,想来平时没少干这事儿,很快,厨房就升腾起了蒸蒸热气……
季景辞闲来无事,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看着宋舟忙碌,她不知道在切些什么,“叮叮叮”地很是专注,额前的碎发掉了下来也浑然不觉,只偶尔抽空朝耳后捋一捋。
时已近冬,天气略略有些阴冷,房顶升起的袅袅炊烟却让季景辞感到丝丝暖意,他直直望着烟圈出神。
他这短短半生,得到的很多,失去的也不少,见识过权利倾轧,体味过人情淡薄。
他曾以为这一生就要在蝇营狗苟中度过,搅在皇室权利的漩涡中不得解脱,但此时内心却如此平静。
“吃饭啦……”
季景辞回头,见宋舟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过来唤他,白皙的面容透出了滴滴细密的汗珠,她也不管,只用挽起的袖子轻轻地擦了,露出来的纤细手臂上似乎被蹭了块碳痕……
他见过她许多样子:不屈不挠的,细心认真的,不卑不亢的,据理力争的……但是这样有烟火气的她还是第一次。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却意外的和谐,每一点都敲在他的心上,让他心有戚戚,无比贪恋。
季景辞吁了口气,正视着她,“宋舟,你先放下它,我有话对你说。”
“何事?”宋舟将汤面搁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
大槐树的枯叶都快掉光了,只还有几片固执的不肯落下,风一吹,又零星地掉了几片。
季景辞拾起一片,放在手心,看着泛黄的落叶,认真道:“我有自己的私心,也曾经想过利用你的身世,但是从来没有骗过你,到目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是上天让我们有了特殊的相遇,你于我,有特殊的意义,你对我有所怀疑,不是你的错,是我做得不够罢了。”
他推着动椅,靠近她,凝视她,“说来不怕你笑话,我生来拥有一切,却又失去一切,比之常人,更为自负敏感,旁人如何想我看我,我都不屑理会,唯有你,我不想有任何误解。”
宋舟听了这番话,不是不震惊的,她能想明白他不是故意的,但是也并不想再去深究以后,只是想渐渐地淡了,各走各的路,毕竟他们从来都是无名无分。
可是他敏锐地感知到了,骄傲如他愿意放下身段来解释,宋舟想起两人相安无事的每一个平淡夜晚,想起他们在被人追杀的雨夜相互扶持,一时鼻子有些酸酸的,或许心不知不觉地软了,只是说出来的话依然坦诚又不好听。
“你这样说话,我都有点不适应了……”宋舟吸了吸鼻子,挺起了背脊,“但是我并没有觉得我有什么过错,我虽然相信你,但是那也只是基于我自己的判断,理智告诉我我自己的判断也未必正确。”
她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我不会轻易的下结论,也无法明确的给你什么承诺,咱们且走且看吧。”
季景辞没有听到想要听的话,可是转念一想,这才是宋舟会有的回答啊,她虽然坚韧不折,但是从小漂泊不定的经历让她很没有安全感,连她自己也是不信任的。
季景辞失望之余又心疼不已。
他想,慢慢来吧,反正他自己还有硬仗要打,也不必非要早早把她拉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