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胡氏
车门打开,一位身穿雪白狐裘的贵公子由仆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贵公子十八九岁的样子,面容清秀,甚至说得上秀美,身型不似北方男子那样高壮,看着还有些瘦弱,被风一吹,连连咳嗽。
随行的除了几位家丁奴仆外,还有几位面熟的,都是福瑞记的常客,清一色的大户人家子弟。
看那架势,各位大小公子显然以狐裘贵公子马首是瞻。
也不知这病美人是何方神圣,先前从未见过。
李苏雪赶紧迎了上去:“客官里边请。”
胳膊伸出去请了半天,对方却堵在门口不进来,为首的狐裘贵公子紧盯着李苏雪的脸,却又不说话。
白川站在她身侧,神情不悦,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李苏雪被看得莫名其妙,笑得更加柔和:“各位公子想要吃下午茶,还是尝尝本店的拿手菜?”
闻言,贵公子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激愤、恼羞、不甘轮换上阵,半晌,一字一句道:“看来李二小姐是不认得胡某了?”
胡某?
李苏雪一愣,真不记得。
她自从穿越过来,可谓是谨小慎微,谁都不敢得罪,见人都是未语先笑。
那么得罪人的只能是原身阿雪了。看这胡公子的样子,恐怕结的梁子不小,不由得牙痛头痛屁屁痛。
胡公子看李苏雪苦思冥想之后,还是一副什么都没想起的样子,气得眼睛都要冒火了:“姓李的可真都是贵人多忘事。”
这话骂得范围很广,似乎不止李苏雪一人惹了他。
李苏雪看他气急了的模样,心虚道:“胡公子,门口风大,请进来喝杯热饮吧。”
好不容易把这娇气的少爷请到屋里,其余公子少爷的也依次落座,八人一桌,刚好坐满。
李苏雪亲自为他们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香甜的羊奶、桂花糕、乳酪慕斯蛋糕和各色点心。
“这茉莉花茶和乳酪慕斯蛋糕,都是咱们福瑞记特有的甜点,胡公子可以品尝下。”
乳酪慕斯蛋糕分两层,打底用的是黑色薄脆饼,上层则白嫩如奶冻,用白瓷小盘装着,配白瓷小勺,黑白两色,端的是白净素雅,看着就好吃。
滚烫的茉莉花茶散发出悠悠清香,带着点读书人的雅致。
胡公子看样子是被慕斯蛋糕色相给吸引了,勉强用小勺挖了一点,接着又挖了一大勺,之后速度加快,三五下吃完了一整块,又端起茉莉花茶,深深吸了一口,轻轻点头。
李苏雪悄悄松口气,只要吃,后面的话就好讲,至少不会闹得太僵。开门做生意的,谁也不愿三天两头有人来砸场子,谁不讲究个和气生财?
胡公子似乎意犹未尽,李苏雪赶紧送上姜撞奶让他品尝:“太过甜腻的不宜多吃,吃些姜撞奶驱寒。”
这时,李苏兰把热好的卤味拼盘端了上来,还温了黄酒。
胡公子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询问道:“这位是?”
李苏雪看了一眼李苏兰,有些纳闷,介绍道:“这是家姐。”
李苏兰无意开口,行礼后准备退下。
谁知,胡公子竟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还了个礼:“承礼见过三姐姐。”
李苏雪:“……三姐姐?”
李苏兰愣了一下,迟疑道:“公子来自江南胡氏?”
胡承礼点头:“正是。”
李苏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神情仍旧很淡:“胡公子若还是为那件事的话,请回吧。”
胡承礼看了眼李苏雪:“家父家母三两日即到,还请姐姐能去府一叙。”
李苏兰微微蹙眉,望向李苏雪,询问她的意思,自打她出嫁后,家里的大小事一应由李苏雪做主。
李苏雪有点抓狂,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李苏雪见她不出声,便以为她不反对,答应道:“长辈到来,晚辈自当拜见。”
胡公子拱手行礼告辞,一行人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去,饭钱也没付。
好不容易送走众人,李苏雪拉住李苏兰:“姐姐,那胡公子到底什么来历?”
李苏兰惊诧不已:“阿雪你竟不记得他?”
她向来平平稳稳,甚少有情绪波动大的时候,特别是近两日,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李苏雪更心虚了:“不知为何,真记不起了。”
闻言,白川疑惑地忘了她一眼。
李苏冰凑过来:“二姐姐近来的确变了很多,就像是变了个人。”
李苏雪冷汗直流:“胡说八道。大姐姐快说说那胡公子到底何许人也?”
李苏兰无奈道:“本来你是最清楚的,现在却要来问我。咱们母亲本家姓胡,你们可知?”
李苏雪摇头。
李苏兰:“罢了,这事还是你后来讲给我的,本以为再也不用提,如今胡家再次寻来,还得你拿主意。这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江南胡氏是传承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历经数朝数代而不倒,家风严谨,朝中为官者众多,同时,掌控大乾一半的盐铁生意。
二十多年前,胡氏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胡氏嫡系长女胡明芝初长成,被许配给门当户对的洛家嫡次子洛子赢。
大家族内联姻再稀疏平常不过,不管当事人愿不愿意,最终也会为了家族利益硬着头皮认了。
胡明芝却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她不愿意。哭、闹、绝食均无用后,新婚前夕她与人私奔了。
私奔对象是胡氏的大掌柜李义山。那时的李义山还姓苏,叫苏义山。
苏义山天资聪颖,小时候是胡家大公子的伴读,长大后成为胡氏商号最年轻的大掌柜。
其人相貌英俊,性情才华俱佳,与胡明芝青梅竹马。两人早就日久生情,私定了终身。
可惜的是,苏义山样样都好,就是们地,他是胡氏的家生子。如若他是一般人家,也许这事也就成了,家生子却是奴才出身,身份地位实在难与胡明芝相配。
结果,他带着胡明芝逃了。
让人唏嘘的是,洛子赢早就对胡明芝情根深种,不可自拔,闻得此事,悲愤交加,亲自带人去抓自己未婚妻回来,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完婚。
苏义山和胡明芝两人还未跑出丽州,就在滨江上被洛子赢堵个正着。
苏义山文武兼备,很有一番辩才。
一番辩论下来,洛子赢被堵得没话说,发起疯来,当场立下字据,要与苏义山单打独斗,谁赢了谁娶胡明芝。
结果不言而喻,洛子赢输了。
若是心胸开阔之人,输了也就输了,姑娘不中意自己,死活不愿回头,干脆就成人之美算了,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有的是名媛淑女爱慕。
可惜,洛子赢不是,他想不开,他跳河了,甚至还在跳河之前抹了脖子,可见死志之坚决。
等苏义山将他捞上来,人已经断了气。
事情发展到此种地步,所有人都难以独善其身。胡氏与洛氏从此交恶,胡明芝被关押在城外庵堂,苏义山几经生死。
几年后,两人不知得了何人相助,竟再次一起逃了。从此隐姓埋名,辗转流浪,最后在远离江南的胭脂镇安家。
胡氏自然是不敢外传,只说胡明芝还在庵堂吃斋念佛,这事也就瞒了下来。
胡明芝虽与李义山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因连累洛子赢丧命,心中愧疚不已,后来竟成了心病,慢慢地身体也不行了,在生了李茂然之后,很快撒手人寰。
李义山出身卑贱,却才华横溢,白手起家,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人。
却不知为何,胡明芝去世不久,李家的生意遭受连番打击。李义山费尽心血,最后落得个万贯家财散尽,自己也抑郁而终。
李苏兰出嫁得早,对生意的事情知之甚少,李苏冰与李茂然年纪尚幼,只有当时的李苏雪知晓些内情。
在李义山去世后,她调查过,隐约查到了江南胡氏头上,但缺少证据,其实就算查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无奈何。
而江南胡氏这边,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胡氏枝叶繁茂,分支族人众多,嫡系却历代人丁稀薄,到了胡明芝这一代,只有一嫡子两嫡女而已。胡明芝是嫡长女,胡承礼的父亲是唯一嫡子。
胡明芝自幼聪明伶俐,很得长辈的喜爱,特别是老夫人,把她当眼珠子看,后来出事后几十年无法相见。好好的富贵小姐落得个客死他乡。
老夫人每次想起当年的事,都会哭泣一番,怪自己没有成全胡明芝和李义山两人,才酿成大错。
后来又听说,胡明芝和李义山早早离世,更是伤心难安,非要将遗落在外的外孙外孙女接回去。
于是,便有了胡承礼初临胭脂镇的事。
当时,李家已经败落,李苏雪在潇湘馆后厨帮忙,并不知父母的事情。
李义山和胡明芝并未对李苏雪他们讲过旧事,也不曾言明他们的身份。
李义山临死前,只是叮嘱李苏雪:若是江南来人,定要好生招待。
胡承礼一看李苏雪竟然在厮混在青楼,当时脸色就不好看,年轻气盛之下甚为嫌弃,不耐烦地简述一番后,就要求她们回江南。
李苏雪本就对江南胡氏抱有敌意,却碍于对方是母亲族人和李义山的叮嘱,并不加理会。
胡承礼秉承使命,一定要接她们回江南,日日纠缠不休。
故而,当时不知情的胭脂镇吃瓜群众都道是,江南首富之子看中了李家二姑娘,非她不娶。
再后来,胡承礼各种劝说都打动不了李苏雪,就要来硬的,把人绑回江南去,反被早就厌烦不已的李苏雪一脚踹回得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