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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星河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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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穹如墨,繁星皆碎。

    此间风盛,将围于身躯的衣袍卷成艳丽的漩涡,陷着二人。

    一坛子酒泰半都被今安喝了,她面色如常,拄膝看着旁边,那个说要学喝酒的人,拿个杯子鸟饮了几杯,将自己喝得面红脖赤。

    虞兰时抱着那个胖肚小口的酒坛子不肯放,像抱着什么稀奇的大宝贝。看那对桃花眼眯起的弧度大抵是醉了,如此也不忘了正背直身如坐案牍。

    醉相倒也斯文。

    就是有些吵。

    他在给今安背诗。

    是哪位大诗人的巨作,今安涉猎不深,说的什么意思,她全不关心。

    只听其中一句“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1”,他反反复复,念了又念。

    把今安烦得,顺手揪了一缕他被风刮到眼前的长发,将他的头轻轻扯偏:“别念了。”

    他立即停住话声。从今安手里松开的那缕长发悠悠落回他肩肘,打了个委屈巴巴的卷儿。

    长睫垂在眼下布成灰影,他问:“是说得不好听吗?”

    四下阗静,愈称得他音色清澈,尾音是将要趋于成年男子的低沉,敲震人心。他用这把嗓子不依不饶地追问着,抛却了平日里恪守的分寸:“是我说得不好听吗?”

    低低自问了几声得不到回应,他泄气蹙眉,抱起酒坛子要灌,被今安一把抢了过去:“好了。”

    酒坛子被咯噔搁去她的另一边。

    虞兰时没有反抗,只是全程以抗议的目光看着她。

    在他平素万万不可能出现的随性,因着酒意再不遮掩。有点难缠。今安无奈地阖目:“你明天酒醒会后悔的。”

    “怎么会后悔。”他无声地说出这几个字眼,她没看到。

    这一处倏忽静了下来,只有风扇动了月光与他眼里的迷雾。

    她闭上了那双美丽而盛气凌人的眼睛,静静地仰躺在那里,短暂地松懈着。戒备一去,不设防的姿态就令伪装的窥探者愈发肆无忌惮地,垂涎。

    慵懒伸展的身躯,被红衣裹着起伏的弧度,延伸向那张浓墨重彩的脸。

    她的肤色并没有书上描绘美人时所谓的肤如凝脂色如雪,但绝没有人比她更称得上美人二字,抑或是,美人二字也不足以能够匹配她。

    咫尺之距,在他伸手可及的,蜜釉般的光泽从锁骨的阴影处往上蔓延,寸寸铺就的轮廓眉眼鼻皆是线条锋利不带赘余,尤显得一张鲜红的唇,柔软而欲色深浓。

    即使是在她神色极冷时,这张唇也是一道欲望的擒获口。

    他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但她的直觉何其敏锐,他的心思又何其猖獗。而不看,他也忍不住会想,只偶尔趁着无人注目的时候,才敢放肆。

    就如今夜。

    就如此刻。

    虞兰时伸手,隔了尺距描摹那方寸间、收拢他一切心神的所在。

    他险些如愿过一次,仓促、美妙而难忘的一次。

    在烟波楼,为助她脱身。

    将手贴上她的腰背丈量,甚至可以合掌包拢,错觉以为、轻而易举就能擒住那一段曲线与其内澎湃的力量。

    当他无法自控地张指摩挲上她的颈颊时,必定也暴露了他眼里的贪欲。

    她分明察觉到了,过后却只字不提,是不放在心上,还是和他一样陷溺其中,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或许是有的……

    分明是有的。

    在她环住他后颈的一刹那,她眼里分明也点起了意乱情迷的烟丝,在映来的火光里燃烧,却在最后将拇指挡在了两人之间。

    为什么没有继续呢?为什么不继续呢?

    他想了很久很久,都不能找到原因,于是那一夜不断回溯的细枝末节全成了溺毙他清明的泥沼。

    到底应该怎么挣脱?

    旁边人已经安静了许久,四处静得令人昏昏欲睡。忽然之间,今安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声响,像是有人站在岌岌可危的钢丝上,命悬一线即将被拯救之时,滞在喉咙里的求生的咆哮。

    有什么在向着她靠近,屏息着却不能自抑地,漏出了一点马脚。

    她极快地伸手挡住罩来的阴影,已经晚了——松懈的心神让她低估了蛰伏的威胁,只将将隔开了一个手掌的距离,拦不住来人低头贴向耳畔:“别推,会掉下去的……”

    他威胁她,他竟然还敢威胁她。

    虞兰时。

    他胸腔里激荡的鼓噪声几乎震痛了她的掌心。酒液只熏红了他的耳根脖子,脸上仍是几近无暇的昳丽,冷白肤色是他心里龌蹉勾当最好的掩饰,教今安一时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鼻息可闻处,他对着她轻轻一笑,那双桃花眸酒意蒙蒙,似是头一次这样直白地与她对视,甚至毫不掩饰里头的渴望,借着今夜的酒意欲盖弥彰,掠过她的眉眼,径自落向她的唇。

    意图昭昭。

    今安当下另一只手去扯他的腰,却用错了力道,低估了这个一直被她拎来提去的人,低估了这副病弱身躯里藏着的少年蓬勃,蓄谋已久,逞尽一刻。

    而就趁着她一瞬惊骇,他蓦地伸手缠进她的五指间,将一掌距离压没,侧脸向着她的唇上压下来——

    闯入她半阖视线里的,是那寸红透的耳根,而后是他微合的眼眸,洇着光,密睫颤抖,挺拔的鼻尖蹭过来,潮热的气息烫上来,然后是湿润的软肉,密密合合,吞噬尽她的气息。

    一连串动作在两个呼吸间发生,少年仗着之前层层叠叠套下的迷障,教怀里这位从来战无不胜的王侯,终于吃了一次轻敌的大亏。

    虞兰时也终于尝到那点幽馥冷香的来源,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惊悸,越饮越渴,饮鸩解渴一般往更深处汲取。

    身体上的交锋,他必死无疑。

    但两处唇舌的对抗,两个生手皆是磕磕绊绊,陌生青涩的触感,令目光发昏的热度,辗转交缠,伤人伤己。

    只能是取先机者胜,只能是悍不畏死者胜。

    待今安凭着对战本能拿回主动权,钳着他的手将他压制在屋脊上时,他已然摒弃其他挣扎,只往这一处纠缠她,扯落她。

    压不住的喘息从缝隙里泄露出来,分不清是谁的。

    他一只手被她制住,另一只手在她腰间揉乱布料,为自己的先机添多一笔筹码,又或者是纯粹的贪婪所驱。

    克制着什么,又克制不住什么。

    他吻来的唇舌极软,气息极紊乱又干净,被她发狠咬了好几下嘶撕地气声说疼却全不退缩。

    可今安厌恶极这样的偷袭,厌恶到否认自己的短暂沉溺,铁了心地去撕开他的纠扯,钳着他的脖子逼到他窒息,逼到他终于松口,抻着脖颈仰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两人的衣裳俱是乱遭遭,一塌糊涂。

    紧贴的热度褪去,口腔里仍是滚烫的,浇进的风丝冷极。

    今安冷冷地看他一会,站起来,靴底踩上他的胸口施力辗转:“你要死了。”

    他眼里映着漫天星河,也专注地映着她,忽而一笑,眼尾和张开的唇内外全是蹂躏出的红。

    手脚摊开,献祭的姿态。

    “但是我赢了。”他说着,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道被他擒获的欲望,和颈颊几点暧昧的痕迹,“你不战而退,要用死亡才能逼我投降。”

    激将法。

    被人用到俗气用到烂透的一招,连黄毛小儿都不屑用了。

    但是,他妈的。

    今安生平第一次,在心里狠狠地爆了句粗话。

    他坐起来,伸手去握她被靴裹着的脚踝,仰视着她:“而且我已经这样惹恼你,你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我?”

    话落就又被施力踩了回去。

    这一次,她眼里显而易见的恼怒冷透下来,重新地,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大约是在想些什么样的酷刑能折磨够他,以解心头之恨。

    唇面唇内冷得发抖,虞兰时偏过头,垂落的发掩去他的神情。下一刻,她蹲下来捏正他的下颌,琥珀眼瞳里又是他所熟悉的睥睨与光芒。

    今安拇指揉上他的唇面,揉得薄皮要破裂沁出里面的汁液,揉得他颈间的软骨上下起落,她轻赞一声:“你真是聪明。”

    这张面容上,无一处不是精雕细琢,恍若皓月白玉,寻不到一点污浊瑕疵。

    现在看仔细了,他的深色瞳孔、唇底小痣,被她掌在手中促急的喘息,哪处又算得上清白?

    竟然还有这副面孔,藏得这么深。

    就说虞之侃那样心眼如马蜂窝的人,会生出什么无害的儿子,如今看来,倒也不算悖了她的前言。

    折磨人的方式太多了,多得是能让人生不如死,求而不得。

    但在决定好怎么发落他的下场前,她决不吃亏。

    今安捏近他的下颚,看进那双流光璀璨的眸中,如挑剔猎物的目光不含温度,又极尽侵略,令他胸腔急鼓,头皮尾椎俱是兴奋地发麻。

    倏然间,她低下头,用唇替代了拇指碾压而上——

    虞兰时近乎迫不及待地喟叹出声。

    再贪恋遗憾又如何,逝者已逝。

    换一个地方呢,加上许多酒,加上一个被酒灌得意识不清的他。

    能不能够再扯下她一瞬,与他一道沉沦进不得挣脱的泥沼?

    他已经厌烦透守礼而冰冷的距离,厌烦透那些个个都有名堂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女人。

    如果一定有人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为何不能是他?

    哪怕是以不择手段、令人厌恶的方式。

    这个从她今夜再次出现在那堵南墙上,就在他脑海中汹涌叫嚣着的念头。

    他总得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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