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马车四檐上的玉璜一击一响,车厢微微摇晃。
惜玉靠在唯一的车窗前,掀开帘子一角,看着逐渐远去的秋家别苑,长睫扇了扇。
身边的青年不声不响地剥了葡萄,喂到她嘴边。
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吃了,咀嚼的样子有些懵懵的。
“在想什么?”
惜玉看了他一眼,没有瞒他:“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吧。”
“哦?”他又喂了她一颗,长指有意无意地轻擦过柔嫩的唇。
“喂。”她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一眼,继续道:“这一趟出来,药拿到了,目的也达到了,但我就是觉得……”费力地思考措辞:“有些人和事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比如……”
“比如秋子衿,她刚才来找我谈心,听上去,是很真诚的话。可我总觉得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
钟衍看着她认真苦恼的模样,眸中划过一丝并不起眼的复杂神色。
这样一副不知世故的呆宝模样,一看便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若是别人,他定会回以两声冷笑,觉得碍眼极了。
但这个人是她,因为是她,他发觉自己满心里竟只有温情的怜爱。
原来他也会变成这般,钟衍忍不住露出一抹自嘲,明知道不该被儿女私情牵绊的,却还是忍不住纵情。
大概是……太温暖了。
手指不由地向前,想去触碰,又很怕只是昙花一现,他真的配得到吗?
惜玉垂着眼,手指在车壁上轻轻抠刮。
突然,一双带着墨香的手捧起她两边额头,把她带着转了个,面向小窗外,尚未反应,已被花瓣拂了满脸。
这是,那片杏花林。
不久前,她还坐在牛车上,从这一片粉白的花海中离开,此刻再见,就像看到了老朋友一样。
他俯在她耳边低声道:“人都是需要戴面具的,只不过有些人戴久了摘不下来,无需为此烦恼,只要记得你还是你就好。”
他故意在她耳垂上吹气,成功看到那一片小巧的耳廓逐渐变红,有些得意地抿唇。
惜玉想了想:“其实我也不是……就是最后没有分出输赢,可能觉得有些遗憾吧。”
他伸手接过飞来的花瓣,闻言不禁一笑:“输赢有这么重要?达到目的不就好了,人生岂能事事完美,太过看重得失,也并非什么好事。”
惜玉:……你说这话认真的么?
她忍不住捅捅他:“你哄我呢!”
他抓住她作乱的手:“是啊,就哄你。”
长睫下,那双眼睛里有细碎的微光,格外好看。
车厢壁上,圈勒出两人相叠的柔和剪影,一片调皮的杏花落在唇齿间,不知融化在了谁的嘴里。
当真,好味道。
过了一会儿,惜玉脸红红的,翻了翻身上:“我好像掉东西了。”
“之前盛娘子给的一块帕子,找不着了。”她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外头:“说起来,也不知盛娘子现在怎么样了,这儿离她家挺近的,不如我们回去之前……再去看看?”
钟衍不置可否。
马车往杏花林尽头驶去。
惜玉想去好好道个别,顺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毕竟……
盛清禾,才是原文真正的女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女主的命运轨迹跟书里描述的好像有些小小的出入。
钟衍,对她也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马车停在熟悉的院子前,依旧是围了一片长短参差的篱笆,大门紧闭。
蕊珠上前敲门,并无回应。
惜玉注意到,院子里空空的,之前养的鸡都不见了。
有个挎着篮子的大婶从附近走过,看着马车觉得稀奇,忍不住道:“你们来晚了,这家没人啦。”
惜玉掀开帘子:“怎么没人了?”
大婶道:“这家的闺女,前两天刚死了爹,大伙儿帮忙凑了棺材钱,后来那闺女就封门走了,说是上京投亲去了。”
“哎呦,真可怜呐,闺女长得挺俊,听说以前是个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惜她那死鬼爹不争气,家产都败光了,这儿,天天有无赖上门,撵都撵不走,亏得那是个看得开的,要换其他人,早不知投江几回了。”
大婶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一边摇着头走了。
惜玉垂下眼,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平心而论,自己其实挺喜欢盛氏的,比秋子衿要真诚多了,那时候说起身世,盛氏并未提到自己有亲人在世,那她去投得哪门子亲。
钟衍看出她的失落,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回去后再派人找一找吧。”
“嗯。”
惜玉点点头。
一路上,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飘忽。
钟衍:“?”
“做什么这么看我?”
惜玉:“看你好看呗。”
长眉微微一挑,那薄唇就压过来了,她被他按在车厢壁上,像只无法反抗的小猎物,吻得险些喘不上气。
磕到牙齿了,特么好疼!
“喂,你……”
她大喘着气:“发疯啦?”
他的心音微微促然,气息也有些不稳:“一会儿为了旁人拼上性命取药,一会儿又在担心不过几面之缘的陌路人,还有你娘,你父亲,你哥哥,甚至是那秋子衿……那我呢?”
“我这个夫君,在你心里,排到第几?”
惜玉:“……”哈?
手指抚过她精致的眉眼,看着圆眸里完全盛装着自己,让他微微愉悦了些:“我怕对你太好,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可是,又怕对你不好,怕你会轻易地离开。”
长睫垂掩,眉眼间竟有些无措的脆弱,摩挲着手腕上的包扎过的伤口,一下又一下。
惜玉:啊这……谁顶得住啊!
她赶紧抱抱他:“没有的,你…你很重要,在我心里,一直都……”
他从善如流,宽袖宛如张翼的蝶,贴着她的发轻轻地蹭了蹭:“有时候,总觉得你兴许不知道何时就会离开了。”
抱得更紧了些:“但是,我不允。”
住进他心里的人,被他认定的人,她要幸福快乐,也只能在他的身边,否则……
“否则…什么?”
他微微一笑,黑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黢暗的光:“没什么,”五指轻抚她的发,偏要加上一句:“我怕吓到你。”
惜玉:“……”
你确定现在不是在吓我?
面对她仿佛吃瘪的表情,他只是笑,笑啊笑,笑得眉眼泛红,嘴角弯弯。
等回到侯府,没想到居然得到了非同一般的热烈欢迎。
宣宁县主和第一贵女在花朝集上的比试京中也传遍了,虽然最终无分胜负,但相比起秋子衿只是正常发挥的一副牡丹海棠图,惜玉那六幅国色图倒更加引起议论。
上到门阀贵族,下到寒门庶士,几乎大家都在称赞宣宁县主眼界开阔,还有一颗于国悲悯之心,不让须眉。
谢氏虽然不懂这些,听宋衡说起,也知女儿这次出了大风头,自是开心不已,此时更亲自等在门口。
惜玉一下马车,她便拉着她一口一个“我儿”,幸亏惜玉早已习惯麻麻的热情,宋衡也上来,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便知妹妹已经将东西拿到手了,一时心中五味杂陈,眼神既愧疚又感激。
突然感觉到一道若有似无的凝视,宋衡看过去时,只见一个灰青色的青年背影,正好接住从余嬷嬷手里冲过来的钟念。
“……”
这一趟终于结束了,惜玉猛然有了一种住校生周五回家的轻松愉悦感,等回到自己小院,好好洗漱了一番,吃着当季的新鲜水果,喝着新茶。
余嬷嬷今儿好像特别高兴,额上别了一朵鲜艳的花子,夹袄也换成了红色,惜玉不禁问道:“有什么喜事吗?”
余嬷嬷道:“是,托您的福,老奴的小孙儿出世了,母子平安。”
哦哦,原来如此。
她知道要给赏钱,余嬷嬷连忙道:“可不敢,夫人早已给过了,老奴多谢县主。”
蕊珠听了,也在一边道贺。
惜玉让她把那个漆木盒子送到宋衡那儿,人退下后,余嬷嬷拱手,有些神秘道:“县主这次回来,可不见了二小姐。”
对啊,惜玉正在疑惑,以往这种场合,宋明珠为了讨好谢氏,那是必到的。
余嬷嬷道:“县主可还记得,当初让老奴留意内院,结果抓住了槐香那个小蹄子,审问过后才知道,原来二小姐早早放了几个人在您院里,就等着有一天害您呢。”
“当初在参汤里下毒,害死了绛珠那丫头,原来都是二小姐做的。真看不出,这么娇滴滴一个女娃,竟如此心狠手辣,老奴直接把人捆到夫人那儿,请二小姐来对质,夫人气得连茶碗都摔了,连夜请了侯爷过来,如今二小姐被禁了足,只等寻个合适时候,就把她送到庄子里去。”
“送到庄子?”惜玉虽然不大懂,也知道这个惩罚在古代算是很重了,不过宋明珠竟然从那时候开始就想弄死自己,还害了人命,她倒也不同情她。
“是啊,”余嬷嬷心道,究竟是姐妹,县主对二小姐还是心怀怜悯的:“您是不知道,除了这些事,最让夫人动怒的,是十年前二小姐生母被山贼杀害一事,原来也是二小姐的算计。”
“啊?”
惜玉:要命,此刻我像只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余嬷嬷便把事情大概说了,惜玉没想到宋明珠居然会这么狠,小小年纪就为了一己私利害死亲娘,自己过去觉得她幼稚,还真是小觑她了。
不过:“这么早的事,嬷嬷您怎么查到的?”
余嬷嬷一脸“哎呀县主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这都是姑爷的功劳,那天离府前,姑爷特地留了封信给老奴,里头把所有事都交代好了,老奴只是按着姑爷的意思行事罢了。”
惜玉:“……”
所以……
他悄无声息地替她整治了宋明珠?他都没跟她说过呀。
余嬷嬷笑道:“县主这回来,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惜玉:“哪里不一样?”
“这个老奴说不出来,但是刚刚在门口您跟姑爷彼此一对眼,老奴就知道,小夫妻从此和和睦睦啰。”
她的声音有些放肆,半个屋子的丫鬟仆妇们都捂嘴偷笑起来。
“……”
惜玉:不是,这什么大型社死现场,太羞瑟了吧!
钟衍得先去陪陪阿念,惜玉也要同谢氏一道用午饭,被麻麻投喂,打嗝都快直通天灵盖了。正在散步消食的时候,突然听到过往两个丫鬟闲谈,竟然提及世子院中新纳了一个姨娘,还抬了个通房。
不是吧,大哥?纳妾?还俩?
大哥怎么会在这时候纳妾?就……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