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偿还
水又散人在红湘书斋的话本,已经很久没出后续了。
老板能猜到他有些身份不好得罪,但眼看来买书的人一天天变少,还是送信催促了一番,得到的回信继嫁人之后,出现了更离谱的借口。
像什么忙着操持家事,全心伺候男人,处理婆媳关系,还有最近的失宠了心情不好。
老板看着这些越发神奇的理由,甚至想将它们编书上架,也该也能收获不少读者,再一次寄信时已经不抱希望,结果竟在深夜收到了不同的回复。
信封厚了许多,显然装了些文章,老板激动的打开阅览,却发现内容不是以往的任何一个故事,全是新的人物和背景。
故事不长,发生在平民出身却坚忍不拔的女主,和位高权重霸道冷酷的男主之间。
两人初见时有些误会,却被彼此深深吸引,之后多次谈心相交,感情日渐深厚,男主摆平所有障碍后迎娶了她,还给了平妻的名分,每日恩爱羡煞旁人。
老板看到这点点头,暗道这样的情节最是受女子们喜爱,他本以为之后就是甜到掉牙的婚后日常,但文风突然一转。
女主不顾身份差距造成的议论,一心为丈夫着想打理后院,还要应对心怀不满的婆婆,生活处处小心谨慎。
她与男主谈情说爱的时间逐渐减少,两人也由柔情蜜意发展到相敬如宾,甚至不再同房。
失去爱情滋养的女主正失落之时,又得知后院进了一位新人,出身贵族,容貌才情皆是上乘,她等着男主的解释,希望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结果下一次见面时,却收到了一纸休书,男主用一贯冷淡的神情说着最残忍的话,他竟是要弃了她!
他竟然想休了我!
最后一句话下笔十分重,墨迹晕染了一大片,显然已经是控制不住情绪,老板突然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之前那些理由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
卫承泽看着自己拟好的圣旨,却迟迟不想让皇帝盖玺。
尽管上面尽是对他的溢美褒扬之词,将入宫为妃解释成“言传身教,明视正听”,最后赐衔太保,赏下银钱珍宝和皇城府邸。
皇帝为他挽回名誉还给了诸多补偿,实在不该生出任何不悦,但卫承泽心中蔓延的苦涩却无法忽视,恍惚间已经问出口:
“陛下,臣走了宫中事务怎么办?”
宫祁看出他兴致不高,却只当是其他原因:“卫卿不必多虑,会有人接管后宫。”
“是赫连琮吗?”
又是未经思考的问题,卫承泽发现这句话的不合时宜,连忙改口:“臣的意思是,他的身份会不会影响后宫如今的秩序。”
那人是贵妃的分位,旁人越过他执掌后宫,可能会生出些波折,宫祁明白卫承泽的意思,出言解释。
“他依旧是胡人使节,只是暂居落英宫。”
“那、那臣可以继续住在灵犀宫吗?”
“哦?卫卿若是喜欢这里的物件花草,可以一并带走。”
卫承泽乖巧贴近,声音放的绵软,务必要让皇帝感受到他的决心。
“臣在这离御书房近些,陛下需要的时候也好找,从翰林院来往,走宫中小道最是方便,这京中不会有更适合的住处了。
“就当是陛下赏臣的府邸,好不好嘛。”
虽然最后一个音节很轻,宫祁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他端详着泛着水光仰视自己的杏眼,暗道卫承泽求起人来竟然这么有一手,比年幼的宫临还软糯几分。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宫祁没有非要拒绝的理由:“好,西平区的宅子仍旧属于你,这里权当朕额外的赏赐。”
“承泽谢过陛下!”
卫承泽立刻重新写了张圣旨,看着宫祁盖好玉玺,此前心中郁结下写的话本有了新的结局。
女主相信夫君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百般追问下得知男并没有移情别恋,只是想改变女子莬丝花般的心态,放手让她成长直至与自己并肩,后院的新人也只是借住。
解释清楚后两人关系更进一步,联手克服种种阻力后携手共登高位,私下里也恢复了往日的甜蜜。
此书一出大受追捧,因为其中包含的各种经典情节和流畅真实的文笔,被奉为虐恋情深后院宅斗的巅峰作品。
原本自称男性的水又散人遭到怀疑,人们坚信能写出如此故事的作者,必定是个感情细腻丰富的闺中女子,心中怀藏着引人悸动的恋慕之情。
与此同时,大夏国在新政的推动下稳步发展,古老的国度重新焕发出蓬勃生机。
转眼便到了年关,除旧迎新成为中原大地上共同的主题,勤勤恳恳一年的的官吏们也获得了十五日的沐休,各家张灯结彩准备年货,大小的家宴也陆续举办。
太后就在这时回到了皇宫。
宫祁不喜吵闹,今年的皇室的晚宴只有四人,皇帝、太后、长乐公主和大皇子。
长乐公主宫筱是先皇最宠爱的女儿,因一意孤行嫁于京城王家,所以没有封地,在都城里,宫祁也只有这一个同辈。
当时她和王良焕的故事闹得人尽皆知,成为了追求爱情和自由的女子模范,一度被传唱追捧引为佳话。
只是现在看来,她婚后的生活显然不怎么好,十足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脸上的憔悴,衣着头饰华美却越发显得瘦骨嶙峋。
几人安静的吃完年夜饭,太后的肚子已经明显鼓起,在吃食上也讲究颇多,从前大权在握的优雅从容消失大半,只剩下尖酸刻薄。
她动辄挑剔打骂下人,处处讥讽长乐公主,只有看向自己腹中之子的表情才略显柔和。
这饭吃的确实没意思,宫祁无视着两个女人的各怀鬼胎,草草寒暄后领着宫临回了雍和宫。
宫筱得到与常雅珊独处的机会,身上气势一变,突兀的轻声问道:“你就没有愧疚过吗?怎么说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
两人对这晦暗不明的话题都心知肚明,太后回以一声嗤笑,
“你不愿意帮你大哥,就只好由哀家动手。”
“他不配!”
“不过是个觊觎自己胞妹的畜牲,凭什么敢肖想那个位置。”宫筱神情激动,片刻后又突变温柔,笑得十足诡异。
“他死的时候,我可就在旁边看着呢,还要感谢那个给他梦死散的人,能让他生生将自己玩死,那二两肉都快烂了。”
常雅珊听到这,顿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抬手掀翻了眼前的茶具,双目布满血丝,几乎是吼了出来:
“原来是你害死了健儿,我当初就该杀了你这个勾引他的贱人!”
其实背后的主谋不是宫筱。
当时有人将禁药梦死散卖给了宫健,她不过是趁机将计量加大十倍,并在他夜夜笙歌时,瞒住了有所怀疑的常雅珊,间接加速了他的死亡。
但这些没必要说,宫筱拦住挥过来的巴掌,反手一拉将人拽倒。
周围的侍从无法再视若无睹,纷纷上前准备拉开两人,宫筱的速度却更快,装作摔倒狠狠压在常雅珊的小腹上。
血液瞬间流出,在下的女人疼的脸色狰狞,正欲大声呼救做出反抗,却因为耳边的一句话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害死他的人还有你,宫健后院的那些女人,可都是他最亲爱的母后送的呢。”
此时的场面一片混乱。
长乐公主瘫在太后身上疼的不停喊叫,而被压在下面的人却毫无反应,任鲜血和羊水留了一地。
宫人们乱成一团,忙活许久才将两人都抬进屋中,太医很快赶到,给宫筱正了骨,又去接生早产的婴儿。
常雅珊凄厉的惨叫持续了一夜,闻者皆胆战心惊额上冒汗,只有隔壁厢房的宫筱将此视为最美妙的音乐,心情愉悦到忽略了伤口的疼痛。
想当年宫宴上,她只是有些昏沉在偏殿小憩,竟碰上走错路的王良焕,稀里糊涂与他做了出格之事。
宫筱她第二日清醒后惊恐无比,向最信赖的母后求救,却从没想过自己为何轻浮的失了身子,王良焕又如何能进入女眷所在的后院。
当时得了常雅珊的劝慰,宫筱就听话的主动请旨赐婚,用此保全作为公主的名誉,父皇愿为他招婿挑选良配,她却一意孤行只嫁那一人。
至那以后,他们的父女关系便有了裂痕,再到最后的不闻不问,想必常雅珊在其中出力不少。
王家人在她面前做足了一生相守的作态,再被外界夸赞的言论一影响,宫筱嫁过去的时候竟真的无比期待。
但事实上,她不过是换取合作的祭品。
王良焕品行极差偏又擅长演戏,人前扮演着疼爱妻子的好丈夫,人后却对她万种苛责肆意凌虐。宫筱尝试向父母和好友求救,却只是让人觉得她过于不知足,明明两人恩爱非常还要耍小性子。
一来二去,她才惊觉自己早已被缚入常雅珊编织的蛛网中,无法挣脱……
第二日
在庚辰年的最后一天,太后诞下了不足九个月的男婴,红彤彤的一团瘦弱矮小还有些反应迟钝。
但太后对他极为看中,寄予了极大的希望,急不可耐的让皇帝来与他的弟弟相认。
宫祁不为所动,只是下了旨赐名先帝十三子为宫闲,意思很清楚,只允许他做一个闲散之人,不要生出别的想法。
常雅珊愤愤领旨,已经开始谋划如何利用宫闲谋取利益,但传完旨的太监没有离去,反而避开宫人,用只有她一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那位让咱家带一句话给娘娘,您可要听好了。”
“朕从未忘记过你对临儿做的事。”
常雅珊顿时如遭雷击,僵硬的扭头看向小床上的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不哭不笑,双眼到现在还没有睁开。
她想起给宫临下的慢性毒药,疯了一般扑向床边,伸手掰开宫闲紧握的小拳头,再松手仔细查看。
果然,婴孩试图遮掩不习惯暴露的手心,却无力控制手指的关节,挣扎半天连握拳都做不到,已经是中毒的症状。
此刻的常雅珊还不愿面对现实,仍存有一丝奢望,想着或许一时的异常只是早产的缘故,只要精心照顾就会恢复正常。
宫祁不在意常雅珊是何想法,即便他不会取一个无辜幼儿的性命,也还是以彼之道还至彼身,同样对太后的孩子下了手,算是偿还宫临所受的委屈。
此事两清之后,宫闲便绝对不会再被牵扯,虽是智力稍弱,但依照宫里的环境,某种意义上也是件好事,宫祁可以保证将他全须全尾的养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