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Part.01
《想你》
立意:不管命运如何,请全力地爱,别留遗憾。
简介:一个凄美的故事,关于等待、岁月、命运,和爱恋。
排雷:初中时写的,当时流行青春疼痛文学,所以这篇小说词藻非常古早,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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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命运的深海里,隐遁着的法典,神秘,不期,因缘际会,却让渺小的心灵,不知所冀。
当光阴冷静地执行着遗忘的程序,当天际利落地斩断了牵挂的荆棘,谁还在天空中呼唤着命运?谁又在入海口倾诉着爱情?
谁的故事,谁的隐喻,谁的孤独,谁的幽泣……
时光不能标记,无所谓谁是谁的轨迹;可是爱呢,多少人哼着情歌安静地追忆?
任凭今晚月华搁浅,往事如简,我还在这里,等着爱你。
第一章
突然就觉得老了。
看着窗外的霓虹渐渐暗淡的时候,斑斓的夜色变成半透明的宝石蓝的时候,月光从遥远的天上撒下来、混迹在房间里的黑暗的时候,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老去了。
在操场上仰望天空发呆的自己,为老师误判了成绩而咆哮的自己,看狗血剧也哭得稀里哗啦的自己,迷恋着爱豆梦想有一天和他接吻的自己,隔着图书馆层架上的书脊偷看男生的自己,都在眼前匆匆地掠过,一个又一个,留下一闪闪怜悯的泪光,朝着记忆的深处,远去了。
还有关于他的一切,我们生命的交融,都远去了。
听着钟表的永无止境的嘀嗒,我在缱绻的黑暗里发出一声轻叹,是他的生日了啊。
他,二十八岁了。
第二章
“喂。”
像是沉寂了一万年,他突然轻声唤我。
夕阳从图书馆和教学楼间的缝隙里打过一层橘红,在他的睫毛上散成金灿灿的丝绒。
他的声音,就像静夜的湖面上潸然的雨滴,清亮的破音,荡漾着涟漪,漂远,回旋,无意又随意地,潜入了我的心底。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他抿紧的嘴唇,和粗重的眉毛下淡淡的阴影。
“拜托你……”他几次试探性地抬头,却又执意地低垂着眼睛,这么多年的相处,我知道他现在霸道的语气,只是一种任性的伪装。
“拜托你不要总像我妈似的!”
我笑了,装作挠痒痒,小心翼翼地抹去了眼角的一滴眼泪。
“这你可管不着,我就是喜欢你……喜欢管你。”我咧着嘴笑了一下,然后就痛得呲牙了,我托着下巴,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像触了电一样,离开一直靠着的篮球架,冲着我直挺挺地站着。
“再喜欢也不能让自己挂彩啊!”
他说完就怔住了,我知道他一定很懊恼在我面前暴露了对我的关切。我却羞涩地低下头,隔着纱布抚摸着自己受伤的脸颊,再也忍不住,笑了。
我们之间的空气突然有些颤抖,余晖都仿佛折成了曲线,我抬起头,竟看到了他的眼泪——在他的眼睛里,辗转,晃动,然后像颗珍珠一样地滚落。
他生气了,气他自己的软弱,气我对他的执着。我完全被他吓住了,对什么都无所谓、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懂珍重的他,在那天的夕阳下,悲伤而又倔强。
我从那时起,就莫名地、像得到先知启示一样地,开始预想我们的分离。
那年,他十六岁。
第三章
自从见到他的那一天,我就认为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他的爸爸失足坠下一座在建的高楼,那个工程是我爸爸开发的项目。爸爸按照劳动法规赔偿了一大笔钱,他的妈妈却带着这笔钱离开了。
一个月后,爸爸在工地附近闲置的水泥管里找到了他。明丽的晨曦中,他直起身子,睡眼惺忪地看着爸爸,清醒过后,他瞪着黑亮的大眼睛,警觉地向后蹭了蹭。
爸爸笑着对他说:跟我走吧。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用看妖怪一样的眼神打量着我。他在我家吃的第一顿饭很别扭,几乎是一粒一粒地把饭夹进嘴里,一句话也不说,总是低着头翻着眼睛看我们。
妈妈毫不客气地把碗一推走开了,爸爸冲妈妈皱了下眉敷衍着抗议了一下。
而我,从那时起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终身任务:我要关心他,让他永远都不孤独。
他不愿意改姓,准确地说,是不愿接受被爸爸收养的关系。他说,等他长大了,会把爸爸养育他的钱都还了,还两倍、三倍。
妈妈把爸爸拉到卧室,却故意用能穿透墙的分贝对爸爸说:看吧,这小子没良心,以为和咱们做买卖呢,你的心意他领吗?
他挺直了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却微微垂下了头,他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泛出健康耀眼的光泽,他的眼睛却被笼罩在一片落寞的阴影里。
我想要安慰他,于是壮着胆子叫了声“哥”。
他怔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抬起头,刘海软塌塌地垂到他的额前,我还是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仿佛看到他的嘴角浮现了些弧度,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
那年,他八岁。
第四章
青春期男孩的荷尔蒙气息溢满了我家的每一寸空间。妈妈开始控制我和他说话的次数,她说,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混账的事。
我的脸泛起了潮红,就像偷吃禁果前懵懂的夏娃。
也许是意识到渐渐强壮的肌肉和疯狂拔节的身高,他和妈妈的顶撞也越来越激烈。
虽然妈妈确实对他有些刻薄,我也不能明显地向着他。每次我都是当着妈妈的面训斥他不懂事,再偷偷溜进他的屋子向他赔不是。
他有时候会骂我假惺惺,有时候会宠溺地刮一下我的鼻子。
可是妈妈和他之间,那条潜伏着的导火线一直在光阴的暗影里咝咝地冒着火星,直等着某一阵惊天动地的心颤和风雨欲来的喘息,迸发出足够的热量和火焰,炸断我们之间纤弱的维系。
他看到了我,全部。其实并不是他的错,是我没有锁上盥洗室的门。
我们面面相觑,我看着他的喉结不安地滚动,听着莲蓬头喷出的水花溅到肩膀上的声音,突然想起妈妈说的“混账的事”,我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大声的尖叫。
我看到妈妈在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他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两道凶光,就像被惊醒的狼,他甚至抬起了右手,却把拳头停在了空中。
妈妈愣了一会儿,然后惊魂未定又硬撑着气势地骂他。
那天晚上,我推开他房间的门,我知道他没睡。他抱着腿坐在床上,听到推门的声音,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夜风吹过窗格,撩起轻舒的帘幕,月光像白色的绸缎浸入了墨色的湖水,清冷的空气里飘荡着忧伤的寡香。
我听到他尴尬地吸了吸鼻息,我不知道他有多少次这样默默地流泪。
我故意占据他盯着的那片虚无,正对着他坐到床边。他被我打扰了,露出困惑的神色,他的眼眸在月光下泛着两道晶莹。
他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我却推开了他,同时发出一阵小声的呻吟,我潜移默化受了妈妈的影响,竟然怀疑起他的品性。
他失望了,肩膀垂了下去,我想道歉,却怎么也张不开口。黑暗中,他说话的声音显得很疲惫:我以后,对你负责好吗?
那年,他十五岁。
第五章
他和痞子混在一起,抽烟、喝酒、偷东西,穿黑色带骷髅的t恤和挂着铆钉的牛仔裤,他往头发上喷难闻的发胶,刘海和鬓角像公鸡的羽毛一样炸着。
我整天跟着他,一见到那些流里流气的人就抱住他,如果他想和那些人鬼混,就得托着我行动,或是用点毅力把我推开。
他有一次真那么做了,粗暴地捏住我的胳膊,等我用不上力气的时候狠狠地推我。那些痞子开始起哄,吹起了流氓哨。
我喘着粗气瞪他,眼泪接连溢满眼眶再滑过脸颊,他的气场越收越小,不停地躲闪我的眼睛。
他的一个“兄弟”把胳膊搭在他的肩上,戏谑地说:快哄哄人家,要不回家没饭吃了。
他朦胧成水墨的眼眸突然变得锃亮,像两炬黑色的火焰——凶狠、愤怒的火焰。他朝着那个冒犯了他灵魂禁区的男孩挥起了拳头。
七八个人对他拳打脚踢,嘴上还不干净,骂他是野种。他躺在地上,本能地用手肘护着头,却渐渐失去了对疼痛的反映。
我好几次冲过去拉扯那些痞子,他们稍一推搡就让我连连踉跄。最后我使出了杀手锏,从他们的腿缝间钻进去,抱住他,用身体为他稀释了些雨点一样的拳脚。
夕阳把我和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我们心照不宣地拖沓着步子。我的肩膀时而轻撞他的胳膊,我从他身上层层的烟味和酒气中闻到了属于他的青草的味道。
发胶已经失去了效力,几根头发错落在他的眼睫上,在眼睛的周围撒上淡淡的阴影。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直到我家楼下,我以为他会继续沉默着和我走回家里。
他突然站住了,站在扩散着光晕的路灯下,我的视线里,刺眼的逆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整个人都成了一抹忧伤的剪影。
“进去吧。”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让我突然就恐惧起来,好像他耗尽了用于和我说话的所有声音。
“没关系,我会和妈妈说是我自己摔伤的!”我焦急地拽着他的袖口摇晃,用眼神恳求他像往常一样和我一起走进我们的家里。
他一直紧拧的眉头有些舒缓,我甚至以为他马上就会笑了,可是他又变得悲伤起来,他几次试探着轻抚我受伤的脸颊,仿佛那块纱布是只白色的蝴蝶。
“只有你……总是管着我。”
我意外得目瞪口呆,从没有听到他这么无助的声音,突然间,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变得有些艰难。
“管着我,让我没有时间……,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低着头,不让他看我的眼睛,一边用手背抹着鼻涕一边骂他发神经,耍什么韩剧的腔调,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人。
他轻柔而又倔强地托起我的下巴,我这才发现他也在流泪,我想说对不起,不该招惹得他这个冷酷的家伙都哭了,可是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他已经把嘴唇贴到了我的嘴上。
我一定是陷进了幻觉。路灯的金色光丝变成了无数个跳跃的精灵,轻触着我的皮肤;
渐渐聚拢的夜被风吹成了深蓝色的绸缎,像梦幻一样包裹着我们。如果我们真的不会分离,那他将是我的多么美的童话。
妈妈突然从身后把我拉开,紧接着又打了他的耳光。他这次没有怒目而视,我知道他已经累了,所以彻底放手了自己的情绪。
妈妈看到我的伤,以为是他打的,于是又开始声嘶力竭地骂他。我努力向妈妈说出实情,拦着妈妈向他的胸膛捶下的拳头。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居民楼的窗户接连地被打开,我们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可是他,一直站在灯光下,脸上郁结的暗影混进了他的眼眸,淹没了他的鼻翼,冲刷了他的唇线。
他累了,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走开了。
“别走,留下来!”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却挣不开妈妈的手臂,只能看着他,被夜色吞没。
我们分离的那年,我也是十六岁。
第六章
他回来了。
我知道他是来抢婚的。
我早该知道,甚至责怪起自己为什么那么久才结婚。
我看到了他,穿着笔挺的白色礼服,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他的笑容像光晕中的珍珠一样晶莹剔透。
他长高了也瘦了,整个身体像是受过拉抻一样——他的成长一定是疼痛的。
拖着婚纱向他跑去的时候,我幻想着自己是电视剧里的出跑新娘。
可是他过于客气的微笑,像是一只隐形的手,举到我的面前,让我在离他只差一个拥抱的距离那里停了下来。
他的眼眸轻轻晃动了几下,好像只是在礼数的程度上打量了一翻新娘的装扮。然后,他递给我一张冰冷的银行卡,又用冰冷的声音对我说:
“我按照育养孩子的国家标准,估算你父母在我身上花的钱,又乘以三,这个数目就存在这张卡里。我不欠你们了。”
我像块白色的木头一样杵在他面前,一颗眼泪随着通身的颤抖滴落到我胸前的蕾丝上,好像穿透了皮肤,直滴到心里,好冷。
他却仍然微笑着,社交礼数无懈可击,他优雅地托起我的右手,把银行卡放进我的掌心。
我的神智恍惚着,所以没有注意到妈妈什么时候把一杯红酒泼到了他的脸上。四溅的液体滑过他的脸颊,一滴滴地落在他白色的外套上,像是利刃封喉以后血溅的雪原。
他闭着眼睛,像是瞬间睡去,然后又慢慢醒来,对妈妈说:谢谢你们的养育之恩。
我看着他的背影,白色礼服在强烈的阳光下,像未打磨的瓷器一样闪烁着微茫。
我嘲笑起刚刚的自作多情,他选择了我的婚礼,只是想用这种纯净到无情的白,在我的生命里划上再也不能逆转的休止符。他做得很好,不拖泥带水,那些晕染进白衣的红酒,不过是个意外。
意外,他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他在即将从我的视野里消失的时候,倒了下去。
那年,他二十四岁。
第七章
在我平淡无奇的青春岁月里,我难以想象会有怎样的阻隔,能让你不愿意忘记的那个人彻底走出你的生命。
我一直认为,只要闭起眼睛还能想起他眼睛的轮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站在你的身边,等着你再次把他融入生命。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懂死亡。
我坐在他的床边,告诉他,银行卡里的钱已经成了治疗费,等他好了,加上这一笔,再按三倍的市价还给我家吧。
他皱巴着的苍白嘴唇舒展了,我必须凑到他的唇边,才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还是那么爱管我。”
我连着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抑制住划到嗓子里的呜噎,我学他的样子,努力地笑着。
“这么多年了,我拿自己没办法啊,可能……我们前世……我是你妈。”
他笑了,苍白的手穿过我的黑发,在我的头上轻轻用力,我顺着他的心意把脸贴到他的胸膛。我在他的体温里探索着他的心跳,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医生的话:他的时间,不到一年了。
我突然想起,第二天,是他的生日。
他,马上就二十五岁了。
他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不辞而别。
我疯了似的找他,在报纸上登寻人启示,说服电视台为我做了期真情节目,我告诉所有人,他是个重症病人,如果没有人在他身边,他生命的最后的日子会很凄惨。
我对着镜头,想象着是在看他,我哭了,告诉他我舍不得他,我想让他回来,我想陪着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是,我却说不出,我爱他。
这样匆忙地寻找,天涯海角地寻找,竟然就过了一年。
在他生日的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盯着被夜色浸润的天花板,朦胧和虚空的感觉,不真实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我终于在听到丈夫均匀的呼吸的时候,可以放肆地无声地哭了。
我细数着和他在一起的那些过往,发现了一件令我难以承受的、美丽而又残忍的事。
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躺在他胸前的那句:我前世可能是你妈。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轻抚着我的头发,幽然地说着的:我们来生做恋人吧。
我突然无法呼吸,夜像黑色的绸缎缠裹住了我的灵魂。我猛地坐起,打开窗户,无边的夜占据了我的视野,我在这黑色的背景里想象着他的样子,我的想象从来没有那么集中过,于是他就,真的出现在了天空里。
我在心里,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祝你安好,生日快乐。
他,二十六岁了。
这是他走后,我为他过的第三个生日。
我相信,他就在时间的某个针脚里,在宇宙的某个星系里,在照着我的阳光里,在轻抚过发梢的风里,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想念里。
只要我还记着他,记着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笑和眼泪,他的快乐和悲伤,我的脑波和心思,就会和浩瀚时空的某个角落共鸣,我会再次见到他、拥抱他、爱他。
我拥抱着夜,吞吐着寂寞,开始想他了:八岁的他,十五岁的他,十六岁的他,二十四岁的他……
于是那些离我远去的曾经的自己,就慢慢地回来了。
八岁的我,牵着八岁的他,我轻声叫他哥哥,打断了他的孤独;
十五岁的我,看着十五岁的他,还有十五岁的夜空,和他眼睛里的晶莹;
十六岁的我,和十六岁的他,站在学校的篮球场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贴在一起;
二十四岁的我,穿上婚纱,面对着二十四岁的白衣款款的他,我想他心里一定在惊叹,我是多么美的新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