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被四合的夜幕吞没，从迟日居四四方方的庭院往上望，黯淡的星子就垂挂在屋檐上方，仿佛一只又一只窥伺的眼睛。
花宜姝就站在这方庭院内，茂密的枝叶遮住她的面容，只有红色的裙角洒落在树荫之外。
“你说，现在有多少人在窥伺我？”
白泽化成的小猫正趴在廊下昏昏欲睡，闻言它抬起一只眼皮，蓝汪汪的眼睛像是夜里亮起的一朵冥火，“你确定要我告诉你吗？”
白泽虽是通晓万物的神兽，但这项本事并非它后天习练，而是生来天赋。对于白泽来说，祂自己就像是一座珍藏了世间所有的书库，任何已经发生过的事、任何已经存在的事物、任何人的秘密……祂都一清二楚。假如祂还是从前的神兽，祂目光所过之处，一切都无所遁形，但是自从天地法则混乱开始，祂就慢慢失去了神兽的威能。为此祂找到了花宜姝，两人定下契约，她助祂拨正阴阳、重整天地，祂传她功法秘籍，帮她跳开这九州灵力衰微的掣肘得道飞升。
这份契约中，花宜姝为主，白泽为从，祂如今的灵力受花宜姝的限制，并不能施展多少神通。正如修士的灵力是修士用来施展术法的钥匙，白泽的灵力也是祂用来洞察万物的钥匙。以祂如今与练气初期相当的修为，想要得知背后窥伺花宜姝的那些人，除了要耗费大量灵力外，还需要知道这些人的姓名，才能调出这些人的生平以及秘密。正如一个人要去书库借阅书籍，他首先要知道自己需要借的是什么书，知道这书存于书库中哪一排、哪一列……最后将之拿到手翻开，才能得知内容。
想到这层限制，花宜姝摇头道：“算了，左不过是那些人那些事。”
夜幕降临之前，花宜姝把向天昂和陈有财这两人赶了出去，而后便一直在庭院里呆到现在。她如今是练气初期的修为，所谓练气初期的范围其实很宽泛，从练气一层到练气四层都算练气初期，花宜姝原本想着自己这个练气初期再水，怎么着也得有个练气四层吧，谁知她盘坐在庭院里内视丹田时，却发现丹田中灵力微毫若雨丝，飘飘散散聚不成型，竟然只有练气二层的修为。
花宜姝当时克制不住露出了震惊之色。先前在瑞华堂里使不出法诀，她还当自己先前把灵力耗光了，没成想“她”并没有耗光灵力，而是她丹田内原本就空空荡荡啊！
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多年真就吃喝玩乐了呗？
迎着白泽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花宜姝心内叹气，赶紧打坐修炼。
当今天下修士的灵根按照品相高低分为天地玄黄四种，这四种当中又细分出许多小分支。她上辈子只是玄阶上品的灵根，这辈子投了个好胎，资质要比上辈子好上许多，内视之下，体内灵根脉络清晰根基粗壮，周围灵力浅浅萦绕，属于地灵根中的顶尖。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再加上她所处的地方灵气浓郁，她修行一个时辰，修为就蹭蹭往上涨，从练气二层一直爬到练气七层才停下，再睁眼时，面前斜月微凉，清风摇着树影擦过她鬓边发丝，眼前的世界仿佛擦去了一层淡淡白雾，变得愈发清晰。
一个时辰跨过练气五层，在当今灵力衰微的九州，实属妖孽，这其中有一半要归功于这一世她的心境清净无垢，花宜姝原本听白泽说这一世的自己到处引诱无知少年，还当自己在修行时要费劲清除一番魔障尘垢，没成想她的心风恬浪静，似一汪波澜不兴的深潭。
果然还是我自己啊！心如圣人不堕情网。
虽说她能毫无障碍地接收自己过去的一切，但是得知不必为过去的自己还感情债，她还是松了口气。省却这些麻烦，她就能专心致志地向着飞升大道而去。
眼下的困境，有实力不一定能解决，但没有实力一定寸步难行。趁向天昂和陈有财刚刚试探离去，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花宜姝决定今晚就冲上筑基，这一世的自己虽然修为低，但是根基很扎实，冲上筑基也不必担心境界不稳。
然而花宜姝没料到，在她突破练气八层后，周围的灵气居然不够用了。
炼气期的神识微弱无比，就像一支小小的火柴，只能照亮方寸之间。
即便如此，她也能清晰地“看见”散溢在天地之间的五行灵气稀疏如牛毛小雨，假设她从练气八层到练气九层需要的灵气是一小盆水，那么以这样稀疏的灵气想要填满一只水盆，怕是要接上十天半个月。一开始她也没有多想，毕竟天地灵气如九州水脉，从古至今都是循环流动的，况且她的功法特殊，对灵气的吸引就如同鲜花之于蜂蝶，灵气减弱对她的妨碍并不算大。
但是没过多久，她的脸就绿了。
因为在她的神识中，她清楚地“看到”那些五颜六色、星星点点朝她聚拢而来的五行灵气，在即将落入这方庭院之时，忽然被一股狂风卷起，朝着另一个方向狂涌而去，眼看着大量灵气被卷走，花宜姝就如同瞧见了千千万万个含泪离她而去的可怜小精灵，气得一下就从地上蹦了起来。
怎么回事，明明被她吸引而来的灵气为什么会被卷走？谁在附近设了聚灵大阵？
这个念头闪过，花宜姝眼前就浮现出向天昂提起晋宜秋时的骄傲神情。
——二小姐正在冲击金丹……
花宜姝不觉蹙眉。原本她并不在意晋宜秋，但是眼下晋家为了让晋宜秋冲击金丹，将绝大部分灵力都席卷而去，这就有些过分了。也不知这晋宜秋冲击金丹要多久，万一她一年半载都成不了金丹，那晋家其他子弟就都不需要修炼了？
晋家占据泗水州最好的地界，灵脉比晋家主宅更好的地方多的是，却非要在主宅内设置聚灵阵冲击金丹，不说妨碍主宅内的其他子弟门生，就是成丹时引来雷劫都不好躲，一不小心，那些美轮美奂的楼阁亭台都要在雷劫下灰飞烟灭，晋家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心念电转间，她面上已经浮起了然的笑意，“也就是说，晋海尘他们认定阴鬼王看中的是晋宜秋，担心晋宜秋在外面结丹会遭到阴鬼王阻挠，所以一边在主宅内设置聚灵阵偷偷摸摸结丹，一边把我这个没用的长女推出去拖延时间。比起晋宜秋，他们是真不在乎晋宜姝的死活啊！”
她和阴鬼王的纠葛至今还无人知晓。易地而处，晋海尘等人自然不认为阴鬼王会因为相貌看中晋宜姝，毕竟在他们眼中，晋宜姝是个不思进取的“废物”，阴鬼王哪怕有什么阴谋，对着晋宜姝施展也没有什么用，只有夺走了晋宜秋这个修仙界的未来希望，才能打到人族的痛处。
思及此，花宜姝一弹指，灵力化作飞鸟直冲而上，触碰到禁锢迟日居的法阵时，原本空无一物的迟日居上空忽然浮现出金色的阵法纹路，那些玄妙繁复的文字流光闪烁，顷刻间，花宜姝的那缕灵力就传了出去。
与此同时，看守迟日居的修士收到了大小姐的传信：开门，请家主与宗族长辈。
寥寥几字，却叫那名守卫立刻明白了大小姐的意思，既然要请动宗族长辈一同议事，也就说，大小姐的态度松动，愿意与家族商谈嫁去酆都一事了？
守卫分外愕然，心中暗暗道：难道文泽君本事真那么大，只半晌功夫不到就说服了大小姐了？可傍晚时他们分明灰头土脸地被大小姐骂出来，怎么瞧都不太像啊！
想起大小姐，守卫叹息一声，冲着迟日居行了一礼，而后便将消息传出去。
而一墙之隔的迟日居内，花宜姝盯着头顶的阵法，面色微微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