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明输暗赢(一)
奉天城著名的高级菜馆明湖春。
奉天城里的菜馆,比较出名是的“三春六楼七十二店”,而三春之中“明湖春”,名厨荟萃,不仅是三春之首,其菜品更被人们称为时菜,可见饭店在行内的地位,顾客多为名商大贾和达官贵人,“九一八”之前,东北王张作霖的家厨就有人出身于此,少帅在明湖春甚至有他固定的雅间。
中午,志远在明湖春二楼他订好的雅间里,约请了奉天的几位巨商大贾吃午饭,拉关系套近乎,以寻求他们对筹办中的“裕东百货”的支持。
志远做东,裕东火磨的副总经理张老爷子作陪,客人有六位,席面极其丰盛,明湖春最出名的几道看家菜,除了佛跳墙说留着晚饭时吃,其它如金龙卧雪、贵妃金瓜翅、干捞燕窝、仙人笑,一个不漏,全点了,看得远远的侍立在门外的林有,颇有些儿咂舌。
四神在明心堂系内地位虽高,但志远一直要求四神尽量低调,且生意经营一直由志远和张辅臣亲管,除非志远有授意,否则四神不参与生意的经营,所以这种场合一般不进去掺合,只在门外守着。
林有和边上的李阎王小声嘀咕:“平日里哥儿蛮省俭的,今儿怎么这么铺张?八个人,点了十多道菜不说,还哪样贵点哪样,光那道贵妃金瓜翅,你知道多少钱?!”
李阎王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交际应酬嘛,总要花钱的,哥儿常说做生意就是花花轿儿人抬人,人缘最要紧,这回搞裕东百货,手笔大,点子又新奇,不但土洋百货,还附什么餐厅茶室,还有给小孩子玩的游乐场呢,不出点血拉人捧场怎么行,到开张那天,这几个在奉天有头有脸有份量的人,是出来拍手叫好还是冷言冷语,那可就天差地别了!再说了,哥儿点的菜,他又不是不知价,哥儿都没心疼,你倒在这心疼得直嘬牙花子!”
李阎王看着林有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说谁太监呢?!”林有闻言瞪李阎王一眼:“哥儿的钱就不用心疼了?你以为哥儿赚钱容易?成天要挖空心思的想怎么赚钱都不说了,多少个半夜三更,你早挺尸了,他还在对帐呢!”(注:挺尸,意为睡觉,带贬义。)
李阎王挨了骂,不但不恼,反而笑,挤眉弄眼的:“哟,有哥这是心疼钱呢,还是心疼人啊?”
林有脸红一红,这会子不比以往,正是他刻意和志远保持距离、立志“晾”足志远十天半个月给别人看的时候,正讪讪的,见到张九如正从楼梯上上来,就一招手,把张九如招到身边,小声道:“哥儿点了好些贵价的菜,你带够现钱没?要不够,早点儿回去取,别到结账时出洋相。”
张九如是志远的内管家,李家三进里头人员的吃穿用度、杂费开支,都归他管,志远对外的应酬,不一定全由他这里支,但如果指派他参与的,一般就由他这里支了,今天明湖春的饭局,是他按志远的吩咐来订的座,并准备好了六份鹿茸等长春特产,准备分送给今天的客人,听见林有动问,也皱眉:“我带了两百多,应该够吧,要不,我回去一趟?在家里还有五百多,那一准儿够了。”
“嗨!这个不用担心!”李阎王一指自己腋下夹着的志远的黑皮包:“上午在汇华,哥儿特意提了三千元现钱,足够了!”
“吃顿饭,提三千?”林有诧意。
“哪止这顿饭啊,听哥儿说,客人里头好几个都忒好打麻将,吃了饭就开台,没见边上,麻将台都备好了吗?”
“就算打麻将,也不用三千吧?”林有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打多大啊?难不成,五块钱一个筹码?”
李阎王大咧咧的:“不知道,反正预多不预少啊,万一手风不顺,不够现钱,那丢人可丢大了!有这三千在,再怎么输,也心不慌不是?”
张九如听了,放了心,恭敬的问:“两位爷还没吃午饭吧?是在这吃呢,还是咋的,我好安排。”
张九如自知本事和胆识没法儿和四神比,全靠志远念旧才能当上这个“内管家”,对四神极之恭敬,言必称“爷”。
林有看李阎王一眼:“我不在这吃,随便到外头买点啥就成,你呢?”
李阎王听了,就知道这是林有体谅哥儿赚钱不易,想替哥儿省钱呢,就道:“这里东西死贵,我也不在这里吃,这儿我先守着,有哥你先出去吃饭吧,吃好回来换我。”又看看左右,道:“人家这里是高档菜馆,不好买东西进来吃,咱俩轮流的到外头去吃。”
为啥不两个人一起出去吃?
四神奉行一条铁律,跟随志远外出者,必守护好志远,除非志远差遣,决不轻离,如多人跟随,则不论有多少事要忙,都必定留四神之中的一人跟在志远的身边,以防万一。
林有点头:“好,这里出去转左,巷子里就有卖馒头汤面的,我去去就来,很快!”
林有他们都以为,有三千元在李阎王腋下夹着,今天笃定丢不了人,可他们错了。
席上有一个客人极好赌,有麻将桌子在边上,便心痒难捺,山珍海味都塞不住嘴,一味的催别人快吃,吃完好开台打麻将。
吃过了饭,经过一番推让,志远和三个客人坐在麻将桌边上,约定五元一个筹码就开打了,其它客人,要么坐在合伙人边上观战,要么坐边上沙发里,由张老爷子陪着喝茶聊天。
志远第一把就点了一个大四喜的大炮,和牌的客人笑得嘴都合不拢,大呼小叫,边上的客人也欢欣,志远笑意吟吟的给筹码,一点儿为难的神色也没有,还自嘲玩笑,场面又友好又轻松。
很快的,站在门边伺候的林有和李阎王等人,就不轻松了。
因为,志远仿佛一下子就被衰神附体,不仅牌烂,运气也差到了极点,屡屡点炮不说,还被人和了他一把十三么!○
八圈还没打完呢,志远就已经输掉了两底儿筹码!如此时运不济,还真没谁了!而此时,下午三点还不到!
林有心焦了!
不但林有,连李阎王都瞧着不好,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志远又放炮了,这回,是被人吃了一盘清一色!
林有和李阎王面面相觑,边上的张九如,更是脸都绿了。
林有瞟一眼沙发上坐着的张老爷子,老爷子颇有城府的人,这会子,脸色也已经不大好看,唯哥儿虽然放炮时会自嘲一两句,但仍能嘴角时常挂笑,眼神礼貌友好,不时谈笑风生。
麻将桌上赢得最多的一个客人,见志远这么个输法,不免过意不去,对志远道:“世兄手风不大顺啊,要不,打完这圈就不打了吧,赢这么多我都不好意思了。”
志远笑道:“大家开心就好,说好了打到五点半,晚饭在明湖春吃完佛跳墙才散的,怎么可以如此扫兴?没事儿,来,咱们继续!”
那人手风正顺,嘴上虽然客气,心里哪里舍得就此收摊啊,听了志远所言,对志远一竖大拇指:“爽快!世兄年纪轻轻,却重诺轻财,说到做到,言而有信,让人佩服!我把话搁这,今晚的晚饭,我的东道!不用你破费!”
志远忙客气:“您别客气,下回再叨扰您,今晚的晚饭,还是我的东道,啥破费不破费啊,您几位刚才就那么随便的指点一二,我就已经受益匪浅,几位前辈肯赏面子,于我就是最大的荣光,来来来,咱继续!”
林有听了,使个眼色,李阎王和张九如都会意,悄悄退到楼梯口。
到可说话处,林有还没说话呢,李阎王就抢先跌足,埋怨志远:“哥儿真是的,也不知就坡下驴!人家都肯先收摊了,他倒还要继续打!不知今天走背运么,他刚才那盘清一色,想吃的牌别人全上了手,压根就是哑和!这样下去,不知还要输多少!”
之前李阎王是实在按捺不住,借送茶水之机进去走了一圈。
林有也心焦,紧拧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么个输法,加上两顿饭钱,三千块钱,只怕都打不住!”
林有当机立断,命令张九如:“这会子,已经不是心不心疼钱了,那小祖宗最好面子,咱得快想办法,输钱就算了,不能再丢了人!九哥,你赶紧回去,把那五百多也拿来,快去!”
李阎王皱眉:“只怕加上九如那五百多,也不够!今天,说不准就要难看了。”
林有略一沉吟,果断从腰上解下一块小玉牌,递给张九如:“我和少堂得在这里守着,你快拿着这个,去裕东火磨,找郑出纳,调用一千块钱,要没有一千块,不管多少,把裕东所有能调动的现金,都先拿来应急!”
那玉牌是什么?明心四神每人都有一块类似的玉牌,既是他们的腰牌,也是他们的玉制图章。
明心四神的权力可不小,凭他们各自的腰牌,就可以调动志远名下各处店铺掌柜以下人员,以及调用一千元以下的资金。
张九如点头,接过腰牌,对林有道:“按规矩,调人调钱,不但得有腰牌,还得四神亲至或亲待,我马上就去裕东,大爷得抽空下楼去,给郑出纳先打个电话才行。”
林有点头,张九如急急而去,林有也跑下楼,用明湖春的电话,和郑出纳先打好招呼。
打完电话跑上楼,就见李阎王急迎上来,压着声音问:“怎么样,裕东火磨那边,有多少?到不到一千?”
“不到一千,六百多!”
李阎王苦着个脸:“哥儿刚又点了一炮,八个筹码!又进去四十块!妈了个巴子,人要是走背运,喝凉水都塞牙!估摸已经输了两千多,连张老爷子都脸青了,亏哥儿还笑得出来!”
林有听李阎王说志远虽输得一塌糊涂,但还笑得出来,心里忽然一动,凑近李阎王,压着声音:“难道哥儿,是故意的?哥儿麻将虽然打得少,但算术上谁有他精啊,记性又好,算牌记牌之下,真不应该这么一败涂地,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李阎王眨巴两下眼:“兴许,真的有妖蛾子!不过也不好说,就算想讨他们的好,也没理由输成这个熊样啊,唉,哥儿平时玩得少,牌技不如人,那几个,全老油子!哥儿哪打得过他们啊。”
林有听了,心也悬起,道:“我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