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挡箭牌
别看“清风小筑”的名字很雅,门前也冷清,没有妓女在送往迎来、招徕生意,里头却是高级风月场所,从来不喧哗闹腾,只招待熟客,且每天在一个时段内,只做一台生意,来的客人,非富则贵,专为不想别人知道自己嫖妓的嫖客而设。
一走进“清风小筑”的院子,林有就有些警觉了。
李阎王只说带他去个又高级又清静的地方喝酒聊天,还说那家的火锅子很不错,还以为是什么高级菜馆,走进门,就感觉这户人家不简单,外头不显山不露水,里头却别有洞天,院子里假山、水池、盆景,一应俱全,太密集太繁复,怎么看也不像是家菜馆,最让人奇怪的是,正屋和西厢是中式风格,东厢却是推拉门,完全是日式风格,难道,这东厢里还住着日本人?
冬天日头短,才四点太阳就下山了,正屋里灯火通明,一个颇为富态打扮很是雅致干净的中年女人,站在正屋阶前,笑意吟吟的迎客:“两位贵客,快屋里请,上炕暖和暖和!”
上炕?
林有脚步立时就是一慢,啥时到菜馆吃饭不是在店面坐在桌子边上吃,而是改在炕上吃了?
林有扫那女人一眼,那女人的打扮虽然素雅,像个文化人似的,可嘴角眉梢,却带着一股子风尘气,林有有些瞧科了,干脆站住不动了。
李阎王眼角一扫,就知林有啥心思,冲那女人打个眼色,然后板起脸对那女人道:“炕啥炕啊,把席面设在暖阁里,我不叫人,别来打扰,我和我兄弟,有要事要谈。
林有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暖阁”。
“暖阁”是二楼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帷幔低垂,中间是一张圆桌,上头铺着缎子质地下坠花边的桌布,四张靠背椅子,上头座垫也是一色的缎子,一样下坠花边,好生的华贵,房角一个雕花的矮脚花梨木架子,上铺云石板,石板上头,一个大号三脚高足铜火盆,盆里的炭火正旺,几乎一点烟气也不见,却把整个房间哄烤得暖乎乎的。
林有瞟一眼帷幔后,厚幔挂起,却还垂着层轻纱,轻纱后头,是一张西式软床,林有大致心里有数了,白了正在门口和那女人小声嘀咕的李阎王一眼,心说老子看你出啥妖蛾子!
人还没坐下呢,就有人鱼贯而入,一色儿八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穿着一样旗袍,手里都端着东西,八个人围桌子走一圈,香茶、冷盘、火锅、美酒佳肴、山珍海味,就已经摆了一桌子。
林有冷眼瞧着,刚才院子里那么安静,除了那个女人,既不见人也不闻厨房刀勺响,哪儿就蹿出这一色儿高矮肥瘦差不多的八个女招待,还带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这一家,还真不简单!
上好酒菜,李阎王说不需人侍候,挥一挥手,一下子,就连那个女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阎王转过身走向桌边,一边叫林有:“有哥,过来坐。”
林有却不动脚窝子:“那东厢,怎么回事?里头亮着灯,有日本人住在这?”
李阎王一笑,真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那是人家用来款待日本客人的地方好不好?一边坐下,把桌子上的摆成鸡形的一盘子鸡肉划拉进火锅里一半,一边道:“亮着灯,是怕黑漆漆的不好看,不一定里头就有人,那也就是小灯,哪像咱这灯火通明?放心吧,东厢没人!今晚,就我和你两个客人,那东厢,是来了日本人,才用的地方。”
又再端起一盘切好的肚仁,往火锅里划拉进一半,一边抬头对林有笑道:“等这汤一开,这鸡和肚仁儿,就能吃了,鸡鲜嫩、肚仁那个爽脆,包你没吃过!快过来坐啊,我已经交待过了,不叫人,就不许有人近前,可以放心说话。”
林有过来坐下,李阎王给他倒酒,林有却不领情,抓起了茶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别和我说这只是吃火锅的地方!”
李阎王意味深长的看着林有:“你管它是什么地方,够清静,能方便说话就成,我保证,咱今天在这说的话、行的事,绝对不会到明面上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林有深深的看了李阎王一眼,没言语。
火锅里的汤开了,李阎王少有的殷勤,夹了块鸡,在蘸料里一蘸,放林有碗里,又在火锅里捞了块肚仁,也是在蘸料里一蘸,放林有碗里:“快尝尝。”
到林有拿起筷子把东西夹进嘴里,李阎王面有得意之色,忙不迭的就邀功:“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那个鲜嫩爽脆!他家火锅的汤底儿,独家秘方,你看看,这么浓、这么白,滋味醇厚,别处还真吃不到!”
林有追随志远之前,是长春春江饭店的大厨,厨艺精湛,对食味也甚是了解,林有为人宽厚谦虚,很少轻看别人,但对这家店的老板,专门设日式场所讨好日本人,还真看不上眼,少有的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也就那样!这种香味,是汤里加了南边的椰子粉,滋味醇厚,是用高汤再加猪肚熬,那颜色——哼,是加了牛奶,不然再怎么炖煮,汤也不会这么白!”
跟着筷子一放,直视李阎王:“你说哥儿有话托你和我说,到底啥事,说吧!
李阎王瞟林有一眼,这家伙今天混身起刺,不大好说话啊,得先套套近乎,李阎王端起酒杯:“有哥,先不说那个,我们相识几年,现在又一起跟着哥儿,可能这么清静就咱哥俩一起喝一杯的机会,今天还是头一回!我先敬你一个!”
李阎王说着,竟然站了起来,表情还贼认真:“谢谢你和大鱼当日的收留,要不是因为有你们,我哪里能遇上哥儿!要没哥儿帮我释仇,这会子,我还不定在哪里的荒郊野岭,手上绑着线香,睡觉也得睁着一只眼,提防仇家追杀呢,哪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这杯,我敬你,以表谢意!”
林有听了,心说那是收留吗?那是你用枪顶着人家脑袋硬是赖在大鱼的丈人家好不!可李阎王生性高傲,能这么给自己陪好话,很难得了。
林有也站了起来,和李阎王碰碰杯:“能遇到哥儿,是你和哥儿有缘,谢啥啊!”
两人一仰头,互相亮亮杯底,重新坐下,李阎王给林有又夹了一筷子菜,继续套近乎:“说真的,能让我心服的人,真不多,我最心服的人是哥儿,第二就是你了。当初哥儿问我,说论名头响亮、枪法和实战经验,没人能越过我去,但他却让你当了东青龙,位次在我之上,问我心里,有没有觉得委曲,你猜我怎么说?”
“怎么说?”
这个话题林有还真有点兴趣,当初志远委他而不是李阎王当东青龙,还真有点出乎他和大鱼的意料。
李阎王一拍大腿:“我说‘没有’!我对你当东青龙,是真的打心眼里服!你武艺在我之上不说,你的行事为人,特别是你待哥儿的那片心,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有听了,脸色和缓好些,他相信李阎王说的是真的,明心堂成立之初,哥儿定自己为东青龙,一向眼高于顶的李阎王,不争不闹,给面子听调派,真的很难得。
但不论李阎王说什么,林有心头都有挥之不去的沉重感,勉强挤个笑,对李阎王道:“少堂,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咱还是说正事吧,你说哥儿有话托你和我说,到底啥事?”
“哥儿想你,尽快娶媳妇,还说了,不限在正月之内,毕竟这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但要尽快,日后跟着哥儿东奔西跑,也好有人替你在你娘跟前尽孝。”
林有的眼神刹时就是一冷,又他妈的是这个!
“果然是这个!嗬!原说正月之内的,现在,不限在正月之内了,还真是宽容。”林有冷笑,说的明显是反话。
不知怎的,林有只觉心头火起三千丈,一下子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强压着怒火,阴沉着个脸,偏开了视线:“我已经说了,春喜对我情深义重,35岁以前我不娶,算是我对她的一点心。”
春喜是谁?
林有青梅竹马的恋人,叫王春喜。
春喜是王炉匠的女儿,与林有同屯,林有和春喜,从小情投意合,那春喜,明言非林有不嫁,到林家受林父老肺病拖累到赤贫,仍一心只认林有,家里人再怎么逼她另嫁他人都不从,还常到林有家帮做家务,照顾病人,为此没少受她家里人的打骂,拖到春喜过了二十岁,王炉匠没了耐性,收了人家的彩礼,把女儿捆了,塞进花轿,硬是把他嫁给了前香镇上一个开杂货铺的鳏夫。
“得得,少来!别总拿春喜当挡箭牌!人家孩子都几个了,干你屁事!”
林有脸黑,李阎王也有点不耐烦了:“你要真的稀罕那个女人,把人抢回来啊,以前你是家里穷,现在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后头还有哥儿撑腰子,还搞不定一个瘸子?倒叫哥儿,关照他生意!”
春喜嫁的那个鳏夫,是个瘸子。
林有年纪不小了,志远自然为他的亲事操心,把林有罗致在门下之初,志远就曾经问林有是否还对春喜念念不忘,林有说是,志远就让他去找春喜,探探口风,若春喜还念着林有,和她男人过不下去,那就想法和她男人去谈条件,让他休了春喜,以便春喜可以改嫁林有。那时,林有还不是四神,只是明心堂前身熙德堂里的一名普通伙计。
林有依言去找过春喜一次,春喜已经有了孩子,为了孩子,她不愿意离开她的男人。林有顺了她的意,说不会再去打扰,回到堂里,从来不向志远要什么的林有,头一次开口,请求志远关照一下王春喜男人杂货铺的生意,因为只有她男人能赚到钱,春喜和她的孩子,才能吃得饱穿得暖。当时志远吩咐了负责大宗进货的张辅臣,将每季的畅销货,也分些给春喜的男人代销,王家赚到了些钱,盖起了新房子,年前春喜的男人还到过般若寺一次,在明心堂办赈时,给志远捧场现场捐款,以示对志远的感激。
林有猛然转头,双眼冒火的瞪着李阎王:“搞定?怎么个搞定?用钱?钱不行就来硬的?要人家的命?妈了个巴子的,你说的是人话吗!”跟着就愤然起身:“算了,打住!和你说不到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