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大和旅馆门前的刺杀
1932年9月12日,周一,上午近9时,时为伪国“”办公地的长春老道台衙门前,明显比平时加强了保安,日本政府已定9月13日正式开始向东北武装移民,移民按军队形式编组,发给武器,实行边耕边战,这天在“”有个专门针对此次移民行动的协调会,参会者包括关东军和伪国的多名军政要员,前天晚上在李熙家作客的满铁总裁内田康哉,亦在其列,他这次到长春,就是来开会的,去李熙家作客是顺便。
衙门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闲杂人员早就被驱离,所有进入衙门的人和车都要接受检查。
内田康哉的座驾驶到门前,因为要检查后才能放行,前面还有好几辆车堵在前面,内田康哉有些不耐烦,刚想抬腕看看表,坐在前面的助理忽然指着倒后镜惊叫起来,内田康哉一惊,因为他助理叫的是:“要撞上我们了!”
几乎是同时,内田康哉听到了从他的车子后方传来的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以及急刹车的尖啸声!
从马达声内田判断,从后面差点撞上他座架的,不是轿车,而是军用卡车,内田康哉身为满铁总裁,就算是关东军司令官,甚至是日本国内的大人物或是满洲执政溥仪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后面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差点就撞上他的座驾!
他的助理看着倒后镜,判断出后车几乎是贴着他们车子的车屁股,差点就撞上!怒火中烧的愤然推开车门,准备下车去教训后面的人,可下了车一瞅后头的架势,没动脚窝子——只见后头来了一长溜军用卡车,都是冲过来一个急刹,跟着车厢里就有很多持大枪的日本士兵像下饺子似的,扑嗵扑嗵的往下跳。
那助理赶紧缩回车里,关好车门,不安的回头对内田康哉道:“好多的士兵!肯定是出事了!”
话音未落,成队的持枪士兵从他们的车边跑过,那整齐划一的步伐,震得车里的内田康哉本能的缩起身子,脊背紧紧压在椅背上。
车过门岗,内田的助理向负责安检的人质询,那人看到车里的是内田康哉,不敢隐瞒:“刚收到消息,铃木将军在他下塌的大和旅馆刚出门,准备上车过来开会时,被抗日分子伏击,所幸铃木将军只是受了轻伤,但他的参谋长在和抗日分子的交火中不幸身亡!”
内田康哉听了,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日本经过1904年至1905年的日俄战争,夺得长春以南的铁路之后,就竭尽全力经营南满铁路北端的长春附属地,其中就有在长春站前修建一座国际性的旅馆的规划,当年满铁直接经营的旅馆,都一律命名为“大和旅馆”,长春的大和旅馆,1909年大体完工。
日俄先后侵略东北的主要据点都设在大连,但长春的这家大和旅馆不但比大连和奉天的大和旅馆更早落成,且设施先进装璜华丽,投资达几十万元,20世纪之初,日本为一座旅馆投资几十万元,是一件空前的大事,日方将此作为对不看好日方能经营好满铁的西方列强和老对头俄国的一种回应。
伪满立国以后,大批日本人涌进“新京”长春,日本旅馆业大为兴旺,又出现了许多新旅馆。但是,大和旅馆在长春仍然是首屈一指的。不说这年的五月,国际联盟调查团(即“李顿调查团”)曾在长春停留一周,就是住在这里,就是当下,正在设法逼迫伪满郑孝胥签订《日满议定书》的“日本驻满洲国全权大使”武藤信义也正住在这里。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关东军司令部从旅顺迁到沈阳,1932年2月5日再迁到长春。当时的司令官本庄繁和他的一些高级幕僚,就住在这座旅馆里。铃木当时曾经到这里开过会,非常赞赏这里的美食和服务,所以铃木这次到长春也住在了这里。
这么重要的大和旅馆,向来安保严密,如今却出了日本军人在门前被抗日分子伏击身亡的事件,这简直是帝国的耻辱!
“罪犯抓到了吗?”内田的助理问。
“罪犯已知至少有两人,一人被当场击毙,一人受伤逃跑,现在是否被捕获还不清楚。”
长春大和旅馆周边,早已戒严。
首都警察厅新任总监李连山,刚刚赶到。
这位当年东北讲武堂教育长张厚琬的得力干将,几年前曾有小被李熙抓在手里,李熙没有要挟奴役他,反而施恩收买,因为李熙认为:“此人能吃苦,善于钻营,会越爬越高,以后有咱用他的时候,这人让日本人用可惜,咱自家用!”
而李连山还真没让李熙失望,他在被李熙暗中收买后离开了讲武堂,转投讲武堂首任教育长、当时在吉林省掌有军政实权的熙洽,很快就爬到了熙洽左右手的位置,熙洽是满族正蓝旗人,爱新觉罗氏,以“复辟大清”为己任,九·一八事变后,开门揖盗,把整个吉林省出卖给日本人,妄想借日本之力恢复满清国,李连山心里虽然鄙视熙洽卖国,但却没有和自己的荣华富贵过不去,跟随熙洽一起投降了日本人,一番钻营,还让他捞到了首都警察厅总监的位置。
李连山到了现场,视察一番,问了几句情况,官样文章的训话几句,就准备闪人了。
他是既想要荣华富贵,又不想为日本人做什么实事,何况就算他想做,也没那个资源,他这个首都警察厅总监,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个摆设,在内部,“说了算”的人可不是他,而是一直由日本人出任的副总监。厅里外事科、警务科、特务科、刑事科、警防科、保安科、经济保安科、建筑工厂科、卫科、兵事室、警察官室等诸多科室,只有保安科长是中国人,所辖的警察学校,校长是日本人副总监,他这个总监直接就靠边站了。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做个屁啊!
李连山一向善于巴结和钻营,但如今,已经熄了那再向上爬的心,甘心就当个“摆设”,不然,更加愧对那一再唠叨他不应当汉奸的老母亲。
李连山正想闪人,就看到治安部直属的刑事科长森田贞男,带人也赶到了。那森田虽然只是个科长,可人家有实权啊,又是个只认绩效不认人的,要是被他说一句懒惰无能,自己这个总监,只怕立即就要被日本人给撸了!
李连山哪里还敢闪人,向手下问这问那,假装认真的在了解情况。
李连山边装勤快,边时不时的瞄森田那边一眼,他看到森田和在场的几个日本人嘀咕了几句,就蹲到停放在一边的两具尸体边上,那边一具放在一扇门板上、盖着白布的尸体,是被打死的铃木的参谋,另一具就那么直接撂在地上,血污满身的,是被打死的“罪犯”。
李连山心里很是不屑:这大和旅馆里里外外都有便衣特务布控,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人家明面上就两个枪手,光天化日之下,还让人家跑了一个,最讽刺的是跑掉的那一个,还是明确右边大腿中了一枪的当时血流如注的!日本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一群饭桶!
李连山虽然没有细勘现场,但他已经有了判断,“犯罪分子”肯定不止两人,至少有三个人!因为他听说,逃跑的那人跑进边上的一条巷子后,就“凭空消失了”,那是一条死胡同,可特务们把两边的住家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找到人,巷里巷外,也再没找到那人滴落的血迹!李连山判断,当时巷子里,有人接应并救走了那个大腿中枪的人!
有判断,可他不会说,他就是要尸位素餐,出人不出力,白拿日本人的工资!这么大的一个人了,成天被亲生老娘唠叨,汉奸汉奸的骂,不占点日本人的便宜,他心里不爽!
李连山看到森田贞男,开始仔细勘察那具“罪犯”的尸体,捣鼓了一会之后,叫人拿来湿布,亲自把那尸体的头脸擦干净,然后把头摆正,还撑开那人半闭的眼皮子,然后半蹲起身,低下头,以两尺左右的距离,正视那尸体的脸。
李连山心里一动,这森田贞男倒不是饭桶,他第一时间,就抓住了重点!李连山隐隐有不好的感觉,这案子若由森田主办,警察厅只是协同的话,已经跑掉的“罪犯”,只怕是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森田贞男直起身,闭起眼,努力在脑子里回忆着,他看过很多通缉犯的照片,他想将此人的相貌和脑子里记忆的通缉犯的照片比对,看里头是不是有一人,能和这个被打死的人对得上号!
除了全城搜捕中枪的罪犯,在各交通要道设卡堵截,当务之急,是搞清罪犯的身份!知道这个罪犯的身份,那么,那个逃跑掉的罪犯,身份也就有了线索!
森田贞男闭眼的当口,没人敢说话,李连山瞟了眼森田的那堆手下,特别瞄了其中的一个人一眼。
那是和同学一样穿着立领制服式学生装,头带有檐帽,帽檐下还露出几圈绷带的志远。
志远的眼睛盯着他的教官森田贞男,并没有注意到李连山,他甚至不知道,新任的首都警察厅总监就是李连山。他的注意力,几乎全在那具尸体和森田贞男身上。
他不知道李连山,李连山却知道他!不是因为他作为熙德堂主上过几回报纸,而是他在李连山眼里,名字是李纳李善德,他有一个叫“李熙”的“爸爸”!
李连山注意到,那个李善德,表面上和他的同学一样,面无表情的在一边肃立,但他的脸色从看到那具尸体起,就发青发白。
李连山要不是目光如炬,混不到现在的位置!他看得一点没错!
志远一早就认出,那个被打死的“罪犯”,是他的土豆叔!这可是个打小就抱过他,教过他枪法,视他如子侄的人!在他被古蝎子拐骗走的一年里,土豆多次陪他爹爹海山,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辞辛苦的找他。
躺在这里的是他的土豆叔,那么,逃掉的那个,必定就是他的三大爷庆文秀了。
此时的志远,还能不动声色的站得稳,已经是他把意志力发挥到极限的结果!
其实他此刻心里,是无比恐惧的!和李连山一样,他想到了庆文秀很可能是在巷子里,被人接应走了。
接应三大爷的人是谁?
此刻,他恨不能立即跑回家,去问负责今天上午送他爹爹海山去坐火车回奉天的关四和王志军,他爹是不是真的上了火车!他为他爹买的今天早上7点15分的火车票,他亲自送爹到了火车站,可因为要赶上学,并没有亲眼看着爹上火车。
这边三大爷和土豆叔刺杀铃木,那边爹爹正好也在长春,志远心中祈祷上苍,让这一切只是巧合,不要让他爹爹卷进这要命的风暴之中!
他愿他的爹爹海山,此生永远没有直面森田贞男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