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主动之“栽”
“张大爷!快快请起,我是小辈,受不起!”志远没法,只得又起身去扶张九如的爹。
老张头赖着不起来:“大宝少爷你受得起!我们张家受你爷爷的恩惠,才有今天,要不是你爷爷,当年我早就饿死了,哪里有现在这一大家子,儿孙满堂的!以前我发过誓,此生忠于林家,如今你爷爷去了,他的儿孙就是我的主子,大宝少爷是林家的骨血,自然也是我的主子,身为主子,当然受得起我这一跪!何况眼下,林家遭了难,得仰仗大宝少爷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打救老爷,我这一跪,不只是为我,也是替林家上下,来求大宝少爷出手相救。”
志远看一眼老张头,好一张利嘴!这是非要把救林延祥的责任绑架在他身上的调调。
扶不起,那干脆就不扶!
志远烦那老张头,为达目的,成天把他是“林家的骨血”挂在嘴边,以为这样就能让他自认是林家人?做梦!
当年林家富得流油,而自己穷得吃不饱饭上不起学,他都没起过到林家门前认亲的念头,何况是现在!
志远坐回坐上,脸上表情冷漠了好些:“那不是前嫌,是杀母之恨!”
老张头早有腹稿,这时态度虽恭顺,但说的话却绵里藏针:“大宝少爷,当年吵着闹着,不让老爷赎你,还逼得你娘撞死在林家大门门柱上的人,是大奶奶秦氏,若大奶奶秦氏还在,我也没脸来求你,如今大奶奶已故去一年多,还死得不明不白的,这是她受了应有的报应,仇人已去,大宝少爷还不能放下仇怨么?”
志远淡淡一笑,心说这老面瓜,还真有两把刷子,仇人已去,这个“去”字妙极!可进可退,比“仇人已除”的“除”字,活泛多了。
志远却偏偏要挑明它:“张大爷,你这是,把秦氏之死,算在了我的头上?”
老张头心头狂跳,这时说错一个字,都可能要谈崩。大宝少爷这时不争辩不生气,还对着自己笑,这是他没料到的。
秦氏去年夏天的一个清晨,被人发现泡在了林家内院的水井里!秦氏为何投井,没人知道,是不是自己投的井,也没人知道。只知道秦氏近年已失了势,从去年初开始,林家当家的是原来的五姨太。
老张头打昨天上火车起,就没合过眼,将与志远应对时可能要说的话,早就一字不苟的斟酌过。这会子,硬着头皮道:“大宝少爷,警察局都判不明的事,我哪里敢算在你的身上,何况,在林家内院里出的事,和大宝少爷八杆子打不着啊!只是,有些事,问心罢了,大奶奶死了,少爷心里,应该是快慰的吧。”
志远看着老张头,好一句“问心罢了”!老家伙厉害,明说秦氏之死和自己没有关系,实际上却要他自己“问心”!
秦氏之死,志远心里明白,是谁的杰作!
志远从五年前为赎回母亲的玉镯,被逼着进秦氏名下的绸缎铺当学徒时起,就一直在暗查当年是谁主使人从客栈抱走了他的弟弟并杀害,逼得他的生母撞死在了林家的门前。
追随李熙后,志远羽翼渐丰,更是下死力气暗中追查,终于让他查到,抱走他弟弟的人,是林家的一个叫秦强的车把式,此人是秦氏本家,是秦氏的一个心腹。
志远没有先动秦强,他要把祸首秦氏先做掉!而秦强杀他弟弟,过个几年,他自会为他安排取死之道!
志远没有亲刃仇人,而是利用了秦氏和五姨太之间的恶斗,使了一条借刀杀人之计。
他设计,让五姨太,找到了蛇蝎心肠的秦氏,害死她儿子以绝她与自己争宠之本钱的证据。
而五姨太,在知道了她那“病死”的儿子的真正死因后,没让志远失望,她没和秦氏翻脸吵闹,但没过多久,秦氏就不明不白的泡在井里死了。
志远之所以借刀杀人,除了不为自己惹麻烦,相当程度,也是受了老张头的影响。
那时,张九如已经是志远的伙计,志远一直礼遇张九如和他爹爹张老爷子,除了念他们当年关照之恩,也是想张老爷子,能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因为张九如跟随志远后,架不住志远的恩威并用,把他爹可能知道当年是谁主使人抱走了他弟弟,告诉了志远。
志远曾经央老张头告诉自己当年的真相,可老张头死不开口。
张九如悄悄告诉志远,他爹爹说过,他爹认为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他的话,那不是帮他,而是害他!因为不管秦氏做了什么,她现是老爷的大老婆,对于大宝少爷来说,那是他嫡母!以正统论,嫡母比生母还大,杀她就是弑母!被人知道了,名声不好听!
志远压根就没当秦氏是什么嫡母,但还是认可张老爷子有远见,为免日后的口舌麻烦,他暗中“从善如流”,选了借刀杀人。
志远脸上挂着着淡淡的笑:“张大爷,不让林家赎人,还不是最大的恶,让人抱走我弟弟并杀害,让我娘没了念想走了绝路,才是最大的恶!以前我曾经问过你是不是知道谁是主使,那时你不肯帮我,一直维护秦氏,一问摇头三不知,这会子,倒说秦氏已故我就可以放下仇怨了,你这分明是坐实了秦氏就是罪魁嘛!张大爷暗喻秦氏之死与我有关,是为了帮自己的请求加点份量吧,呵呵,你觉得,这些对我,会有用?”
“我……”老张头一时无语,一张老脸刷的就红了。
志远站起,赶在老张头辩解之前,上前搀扶老张头:“张大爷,快起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放不下当年的誓言,对林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更明白你当初不告诉我的苦心,我知道你维护的不是秦氏,而是我!是我日后的名声!”
志远变得太快,老张头都有点懵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志远给扶了起来,还不知怎么的,就被志远按坐在了客座上。
秦氏之死与大宝少爷是否有关,老张头他并拿不准,更别说有什么真凭实据了。之所以说得煞有介事,真的就如大宝少爷所说,想为自己加点筹码而已。自己以前知情不报,现在又暗喻大宝少爷与秦氏之死有关,大宝少爷都没有计较,还夸自己的维护之心,这大宝少爷如此知心识好歹,目光敏锐,胸襟广阔,明主啊!
老张头庆幸,几年前自己做了个明智的决定,让儿子九如追随大宝少爷,即使林家败了,张家还有九如,可衣食无忧。
老张头定一定神,立即就顺着竿儿往上爬:“大宝少爷,你可说到点子上了!当年,大奶奶恨九如吃里扒外,帮着少爷,就逼九如去应酬抽鸦片烟的客人,让九如染上了鸦片烟瘾,我家九如从此就废了,父子连心啊,我以为我不恨大奶奶?可那大奶奶有少爷嫡母的名份,我是真心怕少爷背上个弑母的名声,日后被人指指点点,才三缄其口,不肯对少爷明言啊!”
老张头说着,又做出无限感激状:“九如是亏得有大宝少爷照顾,让他当了博雅轩的掌柜,又总劝他少抽大烟,如今才有个人样,我成天和他娘说,九如命好,能遇大宝少爷这样知冷知热的明主,还到现在都念当年的点滴之恩,叫他九哥,说句真心话,九如平庸,大宝少爷手下人材济济,九如和关爷他们比,给少爷提鞋都不配,哪里就值当少爷至今都还称他为九哥啊!”
拍完马屁,老张头又装可怜:“大宝少爷,实话说,林家现在,基本就是一个空架子,林家败落是迟早的事,因为林家子孙除了大宝少爷,现在的那一堆,全都是败家子儿,没一个争气的!我不指望老爷会拼着自己坐牢而保住火磨,我知道他最终为了他自己,一定会把火磨卖掉!我也知道我只是螳臂挡不了车,但我就算是不要我这张老脸,也要来求少爷出手救救林家火磨,因为那火磨,是你爷爷和我们几个老人的心血,是你爷爷的荣光!如果我还没闭眼,就看到火磨改名换性,那我就是死都不敢死了,因为我没脸去见你爷爷!”
说着,抹了抹眼睛,眼睛都红了。
志远瞧见了,心说厉害啊,眼睛真的还湿了呢!知道自己向来善解人意不愿给人难堪,老爷子果然老道!
“大宝少爷,”老张头眼红红的央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老爷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带你来到这世上的人,哪怕只是跨过床头,也是父母,你说过,你姓杜,也只姓杜,求大宝少爷看在有老爷带你来到这个世上,才有你和顺天菩萨杜爷父慈子孝的这一段缘的份上,帮帮老爷吧!”
老头儿说得七情上脸,看得志远心里都服,这老头儿为林家的事奔走了几天,又赶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还这么有精神头,那双眼在表面的水汽之后,就象是刚出洞的耗子——贼亮!给人戴高帽的时候,那马屁能把人给拍晕了,说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不但对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深谙自己最看重什么,果然有备而来!难为老人家已经上了年纪,老爷子这身体,真是倍儿棒啊!
老张头又摆出一副极为志远考虑的模样:“大宝少爷,若老爷真的打死了人,那是林家该有此劫,我没话好说,也不敢来求少爷包揽诉讼去作奸犯科,但老爷和我说,他压根就没有拿花瓶砸过人,我瞅他那模样,不象是假话,可对方有好几个人证,说看到是老爷用花瓶砸的人,那几个,全是对方的人,这案子,疑点很多,难在对方有日本浪人撑腰,而我们这头,没依没靠的。若少爷肯说动李部长出面,或者会有转机。”
志远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对老爷子却是越来越有兴趣,张九如虽然平庸,但他的爹却是干材,眼光长远,难得的是处世圆滑,却又忠心负责,既然身体还这么好,再干个三五七年显见得是不成问题的,那何不将他也罗致门下?
志远略一沉吟,决定不妨主动“栽”在张老爷子手上,以期张老爷子为已所用。
“这案子是有疑点,死者伤在右前额角,被人用花瓶砸的话,除非那人是左撇子或是反手砸的,这不合常理。”志远一脸的正经:“说到此案的人证,并不全是对方的人吧,其中,有一个是怡春堂的大茶壶(妓院中干杂役的男人,一般还充当保安的角色),他的证言,极有说服力,所以,虽有疑点,还是棘手。”
志远之所以振振有词,对案子有相当的了解,是因为他的背后,有李熙!李熙的手,长着呢。
张老爷子闻言,又惊又喜,一时激动得话都说不利落:“啊?大宝少爷你知道哇!你这是……你这是……还关心这案子!你这是肯帮忙了是不?”
张老爷子跳起身,第三次给志远跪下:“谢大宝少爷成全之恩!”跟着就哭,这回是真的掉了眼泪:“我的老太爷啊,我又有脸见你了!”
志远上前搀扶:“张大爷,快起来!我肯帮忙,不是因为您说的我是林家的骨血,而是感念你们父子俩的恩情!当年我被秦氏捏沽时,九哥怕我在铺子里吃不饱,成天从家里给我带吃的,还教我打算盘,而您,不顾秦氏不准人教我本事的死令,悄悄的教会我做帐,你们的恩义,我都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