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第一章
“传闻城中来了位医女,其妙手回春之力引得不少达官贵人踏破门槛纷涌拜访。前些日子城南赵先生之夫人恶疾缠身,眼瞧着就要断气了,赵先生万分焦急遣人请了医女过去,那医女把脉一摸,提笔一写,诶!你猜怎么着?才不过三日,赵夫人就活蹦乱跳出门逛铺子去了!”
“当真如此神?”
“嘿!这还能有假?我今日还瞧见赵夫人在外闲逛呢!”
“妙也妙也!既是如此,我也去寻那医女求几粒灵丹妙药备着。”
“那医女说是要离城了,你若求药需得快些!”
“即刻便去,即刻便去!”
说罢,一人匆忙小跑着出门而去。
我在一旁正听的起劲,见他走了,就把茶碗一放,又让小二给我换了些新叶。
二人所论的医女即是我。不过他们言语间夸张了些,我虽懂医术,却也不像传闻中那般有起死回生之力。赵夫人之所以恶疾缠身,不过是因着她听闻相公要纳妾,心中气急,又不愿明着吵闹显得自己失大度,于是便偷偷往汤碗中兑一小撮砒霜想借此唬一唬相公罢了,她本无意寻死,谁知捻砒霜时手一抖,诶,放多了。好在她也知晓这是剧毒,只敢装模作样捻了一丁点儿进去。我开出驱毒的方子助她将体内残毒除尽,她自然而然也就转好,此后大约觉得丢人,这才对外宣称是“恶疾缠身”。
还有城中那位“悬壶济世”却险些将自己性命“悬”进去的吴郎中,给人开方子时“不小心”把风寒药方写成了肺病药材,临末时似是瞧着方子上还有空处,便拂袖一挥,提笔又加一味“天南星”,随即捏着胡子轻咳两声,嘱咐道:“天南星乃剧毒之物,不可蒸煮,切记,定要让钱小公子吃完汤药之后再生食天南。”
在场众人不懂医理,又见他胸有成竹,便不敢怀疑,只匆匆将天南星送到小公子床前去。
好在钱老爷是个谨慎之人,总觉着药方有些怪异,大约是实在放心不下,于是遣人来将我匆匆拽去。
我盯着药方瞧半天,又盯着吴郎中瞧半天,实在憋不住问一句:“莫非,小公子曾与阁下结怨?”
他见我一黄毛丫头敢当着众人如此折他面子,便指着我骂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懂什么!我乃地地道道的郎中,还能开错方子不成?”
“哦?是吗?”我将手中方子递给钱老爷,说:“劳烦您再请几位郎中过来,不说大医馆的大夫,就是路边行医两年以上的也行。”
闻言,钱老爷眉间一皱,又遣人急匆匆去将城中另几位医馆的大夫拽来。
那几位大夫如我一样,先是瞧瞧手里的方子,继而频频皱眉,又扭头瞧瞧吴郎中,也问一句:“莫非,小公子曾与阁下结怨?”
大约是被问的有些心虚了,那姓吴的一把将药方夺回去撕的七零八碎,随即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钱老爷!在下一片好意为小公子寻药方,您既不信我,在下走就是,您又何必请这些人来羞辱一番?”
闻言,我将天南星草药摆到他面前,问:“姓吴的,你行医多久?师承何人?专攻何疾?”
“关,关你何事?!”他瞪我一眼,随即将脸侧向一旁去。
我嗤笑一声,道:“你将风寒的方子开成了肺病的,这已经是离了大谱!再说天南星,这东西乃剧毒之物,服用前务必煎制透彻,可你却嘱咐小公子生服,而且还是如此大的量,说你在害人性命也不为过吧!”
我说这话时当真气极,这厮连药草秉性都未能分清就敢出来为人布药,不是害人性命是什么?也就是钱老爷多问了一嘴,否则钱家小公子的性命可就得不明不白交代在这人手上了。
钱老爷气得发颤,抬手一挥,吼道:“来人!把这厮给我扭送衙门去!!”
我和城中另几位医馆大夫商讨着为小公子新开了药方,见他好转,我便趁机匆匆离开了钱府来茶楼饮茶,谁曾想刚坐下不久就听见身旁两人正说着这些事。
两人走了之后,我又开始觉着十分无聊,于是探着脑袋四处张望,想寻一寻是否还有什么八卦奇闻可以听一听,正巧,隔壁桌的隔壁桌正手舞足蹈在谈论城中哪家小姐与江湖公子私奔的事,我顿时来了精神,又觉着听不太清,于是抬手抹一抹自己眼前的桌面,装出嫌弃模样堂而皇之换到隔壁桌去,不禁心中暗叹:这回听的清楚多了。
见状,几人转头瞧我一眼,也没多疑,继续高谈阔论。
听到日暮西山时分,我已听累,却还是没能等到情深鸳鸯的最后结局,最后竟不知不觉趴在桌面睡着了。
待醒来时,我身上多了一件裘绒披风。我抬眼一瞧,却见四下无人。天色已晚,吃茶人所剩无几,馆内冷清不少。
我将披风仔细看了一看,这材质不像是普通人能穿戴的,我四处行医,虽然也结识不少富贵人家,但与他们却并不怎么往来,而且这披风上的纹路装饰十分清冷,我所识之人中未曾见过谁喜欢如此样式的。
我问了旁人,他们皆说不知,又问小二可曾瞧见是谁将它放到我身上?小二也摆了摆手,道:“实在对不住,先前楼内人多未曾注意,待回头再瞧见姑娘时这披风已经在姑娘身上了”,说到这,他可惜似的挠挠脑袋。
找不到披风主人,茶馆又嫌它太贵重不敢存放,我不得已只好将它带回自己的小破屋内。
灯下,我杵着下巴又仔细瞧了许久。这披风材料上乘,一针一线精细完美,实乃千金难求之物,究竟是谁竟然能把它随手送人?
我本四处云游,来到此处时瞧见城中桃花遍地,于是多住了些日子,如今花谢,我也该走了,可是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又不得不在城中多逗留几日。
我每日都去茶馆等,想着要把披风还给那人,可是等来等去,半月有余,却始终不见那人踪影。原是打算将其寄存在茶楼里等那人来寻,可是掌柜的说什么都不敢收。无奈,我推给小二满满一袋银子,嘱咐他务必帮我留意,若有人来寻此披风,就把这些银子给那人,就当是买披风的钱;若一个月之后还是无人来寻,这些银子就归他。
闻言,小二满脸震惊,急忙把银子又推了回来:“这可使不得,姑娘就不怕我贪了这些银子?再说,您都等了半月,若那人真想寻回披风,他早就来了,说不定……那人是什么权贵人家,这披风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又或许那人是特意赠予姑娘的。”
我生平不爱欠人东西,所以把银子又推回了去,道:“还是劳烦你帮我留意留意吧。”
小二拗不过我,于是又挠了挠头,算是答应下来。
我离开茶馆前,他问我:“姑娘,若那人来了,我该如何说?”
我淡然道:“你就告诉他,披风是我拿走了,让他莫要难为你。还有,告诉他以后不要再犯傻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随便送人。”
说罢,我摆摆手,离开了这处生活四月有余的城。
桃花已谢,城中再无一位紫裳医女。
我回首最后瞧一眼遍地桃花,也最后瞧一瞧城中的人。人间万般离别皆常态,我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谈笑间随口带过的连相识都算不上的人罢了。
我恍然想起,我的师傅也很喜欢花,而且最爱牡丹。旁人都称她为牡丹仙子,可我只知晓她有这么个称号,虽时常于恍惚间瞧见她身着长裙的身影,却始终想不起她究竟长什么模样。若非这一身医术,我大概会疑心自己莫非得了什么癔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