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瞳孔地震
抚养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因为在被养父捡到的时候, 娜塔莉娅自身就已经是有一定行动能力和独立认知的六岁女孩了,所以当她开始接触这么年幼弱小的孩子时,确实让人不禁感觉到无从下手。
所幸她选择的这个安全屋附近的人家都相当朴实友善, 只是抱着这个孩子故作坚强地含泪诉说这是姐姐用生命也要在难产中生下的遗腹子,那些都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孩子代入这个情况的妇女们就慷慨地表示会在各种方面都给她尽量的帮助。
再加上她花费了几十年去学习如何套情报、讨人喜欢、用任何条件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情况对她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不过正是因为对于婴儿各种知识的逐渐晚上,娜塔莉娅逐渐明白了——她的女儿在很多方面似乎都非常特别。
先不提她彼时的复杂心境, 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地, 她从未与任何人提及这件事、也没有对这个孩子产生一丝一毫的异样情感。
世上有很多人认为看似一无所知的孩子们是对他人的情感最了解、对他人的态度最敏锐的存在, 而她也隐约地觉得, 娜斯塔西亚对这些东西或许清楚得可怕。
所以在这一年之中, 她虽然从邻居们那里收获了很多帮助,但她也依然尽量避免了女儿与外人的接触,不动声色地掩盖着孩子的异样。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她在这些过程中感受到了无数对所处情况的犹疑、对这个孩子与自己的未来的担忧, 对她来说, 最让她无法忘却的记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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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应该不是二十一世纪。
经过了四个月的谨慎观察,伊妮德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更准确地来说, 这个时候, 作为拥有一套完整的房子、看起来应该是生活在一个相对平和小康的区域内,家具却基本没有涉及电子产品、连电视机都还是那种只能播放黑白影像的方块形……
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六十到八十年代之间的俄罗斯——
不, 或者说,是在冷战解体之前、完整的苏联。
因为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伊妮德四个月以来都在疯狂思考一件事情——
理性讨论, 如果说现在是一九六零到一九八零年之间的苏联时期, 而黑寡妇看起来大概在二十多岁,而她在现实的二十一世纪的时候,黑寡妇本人依旧在美国作为超级英雄活跃着……
那她到底是多少岁?
……不,等一下,既然二十一世纪的模样跟现在伊妮德见到的模样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模样,那又怎么能确定现在的黑寡妇确实是外表上看起来的二十多岁?
……这真是个好问题。
伊妮德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思考无果之后,毅然决然地决定放弃这个没有意义的深奥问题,默默地伸出小手用力地挥了挥,引来了一直在用余光注意着她的女人的视线。
装扮成普通妇女模样的黑寡妇在几个月的重复动作后,已经是非常熟练地抱起了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大概是那种“你饿了吗”之类的简单话语吧。伊妮德猜想道。
但看伊妮德没有反应,黑发女人没有其他的动作,而是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发音。
伊妮德茫然地眨了眨眼。
女人第三次耐心地、缓慢地发出了同样的发音。
忽地,伊妮德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在女人第四次重复之后,像是回应一般,伊妮德也举起了自己的手,试探性地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啊”。
终于,安静地注视着她的黑发女人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轻柔地重复了第五遍:[……娜斯佳。]
这一次,伊妮德终于确认了,这是母亲在呼唤自己孩子的名字。
如同回馈一般,娜斯佳也跟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说出了她这一生第一次说出,也是这四个月以来她的母亲一直在耐心地教导着她的那个称呼——
娜斯佳清脆地喊了一句:[mama]
她的母亲愣在了原地。
这四个月以来,一是因为她确实在纠结关于现在所属时代、以及关于黑寡妇身份经历的各种问题,二则是因为她发现这位单身母亲是在自己独自照顾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实在是不太忍心让这位母亲过于劳累,所以伊妮德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制造出太多麻烦,尽力地克制住无缘无故的哭泣,试图减轻这位母亲的负担。
所以这样的孩子难免让女人觉得太过安静了。
而同时,伊妮德清楚地发现,最近她们外出的频率在逐渐减少,连与陌生人的接触都几近于无。
在这种情况下,对孩子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要求,只期盼着她能不受任何人注意地安全长大,也不打算强求她开口发出更多声音的母亲,就这么突然地听到了她喊[mama]。
她的母亲浅绿色的瞳孔前浮起了一层清淡的水光,又扬起了一个柔软的笑容。
[娜斯佳。]母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孩子的名字,[娜斯佳。]
最后,她又听到了一句陌生的话语。
可惜的是,现在的她自然是无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只能尽力地试图在脑海之中记下那句话的发音,在以后的日子里将它翻译过来。
……
[娜斯佳,娜斯佳……]
娜塔莉娅轻声地说道:[我的女儿,娜斯佳。]
在这个孩子亲口呼唤她为[mama]的时候,无知无觉地度过了这四个月之后,她才突然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她真的成为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无法克制地,娜塔莉娅闭上双眼,任由眼前的朦胧水光在脸颊上肆意滑落,滴落到娜斯塔西亚白皙红润的柔软脸颊之上。
在这一刻,她短暂地抛却了一切基于自身经历而产生的迷惘与痛苦,也暂时地遗忘了所有由自己亲手铸造的罪责与重担。
此时此刻,只在这不为任何人所知的小小角落之中,她抱着属于自己的女儿,感到了无比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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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经过了一年的时间,伊妮德逐渐知道了一些简单的俄语单词,以及重要的几件事:
第一,她的全名应该是[娜斯塔西亚],[娜斯佳]大概率是她的昵称。
第二,目前为止,现在的黑寡妇——也就是她的妈妈的名字是[娜塔莉娅]。
应该是个假名吧。隐约记得黑寡妇的名字似乎是“娜塔莎”的伊妮德这么想着,但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三,她……好像有个很少回家、只见过几面的父亲?
还记得黑寡妇的线路中并没有提到有父亲的存在,伊妮德对这件事保持怀疑态度,但也想着说不定游戏策划认为暂时的父亲不用算进去呢?
而且,她还记得,她第一眼看到的人不仅仅只有娜塔莉娅,还有这个疑似自己的亲生父亲的男人呢。
再说了,每一次这个男人来到的时候,娜塔莉娅的心情都会微妙地变化,说不太出来具体的感觉,但伊妮德确实地感觉到了他们两个人见面谈话之间那种神奇的氛围。
那她要不要叫他一声爸爸?伊妮德认真地想。
……等等,这么说起来,俄语里面的爸爸怎么说来着?不过既然俄语里面妈妈的读音跟英语差不多,爸爸的发音应该也是这样?对了,她之前跟娜塔莉娅一起在外面的时候,好像确实听到过小孩子喊“papa”的声音。
但是,她真的要喊他吗?
啊,好纠结。
因为实在是过于讨厌语言上导致的差异,所以伊妮德决定不去思考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反正只要娜塔莉娅不让她喊,她就当作不存在这个男人好了!
说不定其实是个无关紧要的熟人呢!
然后,在她一岁生日的那天,她就被打脸了。
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度过了一年的日子、还知道了自己的生日到来呢?
首先,让我们感谢发明了日历这种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的创造者,让伊妮德在还不太熟悉俄语的情况下,大概知道了自己度过了多长的时间。
其次,让我们深深地感谢将阿拉伯数字统一推广给全世界的伟人,让她在某一天晚上被母亲抱下楼之后,先是看到那个也许是自己的父亲、也可能无关紧要的男人,然后看到了桌面上摆着的一个小蛋糕。
那个相对于现代蛋糕工艺而显得简陋的小型甜点上,插着一个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几行俄语,以及一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1。
在暖黄色的蜡烛灯光下,娜斯塔西亚认出了,最上面的那行俄语是自己的名字——因为娜塔莉娅曾经在一时兴起之下抱着她写过她们两个的名字,让娜斯塔西亚记住了她们两个人的名字的写法。
很好,这熟悉的场景,不用想了。
今天肯定是自己的生日。
……很好,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一个其实与其他人都在不经意间保有一定距离的母亲,在打算给自己的女儿好好地过生日的时候,让一个男人出现在了餐桌旁。
问:这个男人理论上应该是什么身份?
——这还用说吗!
娜斯塔西亚深思了一会,决定先发制人,先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所以她看向那个男人,张开了嘴巴。
同时,在她因为思考而没有注意的地方,娜塔莉娅也转过头看向了那个男人,喊出了一个称呼。
[пaпa]
[oteц]
……嗯?等等,等一下!
娜斯塔西亚愣住了。
一时之间,房间之内的三个人都同时沉默下来。
两个大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到了那个喊出爸爸的孩子身上。
而那个孩子自己,实际上也是瞳孔地震的。
……她怎么记得,[oteц],好像是,俄语中的,“父亲”的意思?!
娜斯塔西亚陷入了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