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
为了在家长会前出成绩,周五一整天没改完卷子的科目都被调换成了其他科,一上午上了两节语文两节数学一节英语的谢平殊头晕目眩,经过办公室时却听见一声真假难辨的呜咽。
历史老师小方年纪轻轻,刚上任不久,第一次经历这种强度的阅卷,还欠一屁股的答题卡没改完,正揪着孙老师的衣角求她帮忙带两个肉包子充饥。
孙老师叹了一声,两人一握手,交接了职工卡,回头看见办公室门前目瞪口呆的谢平殊,孙老师瞪道:“好啊,不急着吃饭是不是,过来帮你方老师阅卷。”
谢平殊连连摆手,一溜烟儿跑了。
身后还能听到小方老师濒临破音的尖叫:“是谁进来不关门啊,丢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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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一共五十分钟,自费班的学生们笨鸟先飞,除了考试期间,平时午休都会做限时二十分钟的数学选择题。
这份日常作业在午休开始后立刻发下,二十分钟到了便光速上交,由八个学习组长进行批改,组长的卷子交给数学课代表批改,课代表的则在午饭时间就到办公室做完,让老师全部改完讲解后当参考答案。
吕一一作为学委,估计是被理综老师们抓壮丁了,整节午休都没回。数学课代表林奇刚收完组长卷子,被谢平殊撺掇着鸠占鹊巢,美其名曰给他讲题,实际是和他分享一些校内八卦。
谢平殊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清楚,林奇又对他格外亲近,一边改卷子,一边在草稿本上奋笔疾书地和他写小纸条。
“所以家长会和家长群早就用短信发给家长们了?”谢平殊压着嗓子,只留了一线气音和他对话,“爸妈都叫?”
林奇摇头,在纸上写:“家长联系方式分了家长一、家长二,一般只通知家长一。”
“那不是默认先父后母吗?”
林奇又摇头:“不知道,我是单亲家庭。”
谢平殊赶紧打了一下嘴,改口问:“家长一不来的呢?”
“家长自己协商。反正家长会要签到,没来的家长都会打电话联系或者家访。”林奇停了会儿,写,“林老师的话,每个学生都会家访至少一次。”
谢平殊木了,默默点头,又见林奇拿出数学题卷,当真准备给他讲题,问:“你错了哪些?”
谢平殊躲不过,只好把卷子掏出来展开,林奇凑过去一看,称得上是满门英烈无一幸免。
选择题就对了第一题和最后一题,填空全部白给,大题已经不忍再看,题卷上也没有细写过程,不过谢平殊补抄的参考答案确实是赏心悦目。
没事,他早就看过谢平殊的成绩,是有心理准备的,不会嘲笑同学。
“估分多少?”
谢平殊干咳两声,比了个“9”的手势。
林奇一惊:“九十?”
好自信。
谢平殊摇头:“十九。”
林奇看着他的卷子,表情微有几分尴尬。
因为他知道谢平殊高估自己了,他看到的成绩没这个数。
他俩从第一题讲起,集合题,谢平殊嚷嚷着这题他会,翻书给了个定义公式,在林奇欣慰的注视下解释了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林奇问:“你自己觉得拗口吗?”
谢平殊:“”
林奇重新讲了一遍,三言两语便点出了其中窍门,谢平殊顿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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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一一回来的时候,离下午上课还剩五分钟,小姑娘白着一张脸,林奇警觉,赶紧给她让了座位,却见吕一一一屁股坐下便伏在桌上,头埋进臂弯里,一下接一下地抽泣。
她的哭声很轻,若不是两人看清了她的表情,估计还当她只是在补觉。
林奇吓了一跳,下意识蹲下来问:“吕一一,你怎么了?”
“林奇。”谢平殊叫住他,摇摇头,不动声色地从桌肚里掏出一包开过封的抽纸,轻轻放在吕一一的手边,“走走,出去透个风,热死我了。”
吕一一这样的,他一眼就认得出,多半是考砸了。
好胜心强、又要面子,林奇在她眼里是竞争对手,他则是算不上熟的新同桌。若是同性,可能吕一一还会放松些,偏偏他俩又都是男生,关切过度会让别人多嘴,也让那些原本就嫉妒吕一一、私下议论她做作的人拿了把柄。
放一包抽纸,等吕一一自己愿意开口了再听她倾诉,这才是他最合适的反应。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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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的课是历史体育和自习,小方老师在20班的人气跟孙老师并列第一,据说是因为她授课水平不错,爱开玩笑,甚至比绝大多数a高学生都贪玩。
谢平殊还挺好奇这位小方老师,不幸,小方老师还没改完卷子,这节又和英语换了课。孙老师也有点过劳了,索性开恩提前布置了周末作业让他们自习。
在谢平殊脑子里,自习和不习没差,恰好位置靠墙,便塌着肩膀玩起了他心爱的贪吃蛇。
吕一一独自抹了半节课的眼睛,扭头一看,好同桌正掐着老年机的橡胶按键玩得不亦乐乎。谢平殊感觉到视线,一抬头,吕一一塞来一张草稿纸,纸上写:“理综成绩出来了。”
谢平殊疑惑地回看一眼,小姑娘两眼红红,谢平殊便虚心求教:“我几分?”
吕一一说:“生物48分,化学52分。”她顿了顿,看过来,谢平殊如她所愿地低垂着头,一脸沮丧,吕一一补道,“物理37分。”
谢平殊抓抓后颈,干笑着说:“啊,那我还得努力啊,哈哈。”
“你不难过吗?”
谢平殊眨眨眼,暗自感激贪吃蛇是个单机游戏,摁了暂停,做作道:“贼难过。”
“你选文科?”
“我选理科。”
吕一一:“”
事情逐渐奇怪了起来。
难道自信人都这样吗?
谢平殊揉揉鼻子,解释道:“我文理都不行,但我哥是理科的,学习不错,读理科可能靠他能抓一下吧。”
吕一一沉默了会儿,说:“你哥真不幸。”
谢平殊:“?”
好在吕一一只是在极端痛苦的时候才会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来,过几秒便整理表情,改口说:“我是说,有哥哥真好。”
谢平殊很快原谅了她的出言不逊。
因为贪吃蛇暂停不能超过六十秒,他急着破个人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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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了一节课的贪吃蛇,a高的体育课十分严谨,一千米的自由跑后还得打篮球,于是一群学生特意拖着步子在操场学蜗牛,领队的体委林奇落在最后。
谢平殊有心扶一把林奇,故意落在后段,林奇却还恪尽职守,拉着一个男同学唠唠叨叨:“篮球队真的很需要你。你你要是”
被他拉着胳膊的男同学是谢平殊先前说的小腿肌肉发达的那位,这会儿也气喘吁吁:“我真不去。”
林奇快急哭了:“不、不行每个班得,得出至少五个人还差两个,等会儿、等会儿就得”
“林奇,真不是我不答应啊。”男同学看了眼周围,才敢小心翼翼地说,“李江龙跟人说了,谁敢给你俩捧场他就揍谁,你、你还是先跟李江龙说好吧。”
林奇满脸失望。
谢平殊看不下去了,替男同学拨开林奇攥得死紧的手:“你先去吧,我跟他说。”
男同学感激地看他一眼,连忙加快速度跑远了,林奇再也撑不住,蓦地蹲了下来,略有几分惶恐地盯着地面发呆。
谢平殊特意往左挡了半步,让体育老师看不见林奇,只看得到他伪装成系鞋带的身影。林奇哽了好一阵子,委屈地问:“怎么办,李江龙怎么这样。”
“你这样死缠烂打当然不行。”谢平殊叹了一声,朝他伸出手,“走,去找李江龙。”
“他肯定是针对你,别去了。”林奇刚想摇头,谢平殊先朝他身后招呼了一声,林奇寻声回望,才发现是已经领先一圈跑过来了的李江龙。
林奇身子一僵,赶紧拉了谢平殊一把,却见谢平殊笑嘻嘻地迎上去,主动对李江龙道:“嗨嗨,李江龙,帮个忙,林奇脚崴了,我们一起扶他过去。”
李江龙冷不丁被他拦住,表情很不好看,冷冰冰道:“你自己扶。”
“诶龙哥,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嘛。”
李江龙不知道跟谁起了冲突,谢平殊注意到他左脸青了一块,又好心问:“你脸上这伤去保健室看过没啊?”
“关你屁事。”李江龙语气很差,但还是弯下腰捏了捏林奇的脚踝,不满道,“哪里伤了?”
林奇瑟缩了一下,低声说:“我没事。”
谢平殊道:“你别逞强,刚才痛得都起不来了。来,龙哥帮一把,把他扶我背上来。”
李江龙却扫他一眼,板着脸道:“就你这身板?”
谢平殊失笑:“我一米八呢。”
李江龙说:“我一八三。”
谢平殊耸了耸肩,李江龙则蹲好,略侧着头,对林奇不耐烦道:“上来。”
林奇还发着愣,谢平殊赶紧把他往李江龙背上一按,拜托后来经过的同学去体育老师那边说一声,便押着李江龙和林奇一起去保健室看林奇莫须有的脚伤。
不知道是不是谢平殊的偏见,总觉得脸上受伤的李江龙比昨天讨喜了些。
但李江龙今天显然不爱搭理他,连眼神都没怎么给,一路护送林奇到了保健室,可惜保健室的校医不在,李江龙索性丢下林奇便想跑路。
谢平殊一把拉住他,笑嘻嘻地问:“龙哥,那个什么,篮球队了解一下?”
李江龙甩开他手,横眉冷眼:“什么?”
“就林奇宣传的那个,校队招新,让每个班都出五个候选。”
李江龙嗤笑一声:“你是来求我的?”
谢平殊假装没听到:“我是找你议和的。”
李江龙眉宇微挑:“你?”
谢平殊便双手插兜,吸了口气,把他拉到保健室外,平静道:“那晚抢劫的事,我看到了。”
原本一脸挑衅的李江龙瞳孔骤缩,神色果然变了一下:“我不懂你意思。”
“你们之后还想抢吧?”谢平殊叹了一声,从裤兜里摸出智能手机晃了晃,“当时我录像了,但为了不暴露我有手机的事,录像还没有提交给老师。”
李江龙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手机:“你威胁我?”
“只有十块钱,警方不会管,但是a高的学生参与了抢劫,a高不能坐视不理吧。”谢平殊指指自己,一脸无辜,“我这人很正义的。”
李江龙攥紧拳头,谢平殊依然笑眯眯地望他,身子却悄悄紧绷起来,时刻提防着李江龙的动作。
然而李江龙只是无声地骂了句脏,没有动手,谢平殊便向他伸出手,正色道:“龙哥,十块钱真没必要。篮球队打赢一场比赛,人均奖金至少小几百呢。跟我一起试试呗,我篮球不行,还得多向你请教。”
李江龙额角青筋暴跳,终究没有多说,只是拂开他的手,低声恐吓:“选拔之后,你就把录像删了。”
谢平殊点头:“我是想和你做朋友的,龙哥。”
李江龙咬牙切齿地点点头,隔空指了指他鼻尖,冷笑着道:“好,你他妈有种。谢平殊,老子记住你了。”
谢平殊厚着脸皮冲他笑,借口自己还得陪林奇等校医,目送着李江龙先走远了,保健室内的林奇也听到了李江龙最后一句骂,正一脸后怕:“你和他说什么了?”
谢平殊摇头,只叮嘱道:“现在起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看到了那晚抢劫的事,也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你把这事背了?”林奇一惊,忙问,“李江龙整你怎么办?他以为目击者是你,肯定会整你的。”
“所以不要告诉老师你到底看到了谁。”谢平殊顿了顿,低声说,“李江龙主动背你,又答应了篮球队的事,应该不是什么很差的人。有可能那晚并不是他主谋,但他是a高学生,被发现就完了。”
林奇立刻点头:“我之前怕他打我,还没说,之后也不会说的。”
谢平殊笑着道:“那就罚他白紧张一场。”
林奇本就没有脚伤,校医不在更是好事,两人在登记簿上写了姓名班级便往操场走,不料刚出保健室便迎面撞上两人。
来人一个身穿白大褂,是学校今年新招的校医;另一个穿一身白衬衫,谢平殊刚和他对上视线就出了冷汗。
——傅庭安。
傅庭安单手拎着一袋文件,另一只手指指眼前的谢平殊,对身边人道:“我弟弟。我弟弟同学。”
校医扶了扶眼镜,朝谢平殊伸出一只手,笑道:“好俊的弟弟,你好呀,我是安安的”他故意停了一瞬,表情暧昧地看一眼傅庭安,后者神色冷漠,置身事外,“男性朋友。”
安安。
谢平殊打了个冷战,又低头看了眼校医白净纤长的手指,和他握手,鼻腔内也冲进一阵奇奇怪怪的香水味。
好娘的香味。
像女人用的甜香。
“呃,你好?”
校医掩唇笑了数声,转脸对傅庭安道:“安安好福气,弟弟声音也好听。”
傅庭安翻个白眼。
谢平殊莫名其妙,但这会儿还是上课时间,当着另两人的面也不能跟傅庭安多说,只好先摆摆手,请示傅庭安:“哥,我们体育课,就先走了哈?”
“去吧。”傅庭安点点头,一旁的校医还有几分不舍,嘟唇挽留道:“再多聊会儿嘛?等下不是家长会?弟弟来我这里坐坐,让安安自己去开会咯?”
谢平殊尴尬地笑笑,赶紧婉言谢绝,一溜烟跑了。
好怪。
傅庭安在他旁边都显得英气多了。
倒是林奇被他拽着跑出老远,注意到谢平殊一脸见鬼的表情,才不明所以地问:“新来的校医是gay,你不知道吗?”
谢平殊:“”
“你不要一脸平静地讲鬼故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