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中人
天气澄和,风物闲美。
马车咕噜噜地驶过长街,卷起地上的浮尘,拐进宽阔的长安街,停在一座大宅前面。那宅子上方黑色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金色的大字,陆宅。
待车夫将马车稳住,凌暄明便从车上下来。他换了一身白色锦袍,袍上绣着细密的清雅竹纹,手中执一把百骨折扇,扇面精美无比,用金漆绘成的鸾鸟栩栩如生。通身瞧去,倒有一副闲散王爷的模样。接着,他转身掀开厚重的轿帘,里面伸出一只白嫩的酥手,他温柔地牵上那只手,将落葵扶下车来。
“恭迎王爷、王妃。”门口的小厮们伏地下跪。
“起来吧。”凌暄明淡淡说罢,便携了落葵入宅。
不远处,那陆御史带着陆夫人及一众人等匆匆赶来,急忙下跪恭迎二人的到来。
“微臣恭迎王爷、王妃。”
“臣妇恭迎王爷、王妃。”
“奴才恭迎王爷、王妃。”
落葵略略扫了一眼这些人,想到被掳过来代嫁那一日,心头怒火便又燃了起来。
“无需多礼,都起来吧。”
凌暄明说罢,落葵想起他的叮嘱,便隐下心头怒意,为了大局,目光中有透出一丝欣喜,矮身虚扶了一把陆大人和陆夫人。
“使不得,使不得。”陆大人弓着腰从地上爬起来,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将二人往正厅中引,“王爷王妃里面请。”
二人迈进屋子,茶与点心已备好在案,想来凌暄明已通知过他。
“今日是女儿与王爷大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只想与爹娘叙叙家常,闲杂人等都退下吧。”
落葵说罢,那些个小厮婢女们行礼之后纷纷退下。偌大的厅中,唯剩陆氏夫妇及落葵、凌暄明四人。一时间,周围静谧得连那大气都不敢喘的陆御史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最终还是凌暄明先开了口:“青儿,不如你先陪陆夫人去后院转转,本王和岳丈大人还有些朝堂之事要聊。”
他冲着落葵温和一笑,眼中淌着一汪春水,温柔得如同冬日暖阳。
“那王爷和王爷先聊,妾身陪母亲出去走走。”
落葵福身行礼后便带着陆夫人先行离开了正厅。
秋日的破败席卷了整个庭院,后花园中的花花草草都垂下了脑袋,营造出一副萧条模样。
“怎么这么快就凋谢了。”
落葵的呢喃细语落入了陆夫人的耳朵,只听她强装着冷静回道:“这花儿本是开得好的,只是妾身这几日身子乏,疏于打理了。”
“是吗?”落葵微一挑眉,嘴角含笑,“女儿瞧府上添了许多新人,难道还不够母亲支使?”
落葵步伐放缓,不时有几个丫鬟路过,委身向她行礼。
“不过女儿走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个老人儿,难道是他们办事不利,被母亲给打发了?”
陆夫人的脸一片煞白:“倒也不是。”
“那是怎么一回事?”
见落葵逼问,这陆夫人的一颗心那可是上蹿下跳,稍一不慎,似乎要从喉间蹦出来一样。好不容易二人来到了陆空青所居之处,入了庭院,陆夫人遣散下人,在落葵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王妃恕罪。妾身也是无可奈何,前几日寻了事由,将府中下人换了一批。若有人认出了王妃,去圣上面前告我们,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陆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解释。
落葵心下冷笑,不紧不慢地在一旁石凳上坐下,端起桌上的一杯茶,略略抬眸,面上似笑非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说罢,她揭开盖碗,轻轻吹了口气,云雾若游龙般在周遭散了开来,蒙上她水灵灵的眼睛。
“妾身也是无路可走了,谁叫妾身福薄,偏偏生了那个孽障!”大概说的是陆空青,“那时她已经离府,便只能将您送了过去!现在您得了王妃的身份,荣宠在即,善后的事妾身就替您做了!”
“荣宠在即。”落葵不屑一笑,将这话又重复了一遍,想到那江南水乡的柔情她再也触及不到了,心中便涌起一股苍凉之意。
“我要的,是那些荣宠吗?!”落葵神色忽变,俏丽的面容上结了一层浓霜,将茶杯重重掷在地上,吓得陆夫人伏地求饶。
“王妃息怒!王妃息怒!这一切都是妾身的错,可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得一起想法子保全自身才是啊!”
“如何保全?难道你能将所有认识你女儿的人除掉?”
“小女自幼养在府中,鲜少外出,唯有和柳家交往密切些,这才让那柳家二少爷钻了空子,将妾身的女儿给拐了去!”提及此处,那豆大的泪珠又从陆夫人的眼眶中落下来,“如今下人们皆已被我遣回家乡,对你我已无威胁。而那柳家自不会将这消息吐露出来,否则他们也会遭横祸。日后只要王妃对王爷保密,便无人知晓这个秘密了。”
“若王爷已经知道了呢?”
此话一出,陆夫人瘫倒在地。
“不过你放心,王爷留着你们陆家还有用。”
“什么?”陆夫人不可置信地瞧着她。
落葵勾唇一笑,灿若桃花的面上浮现出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此刻也沉如深渊:“夫人不用害怕。陆大人向来宠妾灭妻,想来陆夫人对他早就不满。今日王爷与我前来,便是为了帮夫人夺回御史大人的宠爱。”
“王妃此言何意?”
“你以为陆小姐的脑子能聪明到想出代价之计吗?况且她胆子小,若非别人在她面前撺掇,她怎会如此糊涂?”
“你是说”
“自然是何姨娘。”
“她为什么要害我?!”陆夫人的脸色铁青。
“一介村妇,自然不懂陆大人的良苦用心。”落葵蔑笑道,“她只是见不得你的女儿成为王妃,凌驾在她的女儿之上。”
“夫君的良苦用心?”
“陆大人不过是想利用陆空青为陆空澜入东宫铺路罢了。只可惜啊,何姨娘这个目光短浅的妇人,不仅毁了这个计划,还为陆家招来了滔天大祸。”
陆空澜乃是陆府庶长女,本是何姨娘生的女儿,后来不知为何过继给了陆夫人,之后大家伙儿都是将她当作是嫡女来对待的。
“夫君夫君他怎可如此偏心!”陆夫人双手颤颤,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又颓败下去,一双眼睛肿得似核桃一般。
“他偏爱何姨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落葵叹了口气,对眼前这个深感同情,却又怒其不争,“今日我来是想同你说,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女儿,你便是我的娘亲。今日王爷为你除何姨娘,他日/你必须得为我所用。”
陆夫人慢慢从失望中恢复过来,想起夫君往日的种种,终究是断了对他的最后一丝念想。她卷起衣角拭去眼泪,目光坚定地看向落葵,说道:“妾身日后,愿为王爷王妃效力。”
“如此甚好。”落葵俯身扶起陆夫人,“娘亲,青儿奉劝你一句,日后万事得先为自己着想。就算是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亦不可轻易相信。”
“是。多谢王妃提醒。”
落葵俯身为陆夫人拍去衣衫上的尘土,携了她的手准备离开此处,她却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侧身瞧着陆夫人,试探性地问道:“娘亲,这府中下人真的都被遣返了?”
“自然。”
“唉。”落葵垂下眼眸,很是失落。
“王妃怎么了?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好吗?”
“娘亲真是心软。有些人啊,留着便是威胁。”
“这”陆夫人眼神闪烁,犹疑不决,像是猜出了她的用意却不敢回应。
“母亲,万事可都要为自己着想。”落葵握紧陆夫人的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是。”陆夫人颔首答应。
落葵见她应下,自己心事已了,凌暄明的吩咐一一完成,心中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不过对于凌暄明的行为,其实她并不是十分理解。于他而言,若他去向圣上揭发此事,一并除了陆家和柳家岂不是一箭双雕?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的施计让陆家为他所用?
当然,落葵只是想想,她自是不希望他去揭发的,毕竟若他揭发了,自己的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陆夫人陪着落葵在后花园漫不经心地走着,心中还是不大相信自己的丈夫能废了何姨娘,毕竟自己的丈夫对她那可是掏心掏肺的宠爱。自打她入府开始,便再没有娶过任何小妾,甚至将之前的那些妾室都逐出府去了。陆夫人不禁觉得,若自己是个妾,可能早就被赶出去了。
落葵看出了他的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句:“听说前两日何姨娘养的那儿子将楚玉堂给打死了。那可是明月郡主唯一的儿子了。”
“什么?!”陆夫人大惊,“怪不得这两日没见着他来请安。”
“娘亲,你竟然不知道?”落葵故作诧异,“你是陆家主母,爹爹却连如此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你……唉……”
一口气还没叹完,落葵便见一婢女哭哭啼啼地赶来报信:“夫人不好了,何姨娘在院子里嚷着要上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