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跟着芥川龙之介走出这片荒芜的区域之后，雾白才有自己是真的来到异世界的实感。
不仅仅是那一块地方，除了横滨标志性的五栋黑色大楼仍然还在原处，其他的建筑物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如果没人带路的话恐怕要迷路。
更诡异的一点是……
雾白的目光不经意间从街上往来巡逻，穿着黑色西装的人身上掠过，不动声色地跟上闷头往前走的芥川。
这里的气氛紧张到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芥川背后像是长了眼睛，精准的回答了雾白中也，以及远在窃听器那头，老老实实闭嘴的太宰的心中疑问。
“港口黑手党是横滨最穷凶极恶的黑手党势力组织，相比之前，他们现在这种架势已经算是收敛的了。”
芥川一手捧着一束一看就是不久之前才摘下来的新鲜花朵，单手插在风衣兜里，熟门熟路的带着他们穿行在横滨的大街小巷。
他不知回想起了谁，面色有些古怪：“不过也难怪，毕竟港口黑手党已经死去的前首领就是个怪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开什么玩笑，森首领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死了？”
无法被任何人看见身影，听见声音，甚至路边的橱窗玻璃都只能倒映出一团空气的中原中也不可置信道：“到底是谁杀死了他！”
他伸出软绵绵的小手，试图去拉住芥川的衣角，手却在触碰到的一瞬间骤然变成透明，直直地从布料上穿了过去。
中原中也还没有完全适应现在这副短手短脚的小身板，再加上衣服穿的太厚，没保持住平衡就是一个踉跄。
眼疾手快的雾白趁着芥川背对着他往前走，在中也团子滚到地上之前，一把把他捞起来。
已经无脸见人的中原中也一脸生无可恋地被雾白带着走了几步，用小到堪比蚊子叫的声音道：“鹤见川，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大概是因为来自相同世界的缘故，雾白是目前唯一一个能触碰到中也团子的人。
放窃听器的口袋里传出了某人忍笑的声音。
总觉得听到了有人在笑的芥川龙之介猛然一转头，正好看见把中也团子重新放回地面的雾白直起身来，狐疑道：“你在干什么？”
雾白摊开手，露出手心里一片浅粉色的花瓣道：“芥川先生的花刚刚掉了一片花瓣，我想着把它捡起来。话说回来，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港口黑手党的森首领到底是怎么去世的，芥川先生知道详情吗？”
“森？”
把这个陌生的姓氏咀嚼了一遍，芥川眼中一直存在的戒备之色终于完全消失，摇了摇头。
“之前你否认，我也还是有怀疑你的身份，现在算是可以确定，你果然不是那位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我从没听说过有姓这个姓氏的人存在，港口黑手党的前任首领姓太宰，全名是太宰治。”
芥川带着雾白拐过一个弯口，靠近了一栋带着院子的房子。
不算大的院子里有好多年幼的孩子正在嬉闹玩耍。
表情不自觉柔和了些许的芥川没有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人震惊到下巴快要掉地上的表情，语气淡淡地说道：“而且他也没被任何人杀死，他是自己从港口黑手党的楼顶一跃而下，目前行踪不明的。”
暂时没理会身后停住脚步的雾白，使用着异能力动作熟练地翻过了院子的低矮篱笆。
注意到他到来的一群小萝卜头呼啦一下全部涌过来围在他身边，甜甜地喊着“芥川哥哥”。
三观已经震碎的中原中也木着一张软乎乎的脸，那个芥川居然在异世界成为了孩子王角色这种可怕的事已经不能再让他的心里产生任何波澜。
把手里一大束娇艳欲滴的新鲜花朵分给在场的孩子，顺便用“罗生门”一个接一个地把孩子们举高高之后，芥川龙之介才终于想起了被他遗忘在篱笆外的雾白，放下手里的小奶娃过来开门。
——他之前之所以会出现在那种荒凉的地方，就是为了给孩子们采摘只有在那里才生长的花。
“虽然你看起来没什么恶意，但你如果暗中耍什么小手段，敢对这里的孩子们下手的话，织田先生，以及在下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你碾碎。”
芥川领着一脸恍惚的雾白走到房子门口，敲门之后推开了大门。
坐在客厅里正用笔记本电脑埋头写作的铁锈色发青年，以及兴致勃勃嚼着薯片的名侦探乱步大人齐刷刷地抬起头往玄关处看。
“织田先生，我回来了。乱步先生也晚上好。”
芥川龙之介礼貌地稍稍欠身，打了招呼之后上前两步给跟在他身后的雾白让出位置。
“这位似乎是织田先生以前帮助过，现在想来感谢的人，我在路上遇到就把他带来了。”
“哎？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织田作之助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有些茫然地看向愣愣的站在门口，眼眶一瞬间变红的雾白，有些无措：“抱歉，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你别哭啊。”
“抱歉，让你们看到丢人的一面了。”
雾白揉了揉眼睛，把因为看到熟悉的面孔而心里涌起的委屈压回去，没流下一滴眼泪。
他乖巧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织田先生不记得我也是很正常的事，因为那次我也只是远远地看到了织田先生的脸，并没有直接接触。”
“虽然织田先生不知道，但你真的帮了我很多，所以我必须得来谢谢你。”
不是他。
虽然面前这个人确实是“织田作之助”无疑，但对方抬起眼看过来的那一瞬间，雾白就非常确定这并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作之助。
雾白抿了抿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很清楚他们不是一个人。
但看到这个和作之助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和小动作的人，以这么一种鲜活而充满生命力的姿态活在这个世界上，甚至在写着他心爱的小说时，雾白心中充斥着喜悦的同时也涌动着悲哀。
“我也已经向织田先生道过谢，就不再继续打扰，现在就准备离开了。”
雾白深深地一鞠躬，正准备头也不回地离开，察觉到了某种东西的织田作之助毫不犹豫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管怎么样，你既然来拜访，我就绝对不能让你连杯茶都不喝就离开。”
“至少稍微坐一会，吃点点心再离开吧。”
雾白还没来得及拒绝，一直都沉默不语嚼着薯片，看似没有观察这边的江户川乱步忽然开口道：“反正你接下来也没有地方去，不如暂时留在这里。”
“乱步大人可以分给你半包薯片哦。”
没想到名侦探先生会来插一脚的雾白身体一僵，转头就看到了织田作之助不赞同的严肃表情。
遭了，雾白在心里告诉自己。
原本还想着快点离开，这回今天是真的走不了了。
……
十分钟后，雾白捧着织田作之助给他倒的热茶坐在沙发上，嘴里嚼着美味的松饼。
无法被这个世界上的人所观测到的中原中也有些自暴自弃地坐在沙发无人的位置上，嚼着雾白刚刚偷偷塞给他的糖果。
他现在就是非常后悔，今天就不应该赶着时间来调查人体交易的事。
但凡晚个一天，他就不会在这个古怪的异世界缩小了嚼糖果。
身体缩小的同时，味觉也发生了变化，原本并不是很喜爱甜食的中原中也感受着舌尖扩散的甜味，有些走神。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这里只是和原本的世界毫不相关的异世界，但说不在意都是假的。
森鸥外不复存在，成为港口黑手党新任首领的居然是太宰，目前十有八九已经死亡。
那这个世界的他，又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
雾白借着举起茶杯喝茶的空隙，有些担忧地偷瞄一脸沉思的中原中也。
他现在就坐在乱步先生的旁边，实在不敢在瞬间就能看穿一切的名侦探面前暴露太多。
“织田，我之前忘记跟你说了。”
消灭完第二包薯片的江户川乱步心满意足地掏出自己的游戏机，在一片有些尴尬的沉默中忽然开口道：“中岛敦和泉镜花的事情，社长已经做出了决定。”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同意他们暂时作为侦探社的编外人员，也允许他们继续和港口黑手党那边保持联系。”
江户川乱步向旁边的雾白一伸手，已经习惯给名侦探先生投喂的雾白条件反射地从桌子上的一堆饮料里拿来了波子汽水。
“……”
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雾白动作一顿，一偏头就看到乱步笑眯眯的脸。
孩子气的名侦探晃着腿，从雾白手里接过汽水：“但能不能加入侦探社还要看他们能不能通过入社考核，而考核人是你和国木田。”
乱步偏头看向有些坐立不安的雾白，语速极快的开口道：“织田，你能先离开一会儿吗，我有事单独想和他聊聊。”
“好，我明白了。”
一直对侦探社的支柱抱以充分信任的织田作之助应答了一声，没有多问为什么。
他放轻了脚步离开客厅走进孩子们的房间，贴心地关上了门。
“好了，现在就可以直接放开说。”
江户川乱步把波子汽水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戴上黑框眼镜睁开了一双翠绿色的眼。
忽然有了不好预感的雾白：……糟糕，果然还是没能在乱步先生面前隐瞒住！
伸出手指指着雾白，乱步的语气笃定：“你是侦探社的人，你是来这里找另一个世界的织田作之助的，没错吧？”
名侦探的指尖从雾白身上转移到了一旁看起来空空荡荡，实际上却坐着个中原中也的沙发，自信满满地笑了。
“你们三个人，全都来自其他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