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倪喃自己也没底。每次时卿朝她看过来,倪喃都觉得时卿像是要把她活剥了。
好半天,时卿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我生什么气。”
陈述的语气,却是在反问她。
是啊,他生什么气。
作为助理,倪喃一没玩忽职守,二没以下犯上,他发什么火。可尽管想不透原因,倪喃还是能看出来,时卿确实是生了股闷气。
反观她自己,很少计较一人,居然也同时卿使了脾气。
前段时间累狠了,储之艺那边逼得紧,大半夜回来还被吓一跳,倪喃承认,确实是把一些情绪迁怒到了时卿的身上。
现在想想,好像还真没必要较真。就说了那么几句话,生了一周的气。
当时时卿问她什么来着,找男朋友?她连“卖身契”都签给他了,找哪门子的男朋友。
“这么说,我们和好了?”倪喃试探着问他,目光在他脸上游离,一刻都不曾离开。
眼前的少女皮肤白皙,卷翘的睫毛下,瞳孔像是黑色的玻璃珠。她的眼神大胆澄澈,罕见的没存着什么别的心思。
时卿低眉看着她,冷声问了句,“不是说去找男朋友?”
“哦。”倪喃笑了,开始一本正经地说胡话,“那可多了去了。”
“十七岁的高中生,民国的军阀,外星的et,古代的将军,想要什么样的都行,一天换一个,都不带重样儿的。”
倪喃说的是密室剧本,这种层面上的男朋友,倒也没错。
见她又不着调,时卿冷哼了声,继续追问,“还说这儿没意思?”
“……”
以前没发现,时卿怎么这么喜欢翻旧账。
倪喃心里暗自腹诽,面上却装得一把好手,脸不红心不跳,“那是以前,现在有我在,不就有意思了。”
不知道何时,倪喃双手已经搭在了轮椅扶手上。下巴抵着,脑袋歪到一边看他,像枕了个枕头似的。
时卿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勾了勾唇,“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有没有意思,你心里不清楚吗。”倪喃接了句,脸上笑容浅淡,漫不经心。
或许是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时卿心口顿了下,不过一瞬,便又重新恢复平静。
这时,窗外又是股风刮过来,穿过倪喃的毛衣下摆直往上头钻,冷得她浑身一哆嗦。倪喃无意识地往轮椅边上缩了缩,眼神却从时卿脸上转移到他手中的酒酿圆子。
圆子白滚滚的好几颗,酒糟和枸杞一起煮,用来御寒最适合不过。
倪喃盯着里面的圆子看,好半天来了句,“浪费粮食,就是谋财害命。”
她抬起头,表情异常严肃,“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咱不做。”
说罢,倪喃拿过碗中的汤勺,盛了颗圆子迅速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糯叽叽的口感,尚带着热意的酒糟顺着喉管滑进胃里,寒意驱散了大半。
“你用来暖手,我用来吃,一举两得。”倪喃边说着,边又盛了一勺。
看这样子,倒像是时卿伺候倪喃吃东西似的,偏偏倪喃还完全没意识到。她蹲在旁边吃得正欢,腮帮子鼓起来,像只小仓鼠。
时卿指间摩挲着碗壁,让她自己拿着自己吃的话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
就着那个姿势,时卿一只手托着碗,一只手腾出来关了窗。
满满的一碗酒酿圆子最后就只剩下了汤底,倪喃抿了抿唇角,看看那只瓷碗,又看了看时卿,眼睛眨动着,看起来眼巴巴的。
默了片刻,时卿单手持碗递给了倪喃。
看着倪喃连汤底都喝得干净,时卿皱着眉问道:“倪喃,我是饿着你?”
“磨啊。”
嘴巴里的东西还没有完全吞下去,倪喃说话含含糊糊的,没一个字眼清晰。她四处看了看,目光在周围的柜子上走走停停。
见此,时卿无奈地从左手边的纸抽里抽了张纸递过去。
回头的时候,倪喃感到肩膀撞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时卿的手臂。他的指尖夹着张餐巾纸,应该是给她的。
刚想接,倪喃的脑子里就冒出了玩笑的念头,她仰起头,直接把脑袋凑过去。眼睛盯着时卿看,腮帮子鼓动着。
时卿愣怔了瞬,看着那张触手可及的脸,喉间若有若无地滚动了下。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把时卿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晃了晃神,干脆把纸巾直接丢在了倪喃身上。
“就是开个玩笑,又没真让你帮我。”倪喃低声嘟囔了一句,拿过纸巾往唇角处擦了擦。圆子都被她消化了个干净,此时胃里有点撑。
眼看时间不早,倪喃正打算拎碗走人,却突然想起了件事。
倪喃伸手敲了敲扶手的控制器,发出两声脆响,“那个…年终礼物,谢谢啦。”
早知道时卿不会有回答,倪喃也没有继续追问。总不能白收人一礼物,倪喃想了想,问道:“送我这么一大礼,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闻言,时卿看过去,沉默了片刻,还真说了个东西出来。
“真想送,画幅画给我吧。”
原以为他又会说些什么刁难的话,可答案却实在出乎倪喃的意料。
她的画他竟也稀得要。
就当是时卿图一乐子吧,倪喃笑了笑,痛快地回答,“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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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坞大学的复习周正好赶上双旦,等元旦假期一回来就考试。
基本都结了课,倪喃很少再回学校,多半的时间都待在别墅里。
前几天让江兆和杜原买的东西到了后,倪喃就一天都没闲着。别墅小范围地施起了工,把江兆和杜原两个人累得够呛。
这栋别墅很大,还带着不小的园林,可惜设置的灯光少,晚上走在路上总觉得黑乎乎的。
倪喃首先做的,便是把别墅的各个转角处重新添置了灯光,像月亮一样的黄白色,不会太刺眼,也亮堂。
安完最后一个灯罩,江兆从梯子上爬下来,捧着矿泉水瓶一顿猛灌。
“倪喃小姐,咱们安这么多灯干什么?”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往别墅的方向看了眼,“先生他知道这事儿吗?”
倪喃白了他一眼,“当时柏易怎么和你们说的?在这儿听谁的?”
闻言,江兆和杜原对视了一眼,答道:“你。”
“所以呢。”倪喃指了指身后那把黑色的梯子,示意让他们搬回储藏间,“甭管他怎么样,反正你们就是得听我的。”
“……”
“那、那我们现在干什么?”杜原前后看了看,“该安的地方都安好了。”
倪喃对着手机,看了眼自己备忘录里的“设计图纸”,好半天才说了句,“你们回去吧。”
“啥?!”
“让你们回去。”倪喃没好气地抬起头,“听不懂人话,需要我再复述一遍?”
“不不不需要!”
带薪休假这事儿当来划得来,谁拒绝谁是傻子。
江兆一手抱着梯子,一手扯着杜原,跑得比猴儿还快。
12月份的栖坞多雨,圣诞节那天,罕见的下了场大雪。像是落不尽似的,纷纷扬扬落了一夜。马路上的雪花还没来得及堆积成层,就被滚烫的汽车尾气融了一地的水。
下午公共课老师组织划重点复习,倪喃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街上熙熙攘攘,马路拥堵,栖坞大学门口连打车都困难。
于是倪喃给时卿发了条消息,留在学校和虞穆尔挤了一晚。
后来回想起来,倪喃还觉得自己挺没良心。说好了要照顾人家,还挑这种万人欢庆的日子放人鸽子,留下时卿一个人独守空房,实在不该。
于是,倪喃把心思花在了跨年。
说起来也挺怪,倪喃以前从来懒得过这些杂七杂八的节日,麻烦又耗钱,如今在这栋别墅游手好闲,倒多了些打发无聊的兴致出来。
时卿房间的窗户正对着楼下院子的一片草坪,草坪上搭着个木台,是夏天纳凉和烧烤的好地方,如今成了倪喃自己的乌托邦。
前几天让江兆和杜原买的烟花堆在旁边,倪喃拿着打火机四处找点燃的地方。
好容易找着了口,倪喃却打着打火机左一个姿势右一个姿势的换,好半天没下得去手。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竟然崩到了这种地方。
倪喃坐在木台台阶上好一会儿,终是没骨气地拨了个电话,两声绵长的滴声后,对方终于接通,平缓的气息顺着听筒传来,还有道清沉的嗓音,“有事?”
“我就说,你肯定还没睡。”
耳边的男声清晰,倪喃抬起头望向时卿房间的方向,黑漆漆的,离得远什么都看不到。
落地窗单面可视,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光景。
时卿不喜欢被人窥视的感觉,所以这种镜子的设计就成了必须。电话就放在耳边,时卿低头看着正抱腿坐在木台上的人,身后的屋子一片死寂。
“没事儿挂了。”
“诶诶诶!怎么还不让说开场白呢,这么不会聊天。”倪喃小声抱怨着,又生怕时卿放了手机,立马开门见山,“还有二十分钟就到新年了,请你看烟花。”
“就是吧,我不太敢点,可能这个活儿更适合时先生你。”
对面没答。
“时先生?”
“时卿?”
“你倒是说句话啊。”
等待着的倪喃渐渐没了耐性,她叹了口气,“算了。”
然而还没等她挂了电话,时卿却突然开了口,只说了三个字,言简意赅,“等着吧。”
在倪喃的印象里,时卿几乎没出过那栋别墅,所以在户外草坪见到他,是一件极其新奇的事。此时的时卿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或许是夜色的衬托,眉眼比往常还要生冷些。
烟花就摆在木台中间,倪喃坐在木台的边角,有多远躲多远。
时卿低头看了眼脚边红色包装的东西,突然觉得乏味。真就着了魔了,居然会答应倪喃这种离谱的请求。
意识到事情要做什么,倪喃瞪大眼睛,一句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时卿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明明坐着个轮椅,怎么比正常人行动还敏捷。
倪喃眼睁睁看着他弯下腰,擦动了打火机,火苗似乎在他苍白的指骨上跳跃。他手腕压下,竟一次性点燃了好几个。
导火线烧得快,时卿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燃下一个,然而最开始那根烟花线已经快烧尽了。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倪喃冲向时卿,把着他的轮椅推手就跑。时卿也愣住了,竟忘记了去按控制器。
一直推到了草坪上,倪喃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砰砰砰——”
烟花炸裂的声音响彻耳边,噼里啪啦地在天空碎开,炸出一朵朵的形状。星火冲上夜空,从中心向四周四散,瞬间的绚丽,晃了人眼。
倪喃扶着轮椅靠背,大口喘着气,方才的一阵心惊肉跳总算平静了下来。
两个人靠得近,时卿能清晰地看到倪喃因为奔跑而不停起伏的胸口。他身高快要一米九,坐在轮椅上比一个正常成年男人要重得多。
尽管下面是轮子,她这样瘦巴巴的,跑这么快推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是件容易事。
缓了会儿,倪喃明显沉了脸。
她抬眼看向时卿,没了往常的笑容,“时卿,你是不是有病啊。”
时卿一愣,却是没说话。
“怎么不直接一把火全烧了,那样可能更快。”
“到时候你被炸成筛子了也没人管你。”
声音并不大,然而语调沉,淡得像盆冷水。倪喃很少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像这样言辞冷然的,还是第一次。
从前倪喃只觉时卿消极厌世,可当她真正看到时卿那副对自己根本无所谓的样子,倪喃才觉得心惊。
言毕,倪喃转身要走,却突然被人扯住手腕。
其实时卿注意到了,从下楼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发现了楼下的灯火通明。灯换了新的,花园和石子路都变得清晰。
眼前的少女捧着烟花,笑嘻嘻地和他说着话。
这里好像,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时卿下颚线绷紧,喉咙嘶哑得厉害,倪喃纤细的手腕几乎下一刻就能被他捏碎。
“所以,你会在这里多久。”
“一年,还是两年。”
和周围烟花的叫嚣声尤为不搭,时卿声音冷肃,眼睛死死地盯着倪喃。
“倪喃,你又能管我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