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前尘终散尽
历史上的周家现在已经查不到了,不过孙家还有记载。但关于孙恒这个人的记载并不多,长发少年搜了一整晚才搜出零零散散的一些来。
孙家是百年书香世家,从开国算起,历经五朝而不衰,历代族中人高至宰相,低至太傅等数种官阶,是大梁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孙恒,字谨仁,在家中排行最小。自幼天资聪颖,为人宽厚,年少时就以满腹经纶的文采而声名远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朝中各官员都想将家里待字闺中的女儿嫁于他,一是看中他的才学和人品,二是看重孙家在朝中的地位,故而有意拉拢。
根据戏曲中的内容,孙家和周家应该是世交,一方从文,另一方从武。
周家祖上是开国将军,陪皇帝征战过四方,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来局势逐渐稳定,国富民强,周家族中的男儿部分从文,但大多数仍世代从戎,替大梁朝镇守一方。到了周姑娘这一辈,家中男儿仍是如此。
周将军是家中长子,他与孙公子自幼相识,是志同道合的挚友。
某日,孙公子于寺中替祖母求平安签,于一处凉亭初遇在亭中赏景休憩的周姑娘。后又因周将军大捷归来,他于周府道贺,二人在周家再次相见。连同周将军一起,三人于院落中畅谈了整整一下午的光景。
二人相谈甚欢,相见如故。
因周将军此次大败敌军,得以于家中休整半月有余,故二人多出了许多见面的机会,也就在那时,二人之间的缘分悄然延续。
后来周将军返回边疆,不出几日敌人再犯,他率领千军万马将敌军杀得片甲不留,连连败退。战报被快马加鞭递于朝堂,皇帝龙心大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毫不吝啬地嘉奖他,并当场下旨召他回城,给他加官进爵,从此留在安城统领千万御林军。
周家次子彼时也已年至18,于是接替长兄之位,赶赴边疆,继续守一方百姓安宁。
周将军回到安城之后,常常和孙公子一起,连同几位友人于周府中把酒言欢,畅谈人生理想,家国大事,亦或闲聊诗词歌赋。
这样一来二去,二人之间接触得多了,周姑娘开始对孙公子暗生情愫。
情至浓时,二人相约于周家于城北的一处湖心亭中私定终身。几番衷情相诉,二人看向远处,那一刻冬雪飘扬,天空与湖水的边界消失于这一片白色苍茫中。天地一线,远处烟波浩渺,细看时,能看见几缕白烟从寻常人家的烟囱中飘出,又徐徐散入天际。
亭中暖壶烘烤,木炭被烧得红亮,几簇星火跳动,落在地上,瞬间化为一缕白烟。气氛暧昧,男女心事,再不能掩藏。从暖壶处视线往上,两双藏在绒皮披风下的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就在孙公子准备和父母说明此事,想要向周家提亲之际,林贵妃先一步向皇帝求得了恩准。皇家一纸令下,将周姑娘许配给贵妃族中的一名公子。
二人闻此消息,顿时如晴空霹雳,纵使千般万般不愿,然皇家之命,不得不受。
在林家聘礼送至周家那日,周姑娘躲于闺房中,绝望地剪断所有琴弦,立誓此生再不抚琴。
丫鬟劝她,她仍神情木然,抚摸着已经断了的几根琴丝,悲切地望着院中。忽然两行热泪如雨下,她对立在身旁的丫鬟低诉:“既不能与孙郎共此一生,那这载着云清满满心意的琴声,又弹来与何人听?”
一切渐渐回到往日平静,却不料成婚前三月,边疆来报,称我军不敌敌方的连连进攻,丢了城池两座,现已败退至崇城。
皇帝勃然大怒,于朝堂上问其战况与缘由,偏此时有一官员站出来,声称收到密报,密报里说周家里应外合,勾结敌军,此番战役是故意战败。
于是皇帝派密使去查,与边疆帐中搜出周家二郎在军中藏匿的信件,其中牵涉敌军数名要臣和朝中统领御林军的周将军。
纵使在周将军军营处和周府上下都未曾搜出一封能佐证此谣言的信件,但因我军节节败退,皇帝临时替换了一批将领,并将周家二郎及其亲信押送回安城。
林家听闻消息,连忙上奏要退了与周家的婚约,甚至连同朝中弹劾周家的党羽一起,在本就莫须有的罪名上,又替周家上下凭空添了数条罪状。
奸臣买通地牢,想要安排一出屈打成招,然周家男儿各个铮铮铁骨,宁死不屈。又因朝中奸臣不断上报,皇帝终究还是听信谗言,再顾不上那么多理智。某日,他下旨将周家男儿统统斩立决,女眷则发配边疆为奴。
林家因切割及时,加之林贵妃之子乃皇帝最珍视之皇子,故而得以从风波中幸免于难。
但林家公子日夜难安,他虽未曾与周家打过交道,却也能从朝中众人口中听闻周家种种忠君报国之事迹,亦深信周家上下均乃国之重臣,忠心为主,万不可能做出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虽心有所属,此次两家婚约被毁,对他自是一桩好事,但念在曾差点就结为夫妻的昔日缘分上,他命下人偷偷将周家嫡系一派的女眷安排至青楼藏匿。虽不是什么体面的地方,但他认为这总好过她在流放途中被土匪杀死,亦或者感染疟疾而亡。
后来孙公子托人四处打听,辗转数日,终于在城南的青楼中找到了满身伤痕的她。后花重金将她从老鸨手中赎回,藏于孙家在寺中刚刚建成的一处楼阁里,再派了一名信得过的丫鬟伴于左右,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可不知是谁将风声走漏,此事传到皇帝耳中。虽说这场风波已经过去,而周家女眷是流放边疆还是打入青楼都已不再重要,但皇帝想起周孙两家乃百年世交,又想起自己曾是何等信任周家,却还是遭其背叛。故疑心复起,派人前往寺中一探究竟。
周姑娘自从青楼被接回,日日藏于这楼阁中,经过孙郎悉心照料,伤势已经大有好转。某日她用过午膳,忽见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房中,面色惨淡:“小姐,不好了,我在后山看见一批人往这里来,见那打扮,似是朝廷中人。”
周姑娘只一瞬便了然,她将丫鬟带至密道,托她向孙郎转述几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欲走回院中。
丫鬟喊她:“小姐做什么去,为何不同鸢儿一起?”
“屋中皆是我生活过的痕迹,还有很多是周家之物,纵使我与你一起逃到寺外,朝廷的人进屋一搜,孙家也是众口难辨。”
丫鬟心下不妙,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小姐想做什么?”
周姑娘敛了敛神色道:“孙郎于我有恩,我不能自私地拖累孙家。你也是孙家的人,今日从这密道逃出去,切记永远不要同旁人提起这段日子的事,方能保你一辈子安稳无忧。”
“小姐”只见丫鬟哭着拉住她的衣袖,回想起这段时日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不忍,带着哭腔央求她,“小姐同我一起走吧,公子一定会再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来。”
周姑娘不忍地将她的手从衣袖上推开,语气决然:“再没有万全的法子,圣上已经起了疑心,我等之辈又岂能左右?孙家世代忠良,亦同周家有着百年之深的交情,我断不能置孙家上下几百号人于不顾。何况我周家已经灭门,孙家万不可再步后尘!”
“小姐”丫鬟哭出了声,却也不知再如何劝她。
“走!”她将丫鬟奋力往前一推,语气急切,“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罢,周姑娘将地窖的门关上,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
回到屋里,她将孙公子前些日子带来的酒拿出来,又将它们尽数倒在房间各处,然后点燃蜡烛,将它往前一抛。一时间桌上的诗画被点燃,混合着刚刚撒上的桃花酿,火光四起,不出一会儿整间屋子就满是熊熊烈火。
周姑娘缓缓坐下,任由四周火光冲顶,浓烟弥漫,她看着手中的那支鸳鸯玉坠,倏尔笑了。笑声悲凉,声音由高至低,终于她缓缓倒下。玉坠掉落在地,一声脆响。
放眼望去,整间屋子穿透着绝望的气息。烈火肆意蔓延,火势冲天,似在愤怒地哀嚎,为周家的满门忠烈,也为二人不得善终的一场绝恋。
火势终于扑灭,屋前的栀子花瓣散落整间院子,又被来回灭火的僧人踩碎,满地狼藉。
待朝中人离去,孙公子颓丧地坐在已经烧成了灰烬的屋里,他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玉坠,整个人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气。不知过了多久,他嗓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句:“云清呢?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云清姑娘已经被带走了,说是说是面目难辨,公子还是不要看了吧。”身边的小斯支支吾吾,不愿再伤他一次。
因为这场大火烧去了一切,皇帝无从追查,又因没有证据责罚孙家,故就此作罢。
因周家灭门,那些追随周家的将领和大臣们也一一请辞,告老还乡。朝中再无得力干将,边疆失守,一连丢了几座城池,连年的战争使百姓苦不堪言,而皇帝也积劳成疾,最终离世。
周家灭门后不足一年,新帝登基,孙家连同周家旧部请旨彻查当年旧案。
真相终于大白,原是周将军部下一曹姓副将与外敌勾结,又因他历来嫉妒周家战功赫赫,自己始终被压一头。在东窗事发之际,他连同朝中反周家的党羽,将这一切罪过都推给周家两位小将军。
至于他的信,他早已销毁,只将敌军的回信保留,又命人模仿周家人笔迹,按照自己原本信上的内容写了几封。事后他将这些信件藏于军中周二将军住处,并残忍地杀害了参与这件事的各种人员。
虽已查清真相,但碍于先皇颜面,新帝沉思数日,终做出决定。
抹去周家一切功过,自此史上再无关于周家的记载。
朝中大臣虽不满这个结果,但目前看来已经是最佳,龙心难测,谁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觐见,于是此事终作罢。
孙公子游历各城一年有余,孙家以祖母病逝为由,将他召回了安城。后又为其寻了一门亲事,希望他能从此振作,忘却前尘。
不曾料他早已心如死灰,亲自上门退了亲事,后又一人来到寺中,剃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作伴。
他将后山上的那座楼阁命名为云清阁,并在楼阁后面的空地修了一座相思亭,还种满了亡妻最爱的栀子花。冬去春来,不知几个春秋,这里渐渐成了一片白色的栀子花林。
新帝登基的第六年,大梁朝再丢数座城池。
彼时敌军已经攻至城门口,几万大军将至。新帝懦弱胆小,贪生怕死,故派人出城门投降。
自此,大梁朝覆灭,前尘往事终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