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姚予虞发现,对院的周同学不仅行为惊悚,生活上简直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每天下午,姚予虞抱着枕头躺在店一楼的沙发上补眠,眼睛半睁不睁地,恍惚间总能看见周作辞的经过。
男生齐齐整整地背着双边包,左手拿着咖啡,右手抱着册子,背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地自左往右去。
这时再看一眼时间,指针稳稳地停在14点13。
店的正门是个超大的橱窗,柏叔花了大价钱请了橱窗设计师,整体做成复古的黑金色,旧书和红酒堆在下方,一个造型别致的、木乃伊似的人台立着,顶着一个暗金色的骷髅头。
人台的手像思考者般摸挲着下巴,而此时姚予虞的动作与它出奇地一致,钟就挂在橱窗背面,又是13分的位置。
这已经是周同学连续一周的雷打不动地经过了,整个画面像个电影镜头一样印在姚予虞脑海中,不断循环播放。
“这是什么,罗拉快跑吗?我不会被困在同一天了吧?”
姚予虞感到一阵恶寒。
周作辞自左向右走后,从不从右侧回来。
除此之外,10点20,周作辞出门遛狗,出门一定先以一个标准的单手把垃圾扔向垃圾处。11点半回来,残留一些汗珠,似乎刚跑完步。12点15,对院的房间的亮光准时熄灭。
如果不是第一天来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守时,姚予虞真会觉得自己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莫名奇妙地发现规律以后,姚予虞有时会在“标准时间点”出门观察研究这位机器人。
虽然周同学向来把她当成空气,一一却越来越热情,总得拖上那么一两分钟才能让主人将它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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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叼着片叶子似的东西,热情地叫了声:“哈啰,一一大将军!”
大白狗似乎很受用这个称呼,摇着尾巴又向她跑去,周作辞已经懒得再去唤它,直接扯了狗绳向外走。
大白狗一步三回头,周作辞感觉自己像强行要分离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长辈似的,在女生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对院这个女生简直跟她房门上的灯笼一样怪异,看着很年轻,小小的一只,不像是店主,整天无所事事。
周作辞是按照标准番茄钟行事的,学习25分钟休息5分钟,休息时会去窗边远眺休息。
院对面是不算高的高楼,也就是女生房子所在的这栋,其实没有什么风景可看。
早上通常看不到那女生,她似乎总在下午一两点才起床,能看见她一脸睡不醒地在后院窗边洗漱。
房子老旧,后院的窗半边已经卡着动不了了,店主索性把另一半窗卸了,挂上一些盆栽。
女生半眯着眼刷着牙,忽然抬头与周作辞的视线对上,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地不偏不避。
然后女生把牙刷取下,嘴里的泡沫不吐地、来了一声又长又亮的流氓哨。
“靠。”
周作辞舔了舔上牙关,重新坐回书桌前。
又有的时候,能看见女生拿个桌板横架在洗漱台上(如果那个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破不锈钢水台能叫洗漱台的话),又从屋里搬来一个躺椅,把一个小黑台子放上又垫一块布,掏出一些白色的茶碗——原来是简易的随身型茶盘。
女生往椅子上一靠,脚踝搭上另一边的大腿,极其张扬地来了个流氓似的二郎腿。
怀里抱一本书,书封已经卷边发黄,看不清是什么书,但她也不看——通常用来盖在脸上,或是盯着一页一动不动很久。
每天经过那家店都能看到女生没骨头似的瘫在沙发上,有的时候抱着书,有时候抱着红蓝相间的游戏机,有的时候叼着铅笔在本子上涂涂画画的。
“她总得叼着什么吗?”
周作辞面无表情地想。
店是家纹身店,装修得非常漂亮,与之前那家中规中矩的餐饮店相比,属实是为这条文化街增添了不少风味。
橱窗非常用心,时常能看到行人驻足在店前好奇地打量,女生就会跳起来推门招呼,推门时会响起《哈尔的移动城堡》电影主题曲的八音盒声。
店主应该是那个很有风格的矮个儿男人,眼角有深深的笑褶,加上那横胡子,整个人非常喜感。
周作辞前进的目的地是与纹身店相隔几间的书店,有时能看到纹身店的店主进来,似乎是给周边的店家送来什么吃食。
那女生长得与店主完全不像,店主也不像会有那个年纪的小孩。
“是店员吧。”
周作辞百忙之中抽出两秒的时间下了结论。
这店员实在是十分缺心眼,周作辞回想确认自己真的从来没有回应过她,但她还总是没心没肺地与他打招呼,最开始是跟他,后来是跟一一。
“你能不能争点气?”
周作辞走出巷口,低头质问还在回头张望的大白狗。
“你站起来都比她高了,点头哈腰的,还大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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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1点。
周作辞站在便利店门口。
刚刚还稀稀拉拉的小雨滴像脱绳的狗一样撒欢地倾盆而下。
而脚边的大白狗陷入一阵茫然,呆呆的坐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门前明明看了天气预报,而下午的天还炎热又干燥地要在秋天赶来之前显显它的威风。
周作辞有些烦躁地看了看表,23点12分,计划被打乱的焦虑席卷而来。
他阴沉着脸等在原地,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道窥视,转头看去,今天没出来跟一一交流感情的女生坐在便利店内,似乎刚刚饱餐了一顿,还是穿着一身黑——不能算是窥视,女生大方地扬起手,五指在空中抓了下,算是打招呼。
周作辞转回头,听到一阵欢迎光临声。
“你要不要伞?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女生的声音传来,大概是因为吃完饭,喉咙被滋润,声音非常的清澈。
周作辞转头奇怪地看她,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可以撞无数次南墙地一再跟他心无芥蒂地聊天。
“好吧,你应该不想一起回去。”
女生自顾自地说,“这雨应该一时半会停不了,要不你撑我伞自己回去?”
然后姚予虞清楚的看到男生的表情变成了“你有什么目的?”
被无视了数次的她终于感到一阵尴尬,舔了舔嘴唇,解释道:“你不是要11点半准时回去吗?我本来就打算在这再待会”
“你有病吗?”被看透的周作辞脱口而出打断。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有点低于“没礼貌”的水平了,他又改口:“不是,你怎么知道?”
“啊,真是的。”
姚予虞自顾自地蹲下,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她亲密地搂了搂大白狗的脖子:“一一,你的主人真是没有人情味啊,你应该很不想淋雨吧。”
女生短暂的尴尬结束,毫不介意地说:“随你要不要,拿了就放我门口就行。”
说完又自顾自地放下伞回店里了。
周作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可能是因为她总穿一身黑,像他那个大半年见不到一次的父亲,又或者是单纯不喜欢人抽烟。
“无所谓,以后又不会有联系。”周作辞“利己主义”地心理建设了会,捡起了伞。
走的时候女生已经拿起了游戏机,又要了盒关东煮,看起来打得十分投入,周作辞心中的愧疚渐渐淡了。
“有病吗?”
男生低低的声音一直在脑海中萦绕。
“他不会是真的有病吧?”
姚予虞郁闷挠了挠脑袋:“正常人会这样吗?”
“啊,我真是,没事当什么圣母呢。”手中的游戏逐渐有点打不下去。
好在雨也没有下很久,姚予虞起身,踩着水坑一路跳着往回走。
姚予虞不知道的是,周作辞的计划还是没有按时进行。
他同样烦躁地等在窗边,直到远远地看到女生没心没肺地唱着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调,踩着水花拐进巷口,才一个吐气,起身关了灯。
看了看时间,12点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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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辞这夜并没有睡好,在噩梦中提前两小时就惊醒了。
凌晨5点,天刚刚露白,鸟叫声正是最集中的时候,周作辞抬眼朝窗外望去,却看到对院还有一处灯亮着,那是那对老夫妇一直出租的房间。
窗帘半敞着,依稀能看到昨晚一直担心着的女生伏在桌子前,捣鼓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看不真切,女生时不时举起来对着灯光研究着。
周作辞在困意中迷茫地看了很久,看到女生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拿着捣鼓的东西,“啪”地打开——是个有点复古的防风打火机。
然后她熟练地从通黑的烟盒中咬出一根烟,也是通黑的。
这个动作与她极其不协调,女生是个清秀的乖乖女长相,脸很小,笑起来应该很甜。
但周作辞没怎么见过她笑,毕竟每次都很快地掉头走了,只依稀记得女生眼下总有一片青色,下垂眼为此显得更没精神了,还总是半阖着眼。
看他的时候有身高差,就会向上仰头,以一种“谁都没法让我把眼睛睁开”的态度,好像仰头就不累似的。
有感应般的,女生转头看来,周作辞突然一个激灵,“啪”地把窗合上。
远处,女生悠远的流氓哨,穿透合上的窗,传到扶着额头的周作辞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