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严世蕃恼怒的话尚未落音，空气好似波纹，肉眼可见地圈圈荡漾起来。
眨眼间，楚楚只觉得仿似移步换影了般，周围的景致全变了个样儿——她和陆炳似乎又回到了压抑的地宫中，只是不再是漆黑的密道里。
身处的地方乃是一间巨大的石室，十分宽敞，起码有五个足球场那么大，石砌的高高的穹顶和厚实的墙壁，中间空荡荡的，人好似处在山谷之中，连呼吸都有回音。左右墙上高挂一溜儿数不清的长明灯，已经点燃，将这间巨大的石室照得亮如白昼。
“这里应该便是老兴王夫妻合葬的墓室了。”陆炳环视了眼石室，如是说道。
随后向楚楚解释道：“原本我以为是我们误触机关，自某个隐秘的出口出了地宫，但是你说起在密道里的经历，我见严世蕃出现，猜测应该是他在搞鬼。严世蕃同日本人勾结，该是从倭寇那里学了几手日本幻术。”
休息了一阵子，楚楚已勉力可以站起来了，她扶着陆炳的肩膀将石室打量了一番，皱眉道：“但这里看着更像是一个武器库房啊。”
靠墙边，刀枪剑戟等兵器林立，盔甲、箭矢、马鞍等物在角落里堆积成山。
都是全新的，火光下闪烁着冷肃的寒芒。
陆炳点点头，续道：“目前看来，严世蕃不但自己躲藏在了显陵地宫，他还将老兴王的陵寝变成了他的兵器库。”
“陆兄猜得不错！”严世蕃抚掌大笑。
他的笑声被四面墙壁反弹，在空旷巨大的墓室里发出阵阵激荡的回音，听着不由觉得他太过狂妄。
楚楚循声看去。
遥遥的北面墙上有一座凸出来的石砌方坛，此时此刻，严世蕃正趺坐与方坛之上。方坛同墙壁同色同质，远远看着，他仿若嵌入石壁当中。
而他头顶脚下以及左右两边，分别篆刻着乾、坤、巽、震、坎、离、艮、兑这几个字。
楚楚默念一遍，这不正是八卦吗？？
嘉靖崇道，这癖好都带进他爹娘的坟墓了。
陆炳看向严世蕃，疾言厉色，“原来是我们无意中撞破了你藏在地宫里的兵器库，你才用了障眼法试图迷惑我们。私造兵器，难不成，小严，你还真的想要谋反啊？”
“那不然呢？走到今天，是嘉靖逼我这么做的。”严世蕃厚颜道。
“你错了，走到今天，分明是你咎由自取！”
“行吧，我不跟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陆炳，你如果不信我说的话，且等我几日，待我在显陵里找到朱家王朝的龙气所在，一口气把它泄个精光，看这大明朝倾覆是否便在刹那之间！”
楚楚心思微动。
莫非寝陵的工匠无端消失，便是给严世蕃捉了，他要逼问出他们大明朝的龙气封在何处的？
这些古人可真是难以理喻。
陆炳也蓦的笑了，“小严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竟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没办法啊，我本不信的。”严世蕃长吁短叹，神色看着颇为无奈，不似作伪，说：“我这人向来只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奈何自己挖坑自己跳，这个游戏的设定走的封建思想道路。为了自保，我不得不权且一试了。”
“游戏设定？”陆炳和楚楚异口同声道。
陆炳没听懂，本能地发出疑惑，楚楚却是惊疑万分。
不是游戏玩家，懂什么游戏设定？！
严世蕃似乎察觉失言，目光微闪，但转瞬即逝，神色如常地向陆炳道：“敢不敢跟我赌一把？三天，你只需要给我三天的功夫，看我把嘉靖的天换了！”
“你好大的口气啊。”陆炳嗤道，“只有兵器，没有精兵良将，你就想要妄图颠覆大明江山？痴人说梦！”
严世蕃望他无声一笑，自怀里掏出青、白、红三色三面小旗来。
楚楚看清楚，登时惊呼出口：“这是白莲教的三色旗！”
严世蕃冰冷的视线轻轻扫来，“你倒是好眼力。”
不知他动了哪里的机关，楚楚和陆炳身后那道石壁咯啦喀啦，缓缓地启开了。
石门敞开后，自漆黑的门洞内整齐划一地走出来一对对披坚执锐的兵卒。这些人皆双目发红，神色木讷，但脸上却是清一色的青白之色，毫无血色可言，看着让人脊背发毛。
“韩太湖！”
楚楚自队伍里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但她连喊几声，那韩太湖好似个木偶，全然充耳不闻。
楚楚自也明白了严世蕃为什么会有白莲教的三色旗，想是那次五指山一役，严世蕃将韩太湖收归帐前，他手下的白莲教徒都供他驱策了。
长长的队伍仿似没有尾巴，一队又一队兵卒走进墓室，木然僵立于严世蕃坐下的方坛之下，不久后，便将个硕大的墓室几乎占去了三分之二的地盘。
陆炳携着楚楚往旁边避开，但却在不动声色地一步步往石门靠近。
严世蕃嘴角浮出冷笑，手里的三色旗在空中画了个不知名的符号，几列未进来的士兵便停下脚步静止不动了，恰好将门口堵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严严实实，陆炳只得拉着楚楚退到另一道墙边，严阵以待。
“嘉靖老子这陵寝好处多多啊。白莲教的邪门功夫需要在墓地里操练，正好省了我找地儿的功夫，十分合我的意，哈哈哈哈。”
他这话很明显，这些兵卒真的全是白莲教徒，他将他们禁锢在地宫不见天日，还强逼他们练就邪功。
楚楚知道普通白莲教徒其实全是老实巴交的穷苦百姓，十分可怜的，加入白莲教，想法很朴实，就只是为了一口饱饭。而此时此刻，严世蕃却把他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实在歹毒。
陆炳不太了解白莲教，听严世蕃那样说，脸现厌恶，蹙眉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脸色看起来都不正常？”
严世蕃浑不在意道：“没什么，不过是喂他们吃了狂药而已。”
楚楚心往下沉。
白莲教的功夫邪门儿，练成费时费力。但若吃了教中秘制的药，却可在短时间里让功力暴涨，大幅提高。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吃这个。
会反噬，大概率人清醒后就废了。
“这三千死士只是一小部分，我在显陵地下还阴养了很多。如果不够用，还可以随时再炼制。白莲教百万教众，遍布各地，只要我手里的三色旗一挥，想要多少有多少。有了这些东西，我还需要什么精兵良将？”
说着话，严世蕃望空中一展三色旗。
数千死士齐齐转过身来，迈着机械的步伐朝楚楚和陆炳逼近。
严世蕃满意地看着两人直往后退，得意道：“陆兄，看我对你多好，你可是第一个我如此耐心对待的人呢。但得让你知道，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哼，你既然有这些……”陆炳不知要怎么形容眼前这些面目青黑的活死人，顿了顿，也跟着严世蕃的说法，道：“你既然有了这些东西，何必假惺惺再招降我？”
“死士嘛，必要的时候才用得到。没有必要，我还是喜欢你这样有血有肉、能跟我说话逗乐子的活人，那才有意思呢。陆兄，你说是不是？”
严世蕃笑得猖狂，回音阵阵，耳膜都震痛了，楚楚不得不捂住耳朵。
等他笑声渐歇，楚楚拽住陆炳的衣摆，咬唇道：“这些吃了狂药的人已经失去了人性，完完全全变成了只会杀人的工具。陆炳，我看，你，你还是想办法逃走吧。”
陆炳一愣，“你意思是我一个人离开？玉英，你在说什么昏话？！”
他生气地挥开了她的手，还将她粗暴地拽到身后挡着。
楚楚又去抓住了他握刀的手，急切道：“陆炳，你听我说！我受伤了，闪了腰，一使力就痛，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你。你若不走，便是两个人都会死！”
楚楚已经想过了，她其实早就是个死人了，陆炳却不一样。如果她看不到陆炳的结局，她便会觉得他一定会一直鲜活地活在这个游戏世界里。
陆炳听罢，愈加生气，粗鲁地将她推到墙上，“闭嘴，你只管照顾好你自己，少分我的心就好！就算一定要死，不跟我死一块儿，你想干嘛？”
楚楚急得掉泪，“陆炳，你……”
“咳咳，我说——”不甘被忽视的严世蕃打断道，“陆兄，你早点臣服了我，就能和你的女人双宿双飞了。不要勉强，你一个人单打独斗，是打不过我这三千死士的，何况他们吃了狂药。”
陆炳横刀身前，戒备地紧盯着合围而来的死士，怡然不惧道：“小严，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削人脑袋的刀有多快！”
严世蕃仿似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大笑不止。
“是吗？我这些死士刚刚炼制成功，手上还未沾人血，正好，便就在你这武状元身上试炼试炼吧！”
严世蕃耐心用尽，高举三色旗在半空里一阵狂舞。
三千死士面无表情地扑上来，严世蕃手里的小旗指哪儿，他们扑哪儿，前仆后继，尸身也跟那些墙角的盔甲一样，逐渐堆积成山。
楚楚只觉得眼前刀光剑影同鲜红温暖的血液以及肉末一起齐飞，她害怕地不住尖叫。到最后，她叫得嗓子发哑。
那些黑猫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猫在墙根儿下瞪着金色的竖瞳，静静地望着场中伺机而动。一旦看到有尸体落地，立刻抢上去一阵撕咬吞咽，须臾，遗留下一滩狼藉的、模糊的血污。
楚楚只能凭着本能，爬得离它们远远的。
陆炳浑身浴血，发丝凌乱，尚还能护着她且战且退。
但看得出他已有心无力。
刀虽快，力已竭。
严世蕃注意到了她的恐惧，独眼儿看过来，“我这些猫现已给我养得嘴刁得很，其他肉都不爱吃，就爱吃人肉。美人儿，你要不要也尝尝葬身猫腹的滋味儿？”
他那话刚说罢，正巧一名死士的半边残躯掉落楚楚脚边，那群猫登时一团扑过来，凶残撕扯，譬如猛兽野狗，楚楚尖叫着奋力踢腿，试图赶走它们。
不过转眼，那具破烂的身体已只留了个圆溜溜的脑袋，被猫群嫌弃丢在一旁。混乱中，又滚到了她脚边。
“韩太湖……”
楚楚看清楚那头脸，霎时汗毛直竖，跳将起来。
一样东西自她腰间掉落在地。
是她杨大哥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楚楚伸手弯腰，就想要捡起来。
严世蕃骤然瞪向她，眼里凶光毕现：“美人儿，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楚楚半佝着的身体就顿住了。
她将地上的东西看了又看，忽然就想起了严世蕃之前说过的话——这游戏的设定……
她抬头，看向严世蕃。
严世蕃神色紧张，绿豆眼儿一会儿瞪她，一会儿飞速扫向地面，手上的三色旗挥舞得有些急切，逐渐不成章法，场中不少死士神色茫然，被他指挥得忽左忽右，还对打了起来。
严世蕃明显在害怕，在场面明显是他占据上风的时候，他却害怕起来，甚至隐隐有些恐惧。
他一定知道地上的东西是什么！
楚楚又看向陆炳。
已被围在垓心的陆炳左支右绌，早已体力不支，但仍分心想相顾她，不时在人丛里望向她这边。
目光相接，他抬手抹了抹嘴角血迹，微微一笑。
好似在说，生未同衾，死同穴，心满意足。
楚楚不再迟疑，手臂伸长，探向地上那个卷轴。
斜刺里刺来一剑，正中她手腕，霎时血流如注。
“楚楚！”手臂被挑断前，陆炳大喊着飞身过来。
楚楚脸色煞白，忍着剧痛，将手里的东西展开，几把就要撕成碎片。
严世蕃目眦欲裂。
系统说，毁掉这份奏疏便能离开游戏世界。
系统还说，玩家攻关成功，奖励玩家一项福利，便是一件神兵利器。
“天风地火，八卦归元！”方坛之上的严世蕃嘶声大叫道。
地宫开始震动。
严世蕃是想将她和陆炳压死在墓室里吗？！
不知道怎么样的毁才算毁了这《告岳武穆疏》！
但看严世蕃的焦灼，撕烂了它，定然至少能让他罢手吧。
死士不再动作，地宫震动得越发剧烈，楚楚只觉得天旋地转，陆炳已经倒了下去，气息微弱。
她扑在他身上，亦是苟延残喘。
脑子快速飞转。
一定要抢在前面灭了严世蕃，兴许还能救陆炳一命！
要什么武器好？？
倚天剑？很出名，名扬世界，很适合女人使用，但是她此时哪有力气使？
东皇钟？上古神物，她只听过没见过，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
盘古幡？拥有破碎时空之力，但同样是上古神物，神话传说里的东西，她从前因为感兴趣百度过，可没见到有介绍用法啊。
……
墓室开始垮塌，掉落的巨石将下面的死士一声不吭地砸成了肉饼，黑猫惨叫连连。
严世蕃在方坛上亦坐卧不稳。
骤然就想到了一件好宝贝，楚楚将奄奄一息的陆炳抱在怀里，微微一笑：“我要灭霸的金手指。”
顷刻间，她右手上五根手指闪烁着耀眼的七彩光芒。
楚楚低头，满目柔情地看着陆炳，拇指和食指轻轻一错。
哒~
天地慢慢变成了虚无。
最后的视线里，楚楚看见八卦正中趺坐的严世蕃，那张胖脸万般不甘地被扭曲、撕扯、破碎，最后变成了尘埃。
不知道哪里吹来的一股微风，所有的，化尘，化烟。
陆炳回光返照，在她也快要化成虚无的怀里勉力睁开眼来，“楚楚。”
“嗯？”
“好像有人在唱歌，你听见了吗？”
呵呵，这时候不该说点什么期待我们下辈子还能再相遇的话题吗？
“是吗？在唱什么？”她顺着他的话问道。
“我听听----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啊，我知道，这是《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
一壶浊酒喜相逢。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