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8.躁郁？抑郁？（下）
“昭宪皇后之死”是一桩悬案。
昭宪皇后死得非常突然，没有明确的死因，没有初终礼，也没有人见过她最后一面。但宫里人对昭宪皇后的死并不觉得意外，因为早在这之前昭宪皇后已经被太后架空了。太后不喜欢昭宪皇后，一直打压刁难她，这在后宫不是什么秘密。昭宪皇后死的时候，偌大的坤宁宫只留有一个贴身宫女。
但宫里除了太后，所有人都喜欢昭宪皇后。昭宪皇后治宫严明，赏罚分明，从不偏袒营私，妃嫔不因无宠而缺食少衣，奴才不因低微而食不果腹，那时候的后宫氛围一片和谐，不需要勾心斗角，也不需要偷奸耍滑，大家就能过上有温饱的生活，如果不是太后的干预，直奔小康都是有可能的。可太后喜欢独乐乐不喜欢众乐乐，大家过得开心她就不开心。在她日复一日的干预下，昭宪皇后死了，大家终于又过上了吃不饱的尔虞我诈的日子，太后顺心了。
经过李汀兰的反复劝说，恬惠妃终于答应暂时放弃“嫁人”这棵歪脖子树，又费了好几番唇舌让她同意不再一个人搞“包办”而是与公主坐在一起商量解决之道，又经过几天来回传话，蓬莱公主才同意再来长春宫。
李汀兰坐在长春宫的暖阁里和恬惠妃一起等蓬莱公主。
“惠妃娘娘，我有一件事想问一下。”李汀兰说。
恬惠妃收回目光，“什么事？贵妃娘娘请问。”
“蓬莱公主的事，皇上知道吗？”
“娘娘指那件事？”恬惠妃眼神闪烁。
“太后可能会指婚的事啊！”
“我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
李汀兰皱起了眉头，心想：“这个狗皇帝一点也不关心女儿，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公主来了！”夏簟打起帘子，蓬莱公主进了暖阁。恬惠妃一言未发眼眶就湿润了，“育沛，怎么又瘦了？”
蓬莱公主嘴巴一瘪，泪水就湿了眼眶。
“育沛……”恬惠妃由月溟扶着直奔蓬莱公主而去，“是姨娘不好，姨娘不该逼你，姨娘错了，我的育沛啊，这才几天，怎么就瘦了呢？姨娘对不起你……”
“姨娘！”蓬莱公主扑倒在恬惠妃怀里哭了起来。
月溟在一旁抹眼泪。
“惠妃娘娘说，以后不会再逼公主嫁人了。”李汀兰说。
“是！你心里有什么一定要和姨娘说，姨娘从小看着育沛你长这么大，可不想你有什么……”
“嗯嗯！”李汀兰清嗓子。
“哦！对了，”恬惠妃回了回神，“姨娘以后一定多听少说，多理解少指责，即便不理解也一定不随意反驳，一定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考虑……”恬惠妃说完就偷看一眼李汀兰，这是李汀兰来之前教给她的话。
蓬莱公主疑惑地看着恬惠妃，道：“姨娘怎么突然……”眼神右转，转到了向李汀兰身上。
李汀兰挺直了腰板，打算好好领这个功劳，“嗯！确实是我……”
“兰贵妃娘娘，您又来长春宫了？”
“啊？啊！是呀！”李汀兰感觉到了蓬莱公主语气不善。
“育沛，贵妃娘娘是来帮我们的。”
“姨娘，她可是南唐的公主！”
蓬莱公主的声音虽小，但李汀兰听到了，内心一阵尴尬。
“育沛，贵妃是好意，这几天都是贵妃在劝姨娘要多理解你……”
蓬莱公主不语，脸上有些疑惑也有些警惕，“育沛在此谢过兰贵妃娘娘，近来南唐和北清的关系紧张，想必贵妃娘娘也知道，望贵妃娘娘不要见怪，我与姨娘许久没见，怕是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兰贵妃娘娘见谅……”
“我明白！我回避！”李汀兰起身，恬惠妃想劝又不知如何劝，一度有些慌乱。
“不对啊！这局是我攒的，我怎么能走？”李汀兰又坐下了。
“育沛，贵妃娘娘懂的多，你让贵妃娘娘问你几个问题，她就能确认你有没有得病……”
“姨娘，您怎么又听信这种话……”
“惠妃娘娘，您还是别说了，您把我说的跟个江湖骗子似的，我没那么厉害，我只是……只是猜测！我也不确认……完蛋了，更像江湖骗子了。”李汀兰太难了。在古代人讲心理健康，可一点儿不比开性教育课难度系数低。想想曾经失败的性教育课，李汀兰开始抓耳挠腮。
“兰贵妃，您究竟和我姨娘说什么了？今日又让姨娘把我找来究竟意图为何？”
“为了能让你走出阴霾，重获阳光！”
蓬莱公主拧起了眉毛。
“公主，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现在我要给你讲一个你从未听过的事情，尽管你可能正在经历这件事。”李汀兰长吁一口气，郑重其事说道：“有一种病，它不是身体上的疼痛，也不是失心疯，它是一种情绪上的疾病，它让给你陷入长久的抑郁无法自拔。它让你失去控制自己喜怒哀乐的力气，你会因为一点琐事就伤心难过，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你绝望，没有任何事能让你高兴起来，那些你曾经喜欢的事，关心的人，你都不再在乎，你会愧疚，责备自己冷漠，于是你假装关心她们，但你心知肚明，你什么都不关心，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你不知道如何正常的睡觉吃饭，你不觉得活着有意思。如果有一天，佛祖显灵，他说他能满足你的任何愿望，而你会说，我没有愿望……”
“不！我会求佛祖让额娘活过来！”蓬莱公主泪流满面。
“应该不是重度抑郁。”李汀兰想。
“额娘，我想你！你不能留在我一人在这苦痛的世间啊！”蓬莱公主大哭。
“怎么是你一个人，还有姨娘呢！”恬惠妃抱着她一起哭。
“姨娘，我不喜欢做这个蓬莱公主，我一直都做不好！我总是没有规矩，也不够端庄……”“我的育沛啊！”“我尽力去做了，我真的尽力了，可还是做不好，以前额娘在的时候还会安慰我，可自从额娘走了之后……”“是姨娘的错，姨娘粗心了……”“我不想嫁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所有人都说我不懂事，说我身为大公主不给弟妹们做表率，连星河姑姑都说我像个孩子……”“星河她不是那个意思……”“姨娘，若是我就此消失不见，所有的人都会高兴吧……”“胡说！育沛啊！姨娘让你嫁人是怕你被那老毒妇欺负了，可不是不疼你啊，你是什么样的，姨娘都不在乎，姨娘就是希望你好，只要你和德羲好好的，姨娘命都能舍弃……”蓬莱公主和恬惠妃互相擦着眼泪……
等到两人的哭声渐小的时候，李汀兰突然冒出一句：“公主愿不愿意参政？”
“什么？”
“公主如果不想嫁人，那就得靠自己，如果手中有权力，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不要学那个老毒妇！”
“参政就是学她呀？你的阿玛还在想方设法地拿回大权呢？你怎么不学你阿玛呢！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完。你现在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哪怕你一头撞死在保和殿了，也不过是引发一些舆论而已，就像这次祯仪的事，最后还不是太后颠倒黑白，没人敢多说一个字了？你拿自己的命根本威胁不到她……但是如果你能有实权，太后必然会慎重，不敢轻易动你。”
“女人参政总归是……”恬惠妃说道。
“女人参政可以是老毒妇那种被人后世唾弃的，但也可以是建立一番功绩被万世景仰。我们南唐有个女将军，名叫苏井添，仗打得好，生前百姓称赞死后英名流传，女人打仗都可以，参政怎么就不行了。”
“靖国将军的故事，我曾听说过，我也佩服那样的女中豪杰……”
“那不就是！另外还有一点，一旦你手中握住一定的权力了，你就更不能轻易嫁人了，嫁人会让权力也外嫁，到时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表示，你是为了维护你们皇家的权力才不嫁人的，这样的理由，老太后都没法反驳你。”
“如果育沛后来又想嫁人了呢？”恬惠妃着急地说。
“那就要看……”
“姨娘，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人！”
“育沛！”恬惠妃表情焦急。
“惠妃娘娘，嫁人还有嫁人的法子，人这辈子烦恼可多着呢！提前预支永远预支不完！”
“参政确实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只是——”蓬莱公主抬头看着李汀兰，“你为什么要让我参政？”
“你看，你又来了！”李汀兰一脸苦笑，“你就是给你提了一个可供参考的建议！你要是不参政我还能逼你不成？算了！看你是个病人，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但你要是再说，我可真生气了！”
“贵妃娘娘，育沛不是这个意思……”恬惠妃连忙解释。
李汀兰摆摆手，道：“公主这么提防我，让我觉得公主似乎对朝政很敏感，你刚不是说你不想做个只会守规矩的公主吗？所以我想参政或许能帮助你找回你的价值感，就是让你觉得自己很有用，不再妄自菲薄，这样有利于你走出抑郁的情绪。”
“育沛，贵妃娘娘真的是好人……”
李汀兰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图啥，她只是想帮助这个抑郁的女孩走出来。
“蓬莱公主，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就被人说不守规矩不够端正，但如果公主真的参政的话，说你不规矩的人肯定会更多，公主要有所准备……无论在哪朝哪代，女人都活的不太像人，更像是一件工具，一件生孩子的工具，一件取乐的工具，一件联姻的工具……哪怕贵为公主也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如果公主想为自己做一回主，就必须得担负一些东西，他人的不解嘲笑，还有各种难题，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失去鼓励支持。其实惠妃娘娘真心疼爱你，你肯定比我了解，我也愿意给你帮助，毕竟我也曾做过公主，或许有一些类似的感受，当然前提是你愿意信任我。公主与惠妃娘娘好好聊聊天吧！惠妃娘娘，记得我嘱咐你的！”李汀兰起身准备离开。
“对了，我又想到一个问题，参政只是长久之策，眼前也得顾及，如果明天太后就下旨赐婚呢？这事要看目前你们北清的朝局如何，我也不方便参与，你们自己商讨吧！”
李汀兰离开长春宫，心里有种极其不踏实的感觉。她自作主张把整个事情捅了出来，可古代社会没有心理医生，没办法给蓬莱公主确诊，更别提治疗，李汀兰甚至不确定蓬莱公主到底是抑郁症还是躁郁症，而且蓬莱公主还不信任她，之后的事更难办。
“我连个心理咨询师三级证都没有，居然敢给人家看心理疾病？这是谁给我的勇气！！”李汀兰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一巴掌给自己的好管闲事，另一巴掌给自己的半吊子。“可如果我不掺和，蓬莱公主肯定不能自愈啊？多少我还算起了点积极作用吧！”李汀兰又自我安慰。
“不行！我不放心！”
“公主！怎么又回去了！？咱不回咏春宫了？”
“不回！不能半途而废！她只要不拿扫把轰我，我就赖着不走！”李汀兰敲开了长春宫的门，不顾开门小宫女的惊讶，也不管通传，直奔正殿而去。
“外面什么事？”月溟在暖阁里问。
“月溟姑姑，兰贵妃……”
“我自己说！”李汀兰站在明间还没进暖阁，“惠妃娘娘，我又回来了！”月溟打开帘子的刹那间，暖阁内两人与李汀兰的目光相撞。
“蓬莱公主，这事是我挑起的，你不信我，我也要管！心理疾病对你们来说是件新鲜事物，我要不在场干预，你们把握不好宗旨。实在不行，我就站在暖阁外，你们觉得有些事我能听就放开声音说，觉得我不能听，就小点声说，总之，我一定要参与，我不能走！”
荷萍站在一旁一脸无奈。
暖阁内一阵沉默后，月溟又打开帘子，“贵妃娘娘，您请！”李汀兰带着荷萍重新进了暖阁。两人起身，李汀兰伸手阻止道：“不用行礼了，我脸皮厚！没事！等你们真的能掌握心理疾病的关键，我就不会再烦你们了。”李汀兰坐回了原来的椅子，恬惠妃一脸的歉意。李汀兰不等恬惠妃说话，直接接着说道：“蓬莱公主，我刚才忘了问你，除了心情郁闷，有没有身体哪里不舒服？”
蓬莱公主看了恬惠妃一眼，低头想了想，说：“会头疼脑胀乏力，身上疼痛却又说不上来哪里痛。”
“找太医看过吗？”
蓬莱公主摇头，恬惠妃一阵心疼。
“还是传个太医看看吧！这病也不是只靠咱们在这说说就能好的，一方面要关爱鼓励，一方面要看病吃药，双管齐下疗效最好！”
像大多数心理疾病患者一样，蓬莱公主不想看医生。恬惠妃动之以情，李汀兰晓之以理，蓬莱公主才勉强同意了，恬惠妃嘱咐用她的名义去请王太医。没多大功夫，夏簟进屋回禀说一个太医也请不着。“但凡是医术好点的都去了慈宁宫。”夏簟的话音刚落，人们的脸上便略过或是厌恶或是不屑的表情。
“听人说太后忽然晕倒了……”
“什么！”恬惠妃猛地抬头，又慢慢低下了头，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半个多时辰前。”
恬惠妃瞥了一眼月溟，月溟和夏簟一起出了暖阁。
那天下午，慈宁宫里，太医院院使叶秉臻带领众太医胆战心惊地商量着太后的用药：长春宫里，妇幼堂院判郎佳临风从容自若地给蓬莱公主把脉开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