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恐怖小说 > 庶子青云路 > 宣和牌谱

宣和牌谱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本想着吃黄家有名儿的雪泡梅花酒,谁知四娘不肯拿出来。个别人等便以为四娘小器,虽然无人说出口,但场面是冷了下来。黄六郎个性耿直,不善言辞,以往能救场的阿羽、程立雪又因故未能前来,六郎顿时就有些着急,悄悄拿眼神向崔泓求救。

    不得以为着黄家姐弟的情谊,向来喜静的崔泓一改以往的沉默淡薄,语气轻盈的打趣道:“本以为离了家里能饮酒呢……谁知四姐很是为我等读书人着想,其他宴席行酒令,我们结社宴饮,竟是别出心裁地行香饮子令。等散了宴家去后,不填个行香子咏叹此番奇遇可真说不过去呀。”

    对面坐着的孟白是书院的拔尖人物,闻言点点头,很是骄傲地说道:“鹿肉下肚,倒也不怕联句作诗,填它个行香子也不算甚么。”

    黄四娘向来是个大方人物,既要行牙牌令,便也毫不扭捏,在主位坐定后,自己饮了一盏香饮子,手里覆着牙牌,笑道:“既是由我说令,那诸位秀才可不得违了我的令,不然,我可要罚你们背书的。”

    小书童如意又好奇又害怕地问道:“若书也背不上来呢?”

    “一介准秀才,竟连书也背不上来,这可如何是好?待我想想,”黄四娘忍俊不禁地笑起了,略一沉吟,便说道,“有了,就罚填个行香子或者以我这香饮子为题作诗,休沐归来后交给崔三公子品评,若无出韵失对便是领了罚。否则,下次再来我家,还是要背书哦。”

    崔泓笑道:“都是四姐害我,你们可不要怨我。”

    孟白、如意等人都笑着打趣:“四姐为何偏生叫三公子品评?怎不叫六郎品评?”

    黄四娘拿起三张牙牌,眼带笑意,嘴里却轻叱道:“呸。你们也好意思说这话。我虽不如你们,但也知我家六郎的诗词只比六岁小童强,你们今儿个,休想借着六郎躲过我的罚。”

    黄六郎也在一旁佯装恼怒道:“嗐,我看你们是存心讥笑我不通诗词!”

    如意警觉地站起来:“那我不参加了,坐旁边吃鹿肉罢。”

    黄四娘喝令小丫鬟道:“去,将如意按住,不许他下席。”

    小丫鬟得了令,忙一齐上去,嬉闹着拖住胖乎乎的如意,将他按在软椅里:“表少爷,乖乖儿的坐着罢,不然明儿个姑娘告诉你爹爹,你还得罚抄写。”

    众人又哄堂大笑了一番,听得牙牌扣在檀木桌上清脆的声响,方才渐渐住了声,边吃菜吃肉,边等着。

    黄四娘道:“我没甚文化,便依样画葫芦,照着《红楼梦》鸳鸯的规矩来。我也说骨牌副儿,从六郎起,顺着说下去,挨个轮着说一遍,到我为止。我也将一副拆成三张,依次说第一张牌、第二张牌、第三张牌,然后再合成这副牌的名。也如那书上的规矩,只要对的上韵,不论诗词歌赋、成语谚语、俚语俗话都可以,说错了我可都要记小本本的。”1

    这个行令法子最为简单,众人都松了一口,喜笑颜开:“都依四姐的。”

    黄四娘抽了三张牙牌:“六郎,你可听仔细了,左边一张‘人’。”

    黄六郎急中生智:“我辈岂是蓬篙人。”

    黄四娘点点头:“李白的南陵别儿童入京,小时候没白打你。”

    众人闻言,又是哄堂大笑。

    黄四娘清清嗓子又道:“中间是张‘杂六’。”

    黄六郎正焦急呢,崔泓用眼神示意他看外面的竹子,是以,黄六郎一拍脑门子,大声对道:“伶伦吹裂孤生竹。”2

    黄四娘:“不许作弊——剩得一张‘幺鸡’。”

    黄六郎挠挠头,又悄悄看向崔泓,崔泓用口型提示:“山下兰芽短浸溪。”

    黄六郎虽然对辩论颇有兴趣,可他不擅背书,再三琢磨,鼓起勇气道:“山重水复疑无……鸡……”

    在黄四娘怒火中烧的目光中,黄六郎越说越觉得不对,越说声音越弱。众人直被逗得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你去年踏青郊游在山上丢了一包烧鸡肉时于悲愤中吟得歪诗么?六郎,你有多爱吃烧鸡?”

    黄四娘气得七窍生烟,也不说牌名,直接判罚:“黄庭竹,罚抄唐诗三百首三遍。”

    “我错了,我错了,”黄六郎一听,差点眼皮一翻昏过去,练练告饶,然后又讨价还价道,“四姐,为何我罚得这么重?”

    黄四娘横眉冷对:“再加三遍。”

    黄六郎于是改变目标,向崔泓求教道:“三公子救我~”

    崔泓爱莫能助地笑出了声。

    黄四娘又拿了骨牌,说了六七副后,轮到崔泓了。

    崔泓不似其他人那般严阵以待,仍是一边吃着醉虾,一边喝着香饮子,不以为意地说了句:“四姐请说,崔某听着。”

    “好,”黄四娘凉了牙牌,“第一张是‘地’。”

    崔泓随口道:“孰为苞桑计。”这一首是冷门诗,宋代刘应时作所,上一句相当荡气回肠的“纵得屠龙术”。

    众人思索片刻后,终于有了大约的印象,纷纷肃然起敬:这得是多么博文强记,才能随口答出冷僻诗,偏生还是个颇有志气的句子。

    黄四娘粉腮含笑,又道:“中间又来一只幺鸡。”

    崔泓啜了一口香饮子,随口对了个:“聚散无根蒂。”

    孟白虽然骄傲,却也不吝称赞,抚掌笑道:“极妙,他这是一听就猜中了四姐要说的骨牌副是什么,还能立即随意挑个同韵部的诗对付。”

    如意也咂摸出门道了:“三公子当真厉害,居然还能能倒着背!”

    崔泓笑道:“过奖了,你们不也记得这一首。”

    黄四娘笑眼弯弯:“最后回到同一‘地’。”

    崔泓爱吃醉虾,又吃了一只醉虾,方道:“小龙得屡试。”这是苏轼的五言长诗《寄周安儒茶》,下一句是“粪土视珠玉”。

    孟白道:“此诗清气十分,苏轼在贬谪中,借饮茶抒发志趣情怀。”

    黄四娘又道:“凑成鹰眼利星芒。”

    崔泓对答如流:“欲与造化争毫芒。”

    鹰眼对造化,利对争,星芒对毫芒,从意境到胸怀都极为契合,众人不由拍案叫绝:“对的好!”

    一个道:“崔兄实乃真才子。”

    另一个说:“是啊是啊,三公子不但家世样貌出色,才学也是一等一。”

    黄六郎抚掌赞道:“崔兄真令我心悦诚服!”

    ……众人真真假假猛夸一通,六郎和四娘脸上俱是与有荣焉的表情,唯独崔泓心如止水,神色淡然地……吃他的醉虾。这并非崔泓故作清高,实在是,在他的人生信条里,这世上唯有美食不可辜负也~

    众人闹哄哄地攀谈了一会子,话题又绕回了崔泓刚才对的诗句。

    一同窗疑惑道:“方才,在下有一事不明,何为小龙?”

    黄六郎快人快语道:“大约指代他鹏程万里的志向和理想,理想须得千捶万炼。”

    全场静了几秒,有人疑惑,有人半信半疑,但介于黄六郎高低起伏不定的水准,所有人都谨慎地未开口,等待崔泓的答案。

    黄六郎唯恐下不来台,一脸纠结地看着崔泓,崔泓温和一笑,不动声色地为黄六郎遮掩:“小龙,是宋人尤为喜爱的小龙团茶,如今早已失传,知之者甚少。此诗句中的‘小龙’,确是苏轼假借小龙团茶托物言志、直抒胸臆,六郎说的不错。”

    众人闻言,果然也点点头,难得地赞了几句:“黄六郎虽然不知典故,却仍有急智。”

    黄四娘也怕黄六郎再出糗,见崔泓再三为黄六郎打圆场,心中也是极为感激,觉得崔泓越发渊亭岳峙、容止端方,当即便有些脸红。

    崔泓唯恐黄四娘在众人面前再遭调侃,让一个姑娘家下不来台,于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与其他人闲谈、吃茶。被他话题一吸引,众人果然不再留意失态的黄四娘。

    众人如这般行了几轮牙牌令后,各有胜负,除了崔泓,人人都要回家填《行香子》词牌。众人得知结果,不依不挠,非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非拉着崔泓一起填词不可。

    崔泓已经得了彩头“澄泥砚”,此时自然不好再突兀地鹤立鸡群,于是从善如流地表示:“填词这等雅趣,自然得算崔某一份。”

    如意等年纪小的童言童语道:“三公子好风度,今个你陪我们挨罚,将来你被罚,也算我们一份,我们陪你一道挨罚。”

    崔泓身量极高,闻言一笑似春温,垂首摸了摸如意的小脑瓜子:“多谢。”

    夜将深,归家前,众人各自黄四娘塞了许多家常礼,崔泓收到的是,是一大包熟食鹿肉,一大罐新鲜腌制的醉虾,还有一瓷瓶梅花酒,瓷瓶上画着几支粉色垂枝梅,梅花旁题着一行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崔泓默然,心中微微叹气:他该如何表明,其实他心若枯井,此生注定孑然一身。

    1身为当代人实在没玩过宣和牌,只好沿用了红楼梦的游戏规则。

    2六和竹同属于“入声一屋”韵部。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