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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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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九小心翼翼地看着牧轻鸿脸上的神色,而牧轻鸿本人却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挥了挥手,脸上的神情淡淡地,说出来的话也淡淡地:“无事,你们退下罢。”

    此话一落,夜九大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她也确定了,在与燕宁相关的事情上,牧轻鸿便事事例外,格外地好说话。

    夜九与夜三对视一眼,应声退下了。

    ……

    牧轻鸿静默地站在门外,几乎站成了一尊亘古的雕像。

    夜里的风更大、更冷了。

    梁国的冬日冷得滴水成冰,更别提在这样的深夜里了。即使是牧轻鸿这样的习武之人,若要出门,也得披着厚重的披风。

    牧轻鸿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向了燕宁的身上。

    他本来应该感到愤怒的。燕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将他的心意践踏在脚底,从上一世走到如今,牧轻鸿都数不清楚燕宁到底骗过他多少次了。

    然而,在他的心里,有一份担忧压倒性地掩盖住了其他所有。那些愤怒、寒心、质疑,通通都被压在心里,让他不能细思,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

    在如此寒冷的冬日里,燕宁穿着这样一件薄薄的衣裳,会不会生病?

    这问题还没得到解答,他又想起了夜九说的话,她说:他们这样监视燕宁……会不会不太好?

    其实最开始,牧轻鸿留下夜三夜九的本意本来不是监视,而是保护。

    但经过了上一世燕宁的背叛,他很难再相信什么,于是这份保护逐渐变了质。

    前世的教训太过惨痛,牧轻鸿不得不防。

    而现在看来,牧轻鸿的做法果然不是无的放矢。

    即使许多事情都与上一世不一样,但某些关键的节点却从来没有变过:例如梁王的死亡,又或者这一次,燕宁的叛逃——就连时间都分毫不差。

    在上一世,牧轻鸿将燕宁带回梁国之后,也是如同现在这样,因着燕宁的言辞行动之间表现出了原谅之意,牧轻鸿放松了对她的警惕,转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逼宫上。

    就在逼宫的那一天夜晚,牧轻鸿能掌握的全部势力倾巢而出。而将军府却燃起熊熊烈火,府中无人主持,乱成一锅粥。

    待到牧轻鸿收到消息赶回府时,却只看到了一具尸体。

    他初时还以为燕宁确是死在大火里,悲痛欲绝。他傻得过于可笑了,即使燕宁“已死”,他也坚持向天下宣布要娶燕宁为妻,差点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让牌位成为皇后的皇帝。

    这么荒唐的事终究还是没成。

    ——因为燕国的新帝揭开了面纱,赫然便是他以为早已死去的燕宁。

    而如今,这一世,若是牧轻鸿没有提前提防,一切都会重演。

    牧轻鸿是重生在金陵台与燕宁初见之前的。

    在刚刚重生回来之时,他满以为凭借上一世的经验,就能改写结局、圆了上一世的缺憾。

    然而命运之所以令人害怕,就是因为它的无情和不可逆转。

    他自以为自己知晓了上一世的结局、杀了挡路的所有人,就能改写命运,其实不然,命运的车轮依旧沿着记忆中的那一条路向前滚过,无情地碾过他所熟悉的人和事物,一去不复返。

    ……那他重生回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男人立在风雪之中,那本来高大的背影,此刻却像是被夜风压弯了腰,显出些许寂寞和无助。

    ……

    燕宁全然不知自己昨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晓自己离开后,将军府后门的大门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睡了个好觉。

    待到次日,她睁开眼时,天光已然大亮了。

    夜九如往常一般在屏风外侯着,臂弯里挂着披风,见燕宁醒来,便匆匆走了进来,道:“公主,您醒了。”

    “唔。”燕宁迷蒙着眼,打了个哈欠。

    “今日气温又降下来了,比前几日更冷。”夜九一边伺候着她洗漱穿衣一边道,“公主身子弱,今日最好不要出门。”

    燕宁心不在焉,随口应了,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因此也没有看到夜九眼里隐隐闪烁着的担忧。

    夜九今日为她准备的衣服是一件白色的长衫,广袖飘逸,长裙曳地,腰间没有束腰带,而是用丝线编成的绳索随意系住了。

    夜九为她系上腰带,便笑道:“公主饿了么?属下这就传膳。”

    燕宁点头应了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帮我把头发挽起来。”

    “公主?”夜九疑惑,“今日要出门么?”

    燕宁平日里不出门的时候是不会挽起头发的,在房间里,她总觉得只要舒适便好。

    “公主最好不要出门吧。”夜九再次强调道。“今天很冷……要变天了。”

    燕宁失笑。她知道夜九含糊说的“变天”不仅仅是气温的改变,还有牧轻鸿今晚要发动的宫变。

    想来这也是牧轻鸿的意思,今日大约会有些危险,因此要她待在府内。

    “不出门。”燕宁应付着,走到梳妆镜面前坐下,看着黄铜色的镜面倒映出身后夜九模糊的影子,“只是发丝散乱,落进衣领里有点不舒服。”

    夜九于是走到她身后,为她绾发。

    夜九的一双手十分纤细,充满女子的柔美,然而虎口等地方却布满了厚厚的茧子,那本是一双拿惯了刀剑的手,此时却有乌黑如云的青丝从中穿过,化为了绕指柔。

    燕宁看着镜面里的人影,夜九垂着头,手上动作十分灵活,先将燕宁的长发分股,结鬟于顶,没有使用托拄,而是让发髻自然下垂,又将剩下的散发束成一股,垂在脑后。

    不一会儿,发髻便成型了。

    这是垂鬟分肖髻,又称燕尾。

    燕宁有些惊奇:“夜九,你什么时候学会绾这种发髻了?”

    梁国女子的装束与中原有许多不同,发髻自然也是如此:梁国女子生性豪爽,不拘小节,发髻多是随意地盘在脑后,将发丝紧紧束在一起,以方便动作。

    而燕国女子,往往会束起精致却厚重的发髻,或是将一半的长发散在脑后,舍弃方便来使得发髻更加美观。

    往日里,夜九也按照梁国女子的发型为燕宁绾发,燕宁猜测她大约是不会燕国那种发髻,因此也没有为难她。

    夜九笑了一下,她为燕宁整理好鬓角的发丝,又将首饰盒推到燕宁的面前,邀功道:“是属下才学的,公主喜欢么?”

    “喜欢。”燕宁伸手,以指为梳,梳了梳鬓边的发丝。她从首饰盒里挑了枚雕花的玉簪插进发髻间,左右转动,便见到镜子里清丽的女子也随着她的动作转动,发髻边的簪子坠着水滴形的吊坠摇摇晃晃,相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动。

    她盯着铜镜里那个华丽的发髻,忽然道:“夜九,你去过燕国么?”

    夜九像是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问,微微一愣,而后道:“公主,属下没有去过。”

    “夜七等人有时会与将军一同上战场,他们或许去过吧。虽然属下从小跟着将军,但自从将军府建成之后,属下便一直守在这里,再没有出去过了。”

    燕宁偏了偏头,看着她说,“燕国同梁国不一样,是个很温暖的地方。”

    夜九笑道:“就像公主的房间一样温暖吗?”

    燕宁的飞宁院里一刻不停地燃着炭火,人为造成了一片温暖如春的景,自然是十分暖和的。

    燕宁也笑了,却摇了摇头:“不。”

    “那是一种充满生机的、很自然的温暖。与房间里用碳火造出的暖和不一样,也十分广阔。”

    夜九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顺着她的话往下道:“公主是想念家乡了么?”

    燕宁略微一怔,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熟悉的发髻竟然让她恍如回到了在燕国的时光,好像她还是那个被父兄母亲捧在手心里的燕长公主。

    “没有。”燕宁缓缓地说,“我只是——”

    只是什么?燕宁停住了话头,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揉着额头,换了话题,对夜九道:“今日会出太阳么?”

    “公主,属下不知道。”夜九说,“但是前几日都出了太阳,今日或许也会吧。”

    燕宁缓慢地呼了一口气,说:“若是今日出太阳了,就将我从燕国带来的书拿去晒晒吧。”

    “是。”夜九道,又问,“公主还有什么吩咐么?”

    燕宁点头,又摇头:“若是没有太阳,也将我的书搬出来晾一晾。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夜九应声,退了出去。

    她推开门,一脚跨出了门栏后,突然回头,对着燕宁道:“公主!”

    燕宁疑惑:“嗯?”

    “……如果您想念家乡了。”夜九笑起来,她其实还很小,那张脸上的笑容显得明媚又单纯,“就让将军陪您回家看看吧。”

    燕宁一愣。

    夜九说完这话,又向她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而燕宁坐在梳妆台前,拾起梳妆盒里那枚雕刻着银虎的玉佩。

    “陪我回家吗……”她将这话在嘴里咀嚼了一遍,苦笑着摇摇头,然后将玉佩挂在了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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