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只小说家
江野雪真之所以会选择森鸥外,是因为他真的很了解对方。
森鸥外是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
这一特质在两年前的战争中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太平洋突然出现的不明岛屿上,一介军医与拥有特殊能力的少女支撑起了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不死军团”。
而他,江野雪真,作为技术型专业人才,并且由于军衔高森鸥外一级才没有受其掌控。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日本军方安上一个“首席机械师”这样的名头,只是在他为数不多保留的记忆里,他有能力那么做罢了。
那时候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对军械进行拆解,分析,再重组,会诞生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整个流程每天重复数遍,但是江野仍觉得很有趣。
那是他在上岛之后,除了琢磨文字以外最能吸引他的事了。
原本扣下扳机只能在身上开一个洞,经过重组后能炸飞一片,这难道不令人心驰神往吗?
机械师的任务就是不断制造破坏性武器,目的是毁灭。
而文字恰恰相反,是在创造。
这也是他会服从编制前往突然出现的常暗岛的原因。
那是他第一次完整写下的短篇中的岛屿。
同时还有潜伏在深海中,意识混沌的古老生物。
第一次见证到自己笔下的事物出现在了现实世界里,江野发掘到从未设想过的道路,成为一名小说家。
当然,这一想法还未成形之前,初次萌生对文字创作的兴趣是在更早之前。
记忆的开端——欧洲。
不过那都是另外的故事了。
江野把思绪都放在了现阶段的想法上,以及身边这位志同道合的伙伴,织田作之助。
作为杀手却因为一本书而放弃了杀人,只为写出书的结局。
真是个奇怪的人。
研究人类也是创作者经常会做的事。
“织田。”江野雪真从后面把下巴搁在织田作之助肩上,贴在头盔边说着,“你是小说里走出来的人吧。”
织田作之助放慢行驶速度,单手掀起挡风镜便于对方听见,语气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小说里不是有个金盆洗手的杀手吗?你也因此不再杀人,换言之,你就是小说里的人啊。”
“这好像并没有因果联系吧?而且我是先被小说影响才会不杀人,不是吗?”
江野:“不是的哦,织田。世界上不存在因果,也根本不存在时间,所以也就不存在你说的先后。”
自从上次与江野讨论问题被对方一连串不明所以的结论搞得头脑发昏后,再次从对方嘴里听到这类意味不明的话,织田作之助决定不再挣扎,“……这样吗?为什么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江野发出毫不夸张的吐槽,又想到森鸥外跟他说过,不是所有人都像江户川乱步一样可以和他无缝沟通,对织田也就有了更多的耐心与容忍度。
“时间、因果是人类基于自身理性而诞生的产物,不是客观存在的,时间更是人体的错觉。”
织田作之助左思右想,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但也不能完全说不存在吧……”
江野雪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松开环抱着他的双手,身体后仰舒展开来,外搭的针织衫被风吹起,“即便是日常生活也不足以证明因果,就比如现在,如果我从车上掉下去,你觉得造成这件事的起因会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不过你还是坐稳点比较好。”织田作之助再次慢下来。
然而江野却更加兴奋了,直接踩着摩托两边站起来,两手搂住织田的脖子,墨发肆意飘扬,金眸笑意浓烈。
“哈哈哈,没错!织田,没有为什么,只是我想!”
“别闹了,江野,你影响到我开车了。”
“啊,我突然有个灵感,但是一闪而过来不及抓住……”
“回去再想吧。”
“昂。”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半夜三点,江野被不识相的上司扫了兴致后便无法进入状态,洗完澡就睡了。
一夜无梦,醒过来后,床边多了一份报纸。
是织田专门买回来的,上面刊登了江野雪真的第一篇投稿。
叫《椅子人》。
主角是一个孤独阴郁的男人,他在工作期间变成了椅子,复古破旧的风格被办公室里的人当成垃圾丢了。
他先是来到堆积成山的垃圾场,被路过的爬虫、老鼠啃噬,后来终于被人捡了回去。
那是一个住在贫民窟的流浪汉。
男人在被捡回去后,被擦干净,用作普通椅子使用。
但是后来天气越来越冷,流浪汉为了不被冻死,锯下男人变的椅子的其中一条腿烧柴火。
当他的锯刀割破椅腿时,他在切口处发现了属于人的血液与组织……
——椅子人,活的薪柴。
在报纸不起眼的角落里,文章标题边写着这行字,以及作者署名:eno。
江野撑着下巴侧躺在床上,眼神挑剔地比较着其余内容与自己文章的占比,以及文末编辑评论:残忍荒诞的恐怖故事,立意扑朔迷离,小众风格,未成年谨慎观看。
明明当初他把完稿给乱步看的时候,对方还说过很喜欢。
为什么在这里就变成小众风格了?
一定是他们的问题!
江野起床,拿着报纸找到已经做好早餐的织田,“织田,文章你看过了吧。”
“嗯。”
“觉得怎么样?”
“很有意思,一看就知道是你的风格。”
江野眨眼,期待他继续讲下去,但同时手还在不安分地摸索着自己衣服外套的口袋。
织田作之助先他一步伸手,摸出一包还剩一半的烟放到自己手边,不认同道,“吃饭,现在不是抽烟的时候,而且抽多了牙齿会变黄。”
“你好严格啊,织田。”江野撇撇嘴,随后用手捏住嘴角两边的肉向外扯,露出洁白健康的牙齿与淡粉色的牙龈,仿佛在向他证明自己牙不黄。
“你看,不会变黄!”
织田作之助不理会他过于孩子气的表现,“那也要先吃饭。”
“哦……”
吃完饭,本该各自出去工作了,但江野不同于织田,工作时间可以随意摸鱼。
“家里的菜是不是没了,肉也吃完了。”江野雪真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的储存所剩无几。
“那我下班回来再买一点。”
江野摇头:“不用,现在的工资光是交房租都很吃力了,正好我想试试新做的钓鱼竿。”
织田作之助觉得可以,“那我等你的成果。”
转身准备出门,走了两步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又回头看向抱着新制成的银灰色鱼竿的江野,“这次不是拆家里的东西做的吧?”
因为在这之前,江野每有新作品完成,家里都会莫名其妙少些东西。
不知上次被他说过以后有没有改正。
江野雪真乖巧地点点头,“是薅组织的羊毛,放心啦织田。”
“……那就好。”
织田作之助走后,江野带着钓鱼竿和水桶向附近的河道出发。
来到岸边,江野观察了湖面几秒,才将饵钩甩下去。
他单手持竿,空着的手掏出烟盒,轻轻抖两下便抖出一根烟。
张开唇形姣好的嘴叼住,烟盒放回去后又去摸索出打火机。
咔嚓一声,低头就着火苗吸上一口,点完烟遂又放回口袋,为枯燥的等待添上一抹乐趣。
江野看上去15、6岁,行为举止却酷似在社会中浸淫多年的青年人。
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生于何年何月。
最初有记忆的时候,他已经在战场上了。
就像是个为战争而生的机器,不会受岁月影响。
但是转念一想,机器也会因为年久失修而老化,就算经常修理也会被更新的机器替代。
果然还是人类吧,比较特殊的人类。
不是还有像与谢野晶子一样可以救活濒死的人这种特殊能力吗?
他或许也差不多。
这时,积蓄的烟灰掉落,握着钓竿的手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拉扯饵钩,还挺沉的。
钓到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所收获,江野雪真改用双手握竿,稍稍吸了一口气就轻易将鱼竿撑起。
水声哗哗,在河面掀起不小的涟漪与水浪。
“唰”得一声,巨大肥美的鱼终于露出了水面。
江野在那一瞬间露出无比惊喜的笑脸。
但在看清了是什么后,脸上的笑容完全不复存在。
那是一个人,根本不是大肥鱼!
新制成的鱼竿不仅韧性绝佳,怎么扯都不会断,而且被他改造成能够迅速收缩回最初状态,所以一钓起来,他就能顺利地接住钓到的鱼。
但是现在,手里抓着的却是一个黑发少年脆弱的脖颈,凌乱水草挂在少年头上,混着水珠滴滴嗒嗒地流下,砸在他手上。
被饵钩恰巧勾住上衣领口的少年本来闭着眼,忽然从与空气隔绝的河流里被拉出来,窒息感全然消失。
他张开嘴猛烈咳嗽起来,疑惑地睁开紧闭的双眼。
江野雪真看到那双鸢色眼睛里面黑沉沉的怨气与不满。
臭小鬼,擅自出现在他的鱼塘(?)还敢这么嚣张。
江野掐着少年的脖子将人扯近,同时吸了口烟,紧接着呼气,将烟雾喷在对方宛如水鬼的苍白的脸上。
本来就呼吸不畅的少年被他这一举动弄得咳嗽不止,硬生生把毫无血色的脸咳成充血的淡粉色。
“你快变成鱼。”
少年听到江野这么说着,甚至抓着他抖了两下。
“……”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