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红线
朱樱还是第一次来岳松雪的住处。这是二层小楼，院子里有翠竹环绕，叫做羽竹轩，清幽僻静，算是个不错的所在。
院子里，有一个小厮和一个侍女侍奉他，虽然他几乎从不使唤他们。他从前也是为人奴仆，当然知道为人奴仆的滋味。
“行了，以后我也是你的丫鬟了。”朱樱笑着扭头看向他。
“我来做你的丫鬟。”岳松雪被她逗笑了，握住她的手。
“那我使唤你，能使唤得动吗。”朱樱小声问他。
“当然。”
“你去，嗯……”朱樱认真想了想，居然也不知道该怎么使唤他，“你去……”
他突然觉得她可爱，遂笑着把她抱起来：“要我去干什么？”
“烦死了，放我下来!还有人在看啊!”她又羞又急，用左手拍他。
“不要。”他摇摇头。
“诶。”她看了看他，突然又不羞不急了，还摸了摸他的脸，和他对视，“你长得这么好看啊。之前都没细看过。”
“是吗。”他被她夸得忍不住笑起来，“比那巧儿呢。”
“什么巧儿。”
“就是，你讲的那个故事。那个小狐狸。”他说着，语气哀怨起来，“不要跟你说了。你都忘了。”
“行了行了，想起来了，你比她好看。”朱樱笑着掐了掐他的脸，“作为补偿，再给你讲一个。”
“进屋讲，外面风大。”他说着，忙抱着她进屋上楼，把她放在自己床上坐好，关了门，然后坐在她身边，等着她讲故事。屋里静悄悄的，好像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色朦朦胧胧的将黑未黑，屋里没有点灯。
她拍了拍他的被子，想了一阵，他就那么眼巴巴地等着。她瞥见他头上的红发带，想起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位李老爷。这位李老爷是个大商人，家里很有钱，妻妾成群。有一次，他出门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做生意，要走水路，坐船，坐个好几天。”
“行船到深夜，这李老爷在床上，晃晃悠悠地睡不着，就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外面吹风。这艘船可不小啊，载了不少的路人。只不过，此时已经快夜半子时了，少有人出船舱，甲板上只有李老爷一个人。晚风吹着，涛涛流水向东而不复回，天上一轮孤月相伴。他突然觉得寂寞，便叹了口气，止不住地想，此时，如果有二八佳人在侧，那多是一件美事啊。”
“正在想，就听见一个年轻姑娘悦耳的声音。‘这位官人。晚风习习，春江花月，如此良辰美景，您怎么叹气啊。’这李老爷扭头一看，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姑娘。这姑娘有着一张俏皮的小圆脸，皮肤白皙，一对妩媚勾人的眸子。李老爷和她没说两句话，便起了色心。这姑娘呢，也有些轻浮，居然就真跟他回了船舱，一夜春宵。”
“什么叫，一夜春宵。”他狡黠地笑着，故意问道。他当然开始隐隐约约了解这些男女之事了，只是故意问她，要她害羞。
朱樱听出他语气中的促狭意味，就笑着一拍他：“去死!你分明就知道。不许打断我讲故事。”
“好吧。”他乖乖地低下头，握住她的手。
“春宵过后，这姑娘说，她有丈夫，不敢和他过多纠缠，便匆匆离去了。李老爷就对这姑娘魂牵梦绕，只想再和佳人云雨一番。次日晚，他还是睡不着，就又去甲板上看星星，看月亮，等着漂亮姑娘。夜近子时，那姑娘又出现了。两个人一番温存，这姑娘再度匆匆离去。第三天，还是如此。”
“李老爷对她简直着迷，无时无刻不想她，日日夜夜要她陪伴。他要这姑娘抛下丈夫，跟着自己回家去。这姑娘怎么肯啊，甚至连姓名也不愿意告诉他。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李老爷偷偷把一根红线系在这姑娘的手腕上。这红线还是一卷呢，很长很长。李老爷的想法是，要顺着红线，知道这姑娘的去处，无论如何要说服她跟着自己。这姑娘云雨之后，便又离他而去，浑然不觉自己手腕上被系了红线。李老爷本想马上跟踪她去，却不知怎地睡着了。第二天，天光大亮才醒过来。”
“他醒过来，便急不可耐地顺着红线去找人。他捋着长长的红线，兜兜转转，想不到，他越走就离船上的牲口棚子越近。终于，在臭气熏天的猪棚子里，这根红线就绑在一头小猪的前蹄上。这小猪见了他，好像还很不好意思，哼哧了几声，扭过脸，怎么也不肯看他。”
“这李老爷又羞又气，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再不敢在外面胡乱勾搭了。”朱樱讲到此处，便止不住地笑起来。岳松雪听着，神情复杂：“难不成。那姑娘是小猪变的吗。”
“是啊。”朱樱咯咯咯地乐出声来。
“你不是小猪变的吧？”岳松雪警惕地问道。
“是啊，我就是小猪变的。怎么样？”朱樱调皮地歪了歪脑袋，还哼哼地学了两声猪叫。
岳松雪扑哧乐出声来，戳了一下她脸上的小酒窝：“若天下小猪都是你这模样，再没人舍得吃了。”
“小嘴真甜。”她笑着，捏了一下他的嘴。
“要尝尝嘛。”他脑子一热，问她。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屋里光线昏暗，她看不见，他的脸已经红了。
“谁要尝这个。”她没反应过来，只当是玩笑，便捂住他的嘴，轻轻一推，“对了，这时候该吃晚饭了吧。”
他回过神来，羞得说不出话来，几乎是冲出门去，逃进小厨房做晚饭。
是啊，我在说什么啊，这有什么可尝的。
朱樱习惯了他惜字如金，浑然不知他的想法。便顺手把灯点上，坐在书桌前，看他写的字。岳松雪从前是被教过认字的，却没机会写。此时有机会拿起笔来写字，当然是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去练。字体虽然笨拙幼稚，却也规规整整，很用心的样子。朱樱翻着翻着，突然看见自己的名字。她挑挑眉，细细翻下来，好像每页都有这么两个字。她看着，也不禁拿起笔来，用左手笨拙地在纸的空白处写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好像很漂亮，写的时候，总让她想起苍松白雪。
那他写我的名字呢？他还没见过野樱桃，该想些什么呢。
她翻开他正在读的书，也不太看得进去，只是木然地慢慢翻阅，像是看见他天天坐在这里，认认真真看书。正在愣神，就听见他在外面喊她：“吃饭啦。”
她回过神来，把桌子上的纸理整齐，出门去。饭桌上是一大盆煮的宽面和几样小菜。宽面里放了肉丁和菜丁，小菜也很新鲜。朱樱左手拿筷子，吃得很娴熟。多年练暗器，她的左手也很听话。岳松雪本打算喂她，此时只得作罢。
“还挺好吃，是你做的吗。”朱樱笑着问他。
“嗯。”他有些得意地笑了。
朱樱吃了两口，感叹道：“若是大熊在，只怕都不肯离开你身边了。这狗子最是贪吃。”
“怎么不带狗子来。就把它一个人，呃，一个狗扔在燕掠阁吗。”
“拜托了燕兄帮我照顾，带着它不太方便。”
他听她这么说，就小声嘟囔着：“燕兄。他待你很好吗。”
朱樱被他逗笑了，煞有介事地闻了两下，说道：“谁啊，吃面条放了这么些醋，都酸到我这里了。”
“哼。酸你就别吃了。”岳松雪被逗得不好意思，作势要抢她的碗。朱樱忙把碗向自己的方向一揽：“谁说不吃了。你就算给我生灌醋，我也得吃啊。”
“算你嘴甜。”他说着，害羞地笑着，低头吃面。
“你怎么这么娇羞啊，跟小媳妇似的。”她瞥了他一眼，随口说道。
“你不喜欢吗。”
“喜欢极了。”她吃着，又补了一句，“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听她这么说，不知怎的，有点感动：“就算你是小猪变的，我也会喜欢你。”
朱樱本来在专心吃面喝面汤，此时被他这句话呛住了，忙把脸扭向一边，咳了起来。他不敢再吃，委屈地说道：“我没有说你一定是小猪变的。我只说，如果你是小猪变的，现在变回去也行。我还会喜欢你的。”
朱樱咳了一阵才止住，哭笑不得：“天才，我真是服了你。我怎么会是小猪变的。你想啊，我要是小猪变的，怎么舍得吃猪肉。”
“那你是什么变的。”
“我就不能是人吗。”
“谁知道是不是，我又不会法术。”
“行行行，我是妖精变的。快吃吧，食不言寝不语，一会面就凉了。”
岳松雪当然听出她的玩笑意味，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心说我怎么胡思乱想。她要真是妖精，干嘛给我讲妖精的故事，惹我怀疑呢。会不会我是妖精变的，但我自己不知道。哦，那也没关系，她说了，我什么样她都喜欢。
两个人刚吃完饭，就被岳宁瀚叫去见面。
朱樱还是第一次见定北王，面前的中年人，看起来和蔼慈祥，却有一种自然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跪在地上，不敢再看他，也不敢乱动，想起师父说过，王位对他来说是限制，他喜欢别人叫他庄主，便说道：“见过庄主。”
“请起。”岳宁瀚说道，“坐吧。如果是燕姑姑的徒弟，你我也算是平辈。”
“不敢。”朱樱紧张地坐下。
“哪里人士？”
“靖城人士。”
“多大年纪。”
“二十岁。”
“年纪相当。看样子，你们两个你说了算。什么时候成亲。”
“还要看我师父的意思。”
“嗯。”岳宁瀚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他是偷跑出来，偶然到我的客栈里。当时他身上还带着锁链，全身都是伤，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我觉得他可怜，就收留他当店伙计。后来，为了找他，全城戒严。本来他是要被抓回去的，是他家小公子帮他解围，还给了银两，让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后来，我们逃跑的路上，总是听说洛城繁华，心向往之。尤其是，我师父也在这里，我们就去了燕掠阁。前阵子，若非岳公子来挑选陪练，他也不会来青峦庄。”
“别紧张，我不是盘问你。”岳宁瀚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闲聊而已。”
“抱歉，我实在是担心他的处境，失礼之处，求庄主恕罪。”
“无妨，人之常情。其实，你们还未成亲，他的所作所为，不会牵连姑娘。姑娘又何必紧张呢。”
“无论是否牵连，我都算是知情人。朱樱自知人微言轻，此事又和我未来的丈夫有关，可能我的说法不足以为信。不过，事关重大，相信庄主也不愿意糊涂了事。我能做的，只有实话实说，知无不言。”
“嗯。”岳宁瀚心说这傻小子有些傻福气，这姑娘可不算傻。
朱樱说完，心都快跳出来了，拿起茶碗的盖子想喝一口茶，岳宁瀚听见了盖子和茶碗之间微微的碰撞声，便看过去。朱樱不好意思再喝，把盖子盖回去。岳宁瀚笑了笑：“行了，去吧。你们尚未成婚，注意分寸，免得惹人闲话。”
“是。”朱樱站起来对他行礼告退，出门的时候，如获特赦地舒了口气。岳松雪被她逗笑了：“紧张什么。他又不曾为难你。实际上，他不喜欢为难人的。”
“那是对你。”朱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