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嫁
岳松雪被一群女人簇拥着,去他的“闺房”里。她们看着他纵声大笑,对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有的甚至偷偷摸他两把。因为朱樱的缘故,他不敢发作,只能忍着。他觉得自己在她们眼里,穿不穿衣服没有任何区别。对她们来说,他除了这副皮囊,没有任何用处。他想起了自己做犬奴的日子。他的主子,一边做他的主子,一边告诉他,他自己才是自己的主子。他想着,不由得一阵茫然。如今脖子上的锁链被卸下去,怎么好像又被套了另一个锁链,比金属链子更加结实。
他泡在浴盆里,忍不住想着她。水汽氤氲,胳膊搭在浴盆的边缘上,他看着自己头发滴下来的水珠。他想的是,大可以一走了之,就像当时,她也可以把自己交出去一样。
罢了。如今已经到这个地步,哪有往回走的道理。若是为了她死,也算对得起她。大不了给她解毒之后,两个人试试看,能不能一起打下山。
他正在想着,门一开,杜冷月从外面走进来。他戒备地往盆里躲,她走近,挑起他的下巴,看着他,一笑:“美人,还颇有几分姿色呢。”
“你要信守承诺。”他说道。
“那是自然。”杜冷月摸着他的脸,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神,“真是不错。一定很厉害吧?”
他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很厉害,却被她从浴盆里揪出来,推到墙边,按着坐在地上,凑上来吻着。她的手不老实,胡乱摸着他。那是一种羞耻的酥麻痒感,可是被人威逼胁迫,他觉得,就像是有铁链子紧紧勒着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墙和地面冷硬,她的接触让他窒息。他嫌恶地推开她,抹了抹自己的嘴。她一个耳光用力抽过来,捏住他的脸,强迫他张嘴,将一颗药塞进他嘴里。他咳嗽着,想把药吐出来,可是这药入口即化,已经被咽下去了。
“这药丸,会封锁你的经脉,敢用内力,就是剧痛奇痒无比。”杜冷月看着他惊怒悲愤的眼神,就更觉得快意。地上跪坐着的人身材优美健壮,一头凌乱的半长发,那双眼睛里噙着的不知道是泪还是雾气,湿漉漉的格外惹人怜惜。他努力想让自己吐出来,干呕着,她不住地大笑,背着手出了房间。
他试着催动了一下内力,果然是全身发疼发痒,让人难以忍受。他绝望地靠在墙边,心说完了。如果洞房花烛夜过后,她不信守诺言,没有给朱樱解毒,自己也是毫无还手之力,连自己都没法保全,更不用说保护她了。
次日,岳松雪被按着坐在梳妆台前,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地给他梳头发,化妆。他看见自己这一身,他听说,这就叫凤冠霞帔。她讲的那个故事里,巧儿好像就穿着这样一身。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华贵的发饰,掺了不少的假发才撑起来。弯眉明眸,鲜红明艳的嘴唇,胭脂是淡粉色,透着害羞,原来那狐狸这么香,这么漂亮,难怪能骗了书生为她生,为她死。
哦,是了,掌柜一定是狐狸变的。怎么叫我为她死,我也没觉得后悔呢。只是这可怜的小狐狸,除了迷惑我,没有别的法术,今天要和我一起死了。她死了,我也死了,她的狗怎么办,她那么宝贝它。
他想着,不知怎的,一行泪掉下来。给他化妆的女子反而一阵欢呼起哄,笑着:“美人梨花带雨呢。”
“真是我见犹怜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还要哭嫁呢。舍不得娘家吗?”
岳松雪一语不发,神情黯然呆滞,任由她们笑话捉弄。红盖头蒙在头上,眼前的世界只剩下漆黑,和暗红。
“小娘子,可扮好了吗?”杜冷月的声音。
“再让我见见她。”岳松雪站起来,说道。
“洞房之后,我就让你见她。”杜冷月阴森森地笑着。
“若是不让我见她,你什么也得不到!”他顺手抄起一支簪子,比着自己的咽喉,语气狠厉。
“好,你别急。我带你见她。”杜冷月轻轻拉住他的手,安抚一般地拿过他手中的发簪,继而突然将他扭在地上,制住他,让他动弹不得。杜冷月武功很好,不能用内力的岳松雪,怎么也挣扎不过她。
“来人,给我捆住了!”杜冷月吩咐着,“嘴堵上!”
岳松雪被人把布条塞进嘴里,用极粗极结实的绳索,像捆牲口一样捆着。盖头仍旧被蒙在头上,他是被扛着,送着去拜堂成亲。他觉得,这时候自己好像活着和死了没区别。
锣鼓鞭炮声,叽叽喳喳的女孩说话声音,一片欢腾喜悦。他被按着跪下,听见有人喊“一拜天地”,头就被硬按着往下拜。正要磕在地上,却听见一阵凌乱的打斗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岳松雪!别拜!”
他觉得按着自己的人都跑开了,就惊地向声音的来源处扭头看去。盖头被剑尖挑开,面前的人正是朱樱。一对红豆耳坠,衬得她脸色苍白,她的眼神比手中的剑更冷更利。二人对视,她看着他含着泪的眸子,给了他浅浅的一个微笑,划开他身上的绳索,他站起来,拿出堵着自己嘴的布条。
“是做梦么?我们都死了吧?”他说着,泫然欲泣。
“没。我慢慢给你解释。”朱樱挡在他和杜冷月中间,“这女人,是很漂亮。但你不能嫁给她。”
“我没有要嫁给她,是她逼我。她给我吃了药,不叫我用内力。我打不过她。”岳松雪轻轻扯着朱樱的衣服。
“这女人,把她的男人都关在房间里,动辄打骂,用药生情。听话的会好过一点,不听话的就折磨成疯子。比犬奴还不如。”朱樱持着剑逼近杜冷月。杜冷月一身红色喜袍,连连后退,朱樱一剑掠过去,杜冷月就地一滚,拿到了一柄刀,正要还击,背后就又是剑刺过来。燕于飞手中的剑不留情,一招一式和朱樱类似又不同。朱樱的身形难以捉摸,落花残影一般。燕于归的招式精简狠厉,举重若轻。以一敌二,杜冷月根本和他们过不了几招,就被两个人用剑对穿。周围的众喽啰哪里敢上前,都拿着武器远远地看着。刚有一个人要带头冲上来,燕于飞一挥衣袖,一蓬药粉从他袖子里弥漫出来,一股异香,闻到的众人都觉得全身瘫软,拿不住兵器。
燕于飞笑着向岳松雪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脉,从自己腰间拿起一只荷包,摸出一粒药递给他:“吃了吧,这是琼珠碎玉丸,可解百毒。”
“吃吧,燕兄也这样给我解了毒。”朱樱看出岳松雪的迟疑,就说道。燕于飞又给了她一粒,她吃下去。
岳松雪把药丸塞进嘴里,燕于飞笑着,大声说道:“怎么样?你们大王死了,你们怎么说?”
“燕兄,就交给你吧,我实在是……”朱樱一阵头晕,手搭在岳松雪胳膊上。燕于飞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你们先下山,我应付得来。”
岳松雪搀着她,她身上还有余毒未清,已经没了力气。两个人离开众人,找了僻静之处坐下,朱樱告诉他发生的一切。
小四当时无处可去,就跟随燕于飞,一路往前走。燕于飞有马车可乘,脚力很快,早他们一天来了这里。小四只是没有习武的普通人,舟车劳顿之后,根本没有精力再出去玩。燕于飞却耐不住寂寞,一定要吃吃玩玩。小四被一个人留在客栈里。燕于飞回去,就发现小四失踪了。
燕于飞一番打听查问,就知道城西悬月山有一伙山贼,专门盯着俊俏的男子。燕于飞追到这里,刚找到小四,就看见了朱樱。那时中毒已深的朱樱被扔在后山,几个喽啰正要补一刀,结果她的性命。燕于飞把她救下来,给她解毒。她这毒很难解,不仅要吃药,还要把毒血尽数逼出来。燕于飞想的是,岳松雪这里还不算太危险,顶多是给人家当新郎,暂时是死不掉的。而朱樱这毒越久就越危险。因此,他就先安顿好小四,又给朱樱解毒,才来救他。
朱樱说着,一挽衣袖,左手臂上是几道深深长长的伤痕,泛着青紫色,并没有流血。她忍着痛,用内力催动,伤口淌出来的不是鲜血,是黑紫色的血,她忙用手帕接了一下,这血黏糊糊的,好像刚淌出来就凝固了。岳松雪看着都觉得疼,歉疚地说道:“都怪我,惹了这番祸事。”
“怎么能怪你。听说,你这是为了救我才自投罗网的。我真的很感动,但是以后就别犯傻了。你想,她当时是因为打不过你,才这样骗你上山。你只要上山,受她胁迫,嫁给她之后,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她怎么会费心给我解毒呢。所以,结果就只能是,我被杀死,你被强迫着嫁给她。这么多人看着你,她用毒来折磨你,你跑都跑不掉。”
“那该怎么办。”
“就该扔下我赶紧走,保全你自己最要紧。至于我,有条件,好生落葬就是。没条件,也不要曝尸荒野,我就很满足了。”朱樱伤感地笑了笑。
“你怎么这样说!要我看着你死吗!”他听着,就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被气晕。
“不是,我知道你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但是这时候,你好生埋了我,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何必把自己也搭上。”她说着,怜爱地摸了摸他鬓边的流苏发簪,小心翼翼地给他拆头饰,“这些很重吧?”
“你在心里,就是这样想我的。”他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气得不想看她,打掉她的手,一扭头,站起来就走。她忙追上去:“我不是怀疑你的人品,只是……”
“你再说?”他气愤地回头看她,她刚刚解毒,此时一着急,就有些头晕。他忙搀了她一把,她扶着他,缓了口气,说道:“我没有说你不讲义气。只是,不想你做无谓的牺牲。我知道你待我好。但是你待我这么好,我受不起。”
“别说了,你到底有没有解毒?”他看见她脸上仍旧泛着青灰色。
“没事,死不了。只是真正解毒还要几天。”
“我背着你吧。”
“不用,我走得动。”
“我背着你吧,你不重。”他蹲下。她只得爬上他的后背,她离他这么近,甚至能闻到他脸上的脂粉香气,不由得呼吸急促了几分。
“你呼吸好快啊,很难受吗。”他问道。
“你太香了。熏得我上不来气。”她脸一红,答道。
“我觉得还挺好闻的。”
“还行。”朱樱叹了口气,“你就这样下山?男新娘?”
“很难看吗?我觉得挺好看。”
“好看极了。就是很奇怪。会有人笑你的。”
“我才不管。”他被夸好看,就有些得意,“你说,那个狐狸变的巧儿,我和她比谁好看。”
“你好看。”朱樱被他的比较逗笑了。
“那如果我来骗你,你会不会答应。”
“你不用牺牲色相来骗我了,就凭你这次舍了自己来救我,我也得一命换一命地报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