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脸像是要烧起来,朝宛飞快钻进被褥里,不敢听女人接下来的话。
她果然听到了。
手机落在被子外,熄灯的狭小民宿里透出一片白光,映出窸窸窣窣不安分的被褥。
季檀月没有着急,垂眼,唇角微扬。
良久,她才敲了敲桌子,用细微声音吸引来朝宛注意力,柔声说:
“怎么躲起来了?这一阵信号才好一点,我想看看你。”
朝宛在被窝里闷了几分钟,整个人都像是被扔进蒸笼里熏过一遭,燥得不敢和女人对视。
“季老师,对不起……”她低头认错,声音细若蚊蝇。
季檀月不置可否,支着下颔盯了她好一会儿,险些让朝宛以为是真的生气了。
“你喜欢狗狗吗?”忽然,女人开口。
朝宛支吾着,偷偷瞥一眼视频通话界面,“喜欢的。”
刚才像被鬼迷了心窍一样,话不知不觉就脱出了口,可是她并没有说谎。
“那正好。”
通话界面中,朦胧光线忽然混进来一团雪白绒毛。一只品相貌美的萨摩耶进了画面,靠在季檀月身边,吐着舌头向朝宛微笑。
朝宛睁大眼,与突然入镜的纯白色狗狗四目相对。
“借宿的人家养着的,可怜巴巴地待在我房间不肯走。”季檀月抚摸萨摩毛茸茸的脑袋,看见朝宛一副愣愣神情,笑,“喜欢它吗?”
朝宛点头,看着对面女人与白毛狗狗温馨相处的画面,不自知地露出微笑,小声说:“很可爱。”
“汪。”萨摩嗲嗲地叫了一声,凑过来,像在好奇地打量着手机里的人影。
竟然把季檀月的抚摸都忘到脑后了。
“好乖呀……”朝宛心都化了,在界面外,脸红着用手去碰画面里的毛茸茸脑袋。
忽然,通话界面一暗。
光再度透进来时,角度已经又回到了刚才,季檀月垂眼旋开面霜盖子,开口:“好了,已经很晚,早些睡。”
朝宛不明所以。
但很快听见对面当地人语气略显抱歉的声音,那团白绒毛球也甩着尾巴和主人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她有些失落,“好的。”
为什么不让她看狗狗了。
季檀月没有说挂断,朝宛只好就这么不自在地盯着画面看,看女人用指尖捻起乳霜,安静做睡前护肤。
看着看着,在沉默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子里太热的缘故,忽然和季檀月对视,她觉得脸有点发热。
让她看这么日常的事,总有种暧昧的亲密感。
像是……什么都准备好之后,季檀月就会如同在别墅里那样,将她揽进怀里,一同入睡。
朝宛咬了咬唇,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还是在拍戏的档期里,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对面,季檀月整理好一切,视线移至视频界面。
看见女孩一副困惑神情,脸微微泛红,她禁不住笑了一下,柔声开口:“在想什么?怪我刚才没有提醒你,刚才就可以挂断去睡觉了。”
朝宛乖乖点头。
困劲涌上来,而且季檀月都这么说了,她微阖双眼,轻声答:“晚安,季老师。”
那边安静了一会,旋即画面模糊。
像是有人将手机贴在了唇边,传来的声音清晰动听:“晚安。”
带着耳机,耳廓顿时滚烫起来,朝宛在黑暗中按下挂断键。
声音却似乎依旧在耳边萦绕。
从傍晚到深夜,担心的事总算告一段落,这一夜朝宛睡得很安稳。
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季檀月和白色绒毛狗狗挤在一起,发丝间长出了软软的耳朵,凑过来亲吻她。
那双凤眸中竟湿漉漉的,藏着很多委屈情绪。
好像在说:“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它?”
朝宛被吻得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挣脱开,又被扑了个满怀。
她只好笨拙地去回吻女人,小声说:“喜欢你呀,季老师……”
她看见女人身后的尾巴很快开始摇晃,心也不知不觉地柔软起来。
大着胆子去揉季檀月头顶的耳朵,却一不留神,被女人按倒。
季檀月像黏人的狗狗一样用脸蹭她,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盛着很深的眷恋,又迫不及待地来吻她。
直到将她弄得一团糟。
朝宛实在招架不住。
最后,她意识混沌地阖上眼,周身都是难以启齿的触感。
可还没有休息半小时,却忽然听见身边一阵嗡嗡响声。
朝宛迷糊着去摸,把定下的闹钟关掉,坐起身。
才发现睡衣下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而且……
窗外隐隐现出朝阳的暖绒轮廓,小岁揉揉惺忪睡眼,捧着两份早餐走进来,“朝朝,开饭啦。”
视线移到床上,她发现被子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有人在里面打滚。
听见声音,顿时平静下来。
朝宛从被子里冒出头,头发现出几分杂乱,脸愈发红了。
“早安。”她小声说。
随便垫了下肚子,咽下杯中最后一口咖啡,朝宛听小岁讲今早的趣事:
“原来当地人一点都不凶!昨天我付款时不是以为那位大娘想逼迫我快点结账吗,原来是因为我听不懂当地的话呜呜,她是想帮我先垫上钱……”
朝宛笑了一下,“是吗?真好呀。”
不过她从昨晚就知道了,因为从和季檀月的视频通话里看见了可爱的萨摩,还有那户温柔的寄宿人家。
想着,刚才起床时眼前的场景正一幕幕复现。
朝宛咬了咬唇,脸颊温热。
可是……昨晚怎么会做那种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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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搭置的木棚里,化妆师呼吸着干燥空气,给季檀月和阮柔补妆。
这场戏其实直到昨晚也没能拍出程楼想要的感觉,于是占用了第二天的些许行程,继续补拍镜头。
剧组人员长时间分居两处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有统筹提议把在民宿的人都接过来,据说又雇了一队骆驼向导。
季檀月低头,任由粉扑在脸上轻拂,沉默关注着手机消息。
屏幕上是一条消息。
[季老师,我们出发了。]
“大部队可能还得两个小时才到。”阮柔看女人格外注意消息,心中了然,笑着打破沉默。
“季老师,马上最后一镜,早些收工,然后咱们剧组一起吃顿汇合饭。”
就差没直说,“也和你现在想的那个人一起”了。
季檀月颔首,唇边蔓延弧度,没有作声。
场务打板。
影片最后一幕开始拍摄。
大历三十二年,李西川平定朝内逼宫叛乱,回归大漠。
重游故地,年轻女将军身上多出许多为誓死护卫大芸留下的骇人伤痕。
波谲云诡的政治旋涡,恐怕无人能全然抽身而退,就连一力扭转大芸衰败前调的李西川也不能。
身披布衣铁甲的女将军蹲身,在萧条无边的澄黄中,用粗粝手指捻起一缕细沙。
映入眼帘的景象早就物是人非了,可她依旧禁不住唇喃喃轻碰。
没人知道李西川这句无声言语的真正含义,因为这是她尚在狼群时习得的语言。
“我将永佑你的安宁”。
在两小无猜的那个夜里,她与皇女邂逅,共同沐浴在月色下,身后是净白沙漠与圆月。
小皇女偏头,认真听神情粗野莽撞的李西川不甚清晰地吐出这句话。
虽然听不懂,她还是那样认真听着,末了,眼睛完成笑意盈盈的月牙形状。
她说:“好呀,我们要做一世的好友。”
那时的小李西川根本不懂得中原话的含义,直愣愣盯着皇女看,一时竟忘了答话。
她听从本性厮杀、从未理会过人性的粗犷内心,头一次裂开了柔软的口子,淌出类似悸动的情绪。
李西川阖上了双眼,手无力地重落在沙面上,之前捻起的一缕细沙也融入荒漠。
她学会了中原话,也守好了她说的“家”。
可皇女却死了,由含云所杀。女孩再也不会笑着偏头看她,说出那一句“一世好友”。
李西川甚至不知皇女名姓,只知道大芸给她的身后封号——静昭。
“西川。”倏然,缥缈柔软的嗓音响起。
李西川怔住了,跌跌撞撞站起身,饱经风沙的双眸投向话音来源处。
这是她梦中皇女的声音。
静昭依旧穿着初见时那身荼白长绒袍,双眼澄净清透,从未沾染尘世淤污。
她微微偏头,笑意顿时盈满了双颊,“你来寻我了?”
李西川忙乱点头,抹了把脸,与女孩相望,嗓音喑哑,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究竟是梦,还是一切皆有转圜的终局?
“怎么不过来呀。”静昭如她记忆中那样,脸上浮现浅淡梨涡。
她微微侧身,声音也变得悠远:“你知晓么,它们在等你。”
女孩单薄身形后,逐渐,有诸多低矮的轮廓显现。
是狼,将李西川养大的狼群。
李西川仿佛脚下生根,牢牢站定。
她的视野里蔓延很多熟悉影子,但再也难以移开视线的,只是那个思慕良久的人。
静昭抿唇笑,伴着荒漠第一抹迫近月色,走上前来,与她并肩。
“你看。”她轻声说。
“我遵守我们之间的承诺了。”
一声羌笛月初斜,西风绕指故人归。
良久的安宁与沉寂,恍若终局。
可忽然,耳边一声嗤笑。
倏然,女将军平和神情变得紧绷,狼一般的眸子浸透寒意。
她看见,静昭半张脸隐入晦暗。
在女孩与含云近八分相似的脸上,纯粹笑意早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扭曲又兴致盎然的神情。
就连细枝末节处的习惯动作,都陡然改变。
这是场美梦,也同样是场噩梦。含云与静昭不甚相似,却又过于相似。
迎接她的,究竟是记忆中无瑕的静昭,还是与她缠斗数年的含云?
还是说,现在的一切美好场景,全都是噩梦转场时虚妄的幻境。
铮——
一声清脆铮鸣。
李西川拔剑,面露狠厉之色,直直朝着含云刺去。
同时,荧幕落入无尽黑暗。
“卡。”
机位后,程楼颔首,“过了,很好。”
阮柔收回道具,朝面前女人微笑点头,“季老师辛苦。”
除了剧组人员,没有人知道季檀月会在影片里分饰两角。含云,以及只在片尾出现的成年静昭。
截然不同的性格,角色之间的过渡与陡然转变却丝毫不显突兀,甚至带动周身气质转变,让阮柔险些以为刚才面前出现两个人。
季檀月早已恢复公式化笑容,客套寒暄几句后,没有多说的心思,匆匆离场。
稍显简陋的外景片场此时有些喧闹。
闲着的人手忙上忙下,帮刚刚抵达的大部队从驼队中卸下行李。
其中就包括从骆驼背上被扶着下来的朝宛。
“朝朝,你还好吗?”小岁用手在朝宛眼前晃了晃,担忧她有些苍白的脸色。
牵骆驼的麦色皮肤小哥仔细观察,笑着说了几句当地话,小岁没听懂,经由旁边的人翻译才明白,“晕骆驼了?”
急得不知所措,小岁正打算把人扶着带到阴凉处歇歇,身边忽然被一道清瘦身影笼罩。
季檀月微微蹙眉,将脸色苍白的朝宛带进怀里,察觉到她身子发软发热。
“季老师,朝宛晕骆驼了。”小岁小心翼翼答。
朝宛双眼微睁,睫毛被泪水晕得软趴趴垂着,头脑发沉。
旁边又陆续走过几个搬行李的工作人员,没注意朝宛悄无声息的状况,倒是偷偷看了季檀月好几眼,热切讨论着:
“刚才那一镜的反转留白,太惊艳了……”
“季老师和阮老师演得真好,相爱相杀呜呜呜,我宣布我嗑到了。”
思绪清醒了些,却忽然听见这几句话。
朝宛抿唇,心中莫名有些空落。
“我看将军和长公主才是剧组唯一指定官方cp,爬墙了爬墙了。”
季檀月没有在意旁人的言语,只是捏了捏朝宛的脸,“睫毛在颤,晕骆驼这么难受,还想装睡吗?”
朝宛更委屈了。
她偏头躲开女人的触碰,声音还有点低弱,沙沙的:“……不难受了。”
睫毛依旧湿漉漉的,垂落下来,遮住眼底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