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茫茫海面上,停着一艘货船。
船只已不知在此等候多久。
海风时而东吹西过,时而南来北往,荡起海浪层叠,可除此外却始终不见其他异动。
甲板上,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仿佛站立在海风中。
一阵风过,只扣了两颗扣子的纯黑色衬衫不羁地张扬着。
凌乱的发丝打在眼睫上,遮住了他凝望海面的视线,他不耐烦地随手拢开,半点也没有往日的精细和洁癖。
镜生站在那里看了许久,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为他披上风衣:“探查的人回来了,还是没有动静,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等。”
司鳟眼眸沉沉,嗓音似压抑着不见天日的深哑:“继续下水去探,扩大搜寻范围。”
“是。”镜生走了两步,回头望着司鳟的背影:“你这么在意她的生死,真的只因为她有利用价值吗?”
没有人回答,镜生已经走远,他像是知道司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似的。
甲板上又只剩下司鳟一人,镜生的问题长久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这么在意,只是因为要利用她吗?
得知她进了735,连夜带人赶来这里,一遍又一遍地搜寻入口附近,彻夜不眠地凝望海面,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用她?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又被自欺欺人地压了回去。
天色渐暗,四周却依旧安静。
镜生再一次回来,摇了摇头没说话。
司鳟终于失去耐性,黑沉着脸大步下船:“我亲自去找。”
灰麻色的风衣轻飘飘落在甲板上,司鳟身影已经不见。
镜生紧跟在他身后下水,两人水性差不多,明明前后脚入的水,两人之间却愣是拉开老长一段距离。
哪怕隔着海水隔着氧气罩,都能看出司鳟身上的焦躁和担忧。
一瞬间闪过的念头里,镜生希望那个叫刑月的女人就这么葬身在735里不要出来了。
司鳟当局者迷看不清,他作为旁观者却看得再清楚不过。
不知是不是老天向来喜欢不遂人愿,就在镜生这么想过之后,平静多时的海水却忽然闹腾起来,暗流不知从何处产生,毫无规则的翻卷着水流。
“危险,快走!”镜生急忙去拉司鳟,却不想司鳟想也不想地甩开他,向着暗流更急处快速游去。
刑月,你最好给我活着……
——
轰隆!
一声巨响,735的入口突然爆开,不要钱的海水瞬间倒灌进来。
刚走出通道的众人看着眼前的蓝色水幕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个个都傻了眼。
最先反应过来的臣一刀忍不住破口大骂:“白江你个小王八犊子,你他妈故意的是不是!”
他就说在裂里的时候白江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答应再跟他来一趟,原来早在这儿等着呢。
这下好了,入口既毁,以后这735可以说自成一片天地了,里头的傀儡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眼见将被卷进海里,跟在臣一刀身边的罗帝急忙就想回头找顾欢岁:“欢岁,快戴好氧气罩!”
只是浪头当前哪容得人做反应,海水铺天盖地砸下来,臣一刀眼疾手快扯过他:“走!”
顾欢岁哪里见过这阵仗,她反应本来就比常人要慢一些,又受了惊吓,听见罗帝的声音后才慌张去拿氧气罩,可还来不及戴上就被海水给卷跑了。
“咳……救……”被海水呛到的感觉太难受,像是有人同时大力砸着你的脑袋,掐着你的脖子又强迫你不停地喝水一样,欢岁惊慌地挣扎起来。
只不过这样的惊慌也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下一瞬一个新的氧气罩已经罩在她口鼻上,有人正拉着她往外游。
顾欢岁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看见刑月清冷的侧脸。
她把氧气罩让给了她……
蔚蓝色的海波中,刑月的身影像鱼一样灵动,在□□的暗流中紧紧拉着顾欢岁往海面游去。
她后背的伤口隐隐裂开,血迹一丝丝混迹在水中,形成殷红的绫幔,和蕴蓝的海幕交织辉映。
红生蓝死,正是与天挣命时。
唯美却又残酷。
等带着顾欢岁顺利逃离第一波暗流后,刑月才回头遥遥远望了一眼。
没有看见白江的踪影。
出裂时白江故意留在最后,还特意叮嘱让顾欢岁跟着她,让罗帝跟紧臣一刀。
一来方便他单人行动,二来可以保证被水流冲散时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救出身旁的人。
那时她还不理解,现在才明白他之前说的事情交给他是什么意思。
他没打算让臣一刀毁了这里,却也得保证735里的东西出不去,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入口。
没有提前跟她说清,是怕她不同意他一个人去冒险。
层层海水中,怎么也看不见白江的影子。
看着水流最是急湍躁乱的出口,刑月心里揪了下,说不清是感动更多还是心疼和担忧更多,她只知道,如果白江出了事,那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后背伤口溢出的血丝越来越多,离海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刑月有些撑不住了。
水流太急,她又伤重,没有氧气罩还拖着一个人,哪怕她再强也有些吃不消了。
有人拽了她的手,刑月回头,见顾欢岁取下氧气罩想要递给她。
小丫头明明自己憋气憋得小脸都狰狞了,明明害怕得要命,却还记着她。
刑月勾了下唇,接过氧气罩换了口气,便又重新给她戴上。
她记得白江说过顾欢岁的情况,虽然平常看似没事,但最怕惊吓和不安。
她不想小丫头因为这些小危小险落下什么噩梦的阴影,所以哪怕再难,她拉着她的手也从没松开过一秒钟。
身后水流不停,一次又一次企图卷着她和顾欢岁回到海底深处。
刑月伤重难撑,视线越来越模糊,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又一个浪头打来,刑月呛了口水,力量和氧气都快消耗殆尽,身后顾欢岁情况更是糟糕,刑月心急如焚,咬紧牙拼命往上游。
就在她快撑不住的时候,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朝她快速靠近的身影。
是谁?
白江么?
刑月迷迷糊糊中只想到了那人,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习惯在最危险的时候呼唤那人的名字了。
宽厚的手掌伸到她面前,刑月下意识抓住。
有力的大手交握的一瞬,瞬间将她拉了过去。
下一秒,男人取下自己的氧气罩戴在她脸上,刑月得了氧气慢慢缓过劲儿来。
她缓缓撑起眼皮看向揽着她的男人,一时不由怔住。
司鳟,
竟然是司鳟!
他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救她,为何脸上会露出焦急的神情来……
这些“为何”一股脑塞进刑月的脑袋里,她却一个也来不及思考。
“走!”
司鳟强而有力的手臂搂紧她的腰肢,带着她就要离开,刑月却摇摇头将顾欢岁推给他。
她要他先救顾欢岁。
她竟然要他先救别的女人!
司鳟气得咬牙,他无法想象刚才看见刑月时的心悸,直到现在他的手指都还在颤抖。
可这该死的女人,竟然不知死活的让他先救别人!
他司鳟像是那么乐善好施的人吗?
见司鳟黑着脸不动,刑月也不求他,摘下氧气罩扔给他就要自己带顾欢岁走。
她一向要强,哪怕濒死也不会向他乞生。
司鳟太了解她,正因为了解,才知道她不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却是另一回事。
再强悍的人,也有理智失控的时候。
刑月,就是他司鳟失控的那个环节。
明明什么都清楚,可一看到她消瘦强撑的背影,还有后背那碍眼的殷红,他便没出息的妥协了。
刑月觉得手中一松,回头便看见镜生已经接过了快昏过去的欢岁。
下一秒她的腰间再次落入司鳟的臂弯,那手臂用力得像是带了怒意和恨意,强硬地携着她从重重暗流中逃出生天。
……
“哗啦”破水声响,刑月终于冒出了海面,她失力地咳嗽起来,脸色煞白一片。
司鳟抱紧了她,皱紧眉头道:“伤这么重还逞强,痛死你活该。”
嘴上毒得一逼,揽着人的手却一点也没松。
刑月咳够了,回过神来第一句话就是:“救,救他们。”
“不可能。”
司鳟想也不想地冷哼一声:“你当我做慈善的啊?”
尤其是那个白江,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伸以援手。
刑月已经没力气了,连自己都顾不了,更别提再入水救人。
她看着司鳟,眼中第一次带了恳求:“算我求你,救救他们。”
司鳟抿紧了唇,她第一次求他,却是为了别人。
见他不答,刑月深吸口气道:“若不然,你放开我,我也不用你救。”
她若救不了白江他们,今日必不会自己独活。
她虚弱地挣扎,司鳟脸色愈加阴沉:“你威胁我。”
她竟然用她自己来威胁他!
刑月摇头,“我欠他的,他活不了,我心永远难安。”
从未在司鳟面前露出过软弱一面的她此刻却红了眼眶:“司鳟,你若救他们,我心中感激,你若不愿救,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松开我,我自己去救。”
司鳟深呼吸了两三次,才勉强压住心头怒火,不耐烦地应了,“你先跟我回去,我再派人去找他们。”
刑月这才跟他回船,在水里生死关头顾不上,一到甲板上,海风一吹,整个人顿时从头凉到脚。
刑月打了个寒颤,下一瞬,灰麻色的风衣兜头罩下。
刑月抬起头,看见司鳟背对着她,正在吩咐镜生他们下水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