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栗城是个靠山近水的三线城市。
往东北方向,有座名叫翘翅的山,因形状如斜翘的羽翅而得此名。
翘翅山下有个吞水潭,栗城四季多雨,可吞水潭的水却从不见多,反而水位连年下降。
听老一辈的说,吞水潭里住着河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饮用河水。在吞水潭旁边,还专门建了河神庙宇,香火祭祀从未间断。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饮水。按理说栗城这个地方不管是旅游业还是鱼虾养殖,都应该发展得不错才是。
可怪就怪在这样一个山水城市,竟几乎断绝了这两样本该繁盛的产业。
在栗城,除了特定的水产供应商外,不管是超市还是散户摊贩,没有一个卖鱼养虾的。
旅游业就更不用说了,翘翅山四周都有带着封条的铁门紧锁,传言山里闹鬼,是以百姓无一敢进山的。
晚上十一点,整个栗城都渐渐安静下来,皎皎月白挥洒在城外的吞水潭上,为清澈的潭水披上圣洁霞衣。
忽然,波光粼粼的潭水无风自动,以某一点为圆心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原本寂静的水面像是被按动了开关似的,“咕咚咕咚”往外冒着水泡。
一道曼丽修长的身影忽然从吞水潭中跃水而出!
她仰头望月,玉白的脖颈微微摇动,如墨的长卷发随着这个动作散开,水滴从她的发丝甩落开来,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裹着月光的水滴如同在她身周打了一层星光。
像潭中的女鬼,又像月下的妖姬。
“又空跑一趟……”刑月失望地低喃出声,叹了口气自吞水潭中出来。
她脱下外衣拧了拧水,随手搭在胳膊上,朝着旁边不远处的庙宇走去。
这是一处河神庙,可刑月知道,这吞水潭里根本没有河神,死神倒是有好几个,可惜鲜少有人知道它们的真面目。
刑月望着河神像,嘴角扯了个笑。“虽然你不存在,但至少对我算是有恩。”
说罢,抬手熟练的从上供的碗里拿了个苹果咬在嘴里,又将后面的功德箱搬开,掀起黄色的桌布,从底下拿出不知道藏了多久的车钥匙。
“滴”的一声,车子解锁的声音响起。
“谢啦。”刑月潇洒地朝河神像一挥手,转身走出庙宇。
月光下,面目狰狞的河神像,在这一刻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刑月在那个废弃多年的旱厕后面找到了自己用青色车帐盖着的摩托车,一走数月,哪怕有车帐遮盖,摩托车也落了层灰。
她随手拍打几下,从后备箱里拿了件干净的皮衣换上,长腿一抬跨坐上去,戴上头盔,加大油门,摩托车瞬间如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市中心冲去。
……
夜市永远是一个城市夜晚最热闹的地方,即便时间已近凌晨,这里的空气中也依然飘荡着烧烤的香味。
街道两边摆着各式的推车摊位,烧烤啤酒小笼包,面皮麻酱煎蛋卷……各类美食争相斗法,引得夜猫子食客左右徘徊,不知今天吃谁家更能刺激肠胃。
人群中,有一人一狗。人散漫,狗嚣张,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不是你非要来这里吃烤肉的么,怎么到地儿又不安生了?”白江拉了拉牵引绳安抚身边渐渐急躁的狗子,打了个哈欠,牵着它来到烤肉摊旁,“老板,来两份,打包。”
“好嘞。”
在等待的时候,自家的大狗越发焦躁,不安地转了两圈,蹭到白江身边咬着他的裤脚,又冲某个方向嗷了一声。
“怎么了你?”白江笑着看他,只当他是贪吃。
“汪唔!”狗子叫出声来,目光警惕地盯着那个异样的方向。
与此同时,疾驰的摩托车声音越来越近。
白江皱了皱眉转过头。
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戴着头盔,身着紧身皮衣,骑着重型摩托车一闪而过。
这个点儿,又从那个方向回来的……
白江眼皮微眯,看着摩托车过处留下的车辙印和些许水痕,拍拍狗脑袋:“殿下,去看看。”
得了他的命令,殿下急冲出去,低头顺着摩托车轮胎印嗅了几下,“汪”得一声大叫起来。
果然是吞水潭啊。
只是不知道这位又是哪路人了。
“您的烤肉好了。”摊主的声音让白江回过神来,他接过烤肉道了声谢。
隔壁卖小龙虾的摊子前,一对小情侣直直地盯着刑月离开的方向,女生兴奋地挽着男朋友的手臂,“好飒啊!大宝,你不说你有摩托车驾照吗?”
“啧,你们女人懂什么?”男人不耐烦的鄙夷,“现在都是新能源车,那多环保,谁还骑摩托啊,就会装逼。”
白江眉头一挑,拽了拽牵引绳:“殿下,走了。”
路过小情侣身边时,白江扫了眼男人那搁在旁边的电动三轮车,眼珠一转抬手拍上男人的肩膀,贱嗖嗖提议:“兄弟,两轮的更环保,蹬着还健身呢。”
男人:“……”
最后在男人脸红耳赤的谩骂声中,一人一狗分享着烤肉扬长而去。
——
栗城博物馆。
白江半靠在栏杆上,他今天会来这里纯属意外,罗帝在网上看到有人似乎在copy他们旅行社的路线,包括他们去过什么地方,在哪儿拍的照片,都被人给翻了出来,还堂而皇之在网上售卖。
关于这种事,白江一向保持三不原则——不关心,不在乎,不给脸。
今天要不是路过这地儿,他还真懒得走来。
“嗡~”手机振动,罗帝发来微信。
天罗帝汪:【哥,你看看那儿有没有可疑的展品,或者有没有什么人对你的照片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的,咱们就从这里下手。】
白了个白:【可疑的展品没见到,可疑的人么,倒是有一个。”】
天罗帝汪:【别跟他客气哥,先拿下再说!】
白江嘴角抽了下,回了两个字:【女人。】
天罗帝汪:【。。。】
白江勾一下唇,收起手机,若有所思地看着右前方那道身影。
那个女人已经在那儿站了十来分钟了。
她穿着黑色细带背心,同色系的牛仔短裤,脚蹬过膝高跟靴,外罩一件灰绿色中长款风衣,利落干脆,飒沓不羁。
博物馆展厅里,透明的展览柜沿墙陈列,稀稀拉拉的人流走走停停,或驻足围观或小声议论。
只有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看起来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个心冷的女人。
白江眯着眼看了半晌,最后在心里落下了这么一句评语。
从她站在那儿到现在,他起码看见三四个男人跟她搭讪。
而她别说搭话了,连个眼神都懒得赠送。
或许还是个可怕的女人,白江心想。
因为她一直盯着的那个展柜。
别的展柜里是什么白江不知道,可女人面前的展柜里只有一张照片。
白江再清楚不过上面是什么内容。
因为那是他拍的。
这人……
白江咂了咂嘴,舌尖舔过牙根,忽然觉得上颚有点痒。大概是烟瘾犯了。
他伸手摸了摸兜,捏到烟盒,又看了女人一眼,收回目光快步往门外走去。
听到他脚步声远去,刑月才回过头,视线准确无误地投到了白江刚才站着的地方。
刚才身后一直有道视线,不强烈,不明显,但她还是捕捉到了。
她头微微一偏,顺着看向门口,只看见白江的背影快速拐出门。
起码一八五以上的个头修长有型,纯黑t恤衬得人骨架分明,下面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破洞牛仔裤。
一闪而过时,刑月看见他两臂健硕的肌肉线条。
虽然没看见相貌,但他一定是个练家子,或许还是个很会装的男人。
刑月心想。
她收回视线,重新看着眼前的照片,照片上长满了深蓝色的荒草,草地下的土地如白沙一样闪闪发光。
“很久以前,有一个地方,那里生长着世界上最浪漫的蓝,和最纯粹的白。”
有人曾这样跟她说过。
她视线扫过右下角的签名,潦草野蛮的黑色签字笔迹——白。
“叮”
手机响了。刑月掏出来看了一眼,是门牙发过来的:照片是假的,他们连裂刀是什么都不知道。
刑月打字回复:问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白”的人。
然后将那张有白签名的照片发了过去。
……
博物馆门口。
十几级的台阶下,白江倚着石柱子抽烟。
烟抽到一半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从博物馆门口走出来的人,下意识地,弹了一下烟灰,从半倚着的姿势改为站直。
刑月缓步从台阶下来。
这个女人,很美。
透白小巧的脸庞,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
饶是白江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男人,心里也不由要说一句中肯的评价。
刑月目不斜视地从白江身旁擦着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之际,白江闻到一股很冷很淡的清香,像以前老家那种压井压出来的地下水,清凉甘甜。
他看着刑月走到路边一辆摩托车旁边,开始戴头盔。
因为隔着好几辆车的遮挡,白江看不清那辆摩托车长什么样子,直到刑月拧着油门从他身旁骑过去。
熟悉的车声,熟悉的背影,熟悉的重型摩托……都和昨天夜市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完美重叠。
原来是她。
他似乎没在栗城见过她。
白江盯着那道走远的身影,目光暗闪。
直到烟灰积了好长一截,掉落在他的指尖,才将他飘远的神思给烫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