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火光
阿颜这一次是真的累坏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再次见到了母亲，母亲一如既往的温柔，轻声问她：“在外面可一切都好吗？”阿颜对着母亲点头。母亲见她点头，也笑起来，而后将她抱在怀里，再没有说什么。
当她再次睁眼时，发现她正躺在自己房内的床上，窗外的天很黑，今夜好像没有月亮。
阿颜刚一动，枕头边的一只便醒了过来。
-阿颜你醒啦！你睡了好久！我第一次见你睡得这样沉，我竟然没能叫醒你。
-我睡了多久？
-嗯，你从上了马车开始，一直睡到了现在，已经睡了两日了。萧止他很担心你！
阿颜看向屋内，桌上的蜡烛还燃着，烛身只余很短的一节。萧止坐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手中好像还拿着什么。他身上披着毯子，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偏向一边，此时已经熟睡。
阿颜动了动身子，即使知道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她还是觉得身体有些重，头也昏沉。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若是在谷里，她会干脆找一个僻静地方，睡上个十年八年，既可以养足精气，还能当做修行。
但是现在不可以，她还有事要做。
阿颜轻手轻脚的从床上下来走到萧止身边，萧止没有醒，他的呼吸很平稳，睡得安详。阿颜看了他一会，随后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头中间轻轻一点。
-阿颜在做什么？
-我需要他多睡一会。
阿颜伸手，十分轻松的将熟睡的萧止打横抱起，萧止依旧睡得很沉。可是她刚刚将萧止抱起，一样东西便从他手中掉落，砸在了地上，发出轻微声响。
阿颜还未来得及看，门外便传来谢小楼的声音，他小声向屋内询问道：“主子可是醒了？”
阿颜放轻动作，她将萧止平稳的放到床上后，回身走到桌边，稍稍放重了脚步。阿颜拿着桌上的剪刀，学着萧止往常的样子将蜡烛剪灭，重新点燃了一只新的蜡烛，再次走回床边。
这之后，门外门外都没了动静。
见外面没了声音，阿颜这才低头去看刚刚掉落的物事。
只见方才的地面上躺着一只步摇。
那是一只坠着粉色珊瑚珠子的白玉蝴蝶步摇，与阿颜那日在成衣店所试戴的步摇有几分相似。只是手中这一只更加小巧，做工也细。那蝴蝶的翅膀由白玉雕琢而成，玉的色泽莹白温润，隐隐透光。蝴蝶就落在由粉色珊瑚所雕刻而成的花心上，几颗粉嫩小巧的珊瑚珠子坠在下面，十分生动可爱。
蝴蝶的样子，是她前几日在萧止面前化出过的模样。
阿颜对着手心的步摇仔细看了半晌，抿着嘴笑了。她没有将它带在头上，而是小心的将步摇放回萧止手中。
-一只，我有一个地方要去，可是我有些累，你可以载我过去吗？
-当然可以呀！可是天色这么晚，你想去哪里？
-我要入山。
说罢，阿颜摇身一变化作一只小虫躲进一只羽下，一只用身子挤开窗户，展开翅膀朝着山林的方向飞去。
阿颜与一只刚刚靠近岐白与宛娘所住的山谷时，便看见了火光。
那火光从山谷发出，四周的高山被火光映的亮如白昼，黑烟滚滚冲天而上。一只用力煽动翅膀，快速向浓烟处飞去。再一靠近就看到，原本坐落在山谷平地处的院子已被大火完全吞噬。
火焰熊熊燃起，院子的墙壁早已倾倒，被烧红的瓦房柱子再难以支撑，也轰然倒塌，带起翻滚的热浪。
丰伯泪眼婆娑的站在院子前，一旁的岐白重新换回了那没有表情的面容，只静静的立在那。
岐白的内心是否当真如他面容上那般平静？
阿颜注意到，火光在他的眼中不住跳动，熏得他眼角泛红。
阿颜走近些，轻声问道：“丫丫她”
岐白没有回头，只是道：“丫丫是以人的身份安详离世的。”
阿颜点点头：“那便好。”
“多谢你。”岐白微微转过身，对阿颜道：“丫丫也说，要我替她好好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这本就是”
“我明白这是交易。”岐白打断阿颜的话，接着道：“但还是谢谢你将丫丫带回来，而不是直接将她抹杀在幻境中。这不容易做到，这一点，我欠你的情。”
阿颜默了片刻，而后开口道：“今日已是最后一日了。”
“我知道，我既与你定下誓言，就一定会遵守承诺。”
“你有多少把握？”阿颜小心问道。
“十成。”岐白微微停顿，道：“我有十成把握解了他身体里的毒，但解毒后他的身体能支撑多久，现在还不得而知。还有我不知你如今的状况，是否能完成这件事。”
“我不会有问题，再怎么说，我九尾狐族毕竟是灵兽一族！”阿颜拍了怕胸脯，故作轻松道。
岐白将阿颜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竟叹了口气，道：“九尾狐族得天独厚，血统干净纯粹，自出生便有强大的灵力护身。青白朱玄之外，九尾一族应是仅居于龙族与凤凰族之后的灵兽大族。我初次见你时，只看出你灵力薄弱，可是那日，宛娘临近妖化之时，她的血竟险些破了你的结界，我才知道你竟然弱到如此地步。”
岐白的话让阿颜不禁移开目光，她抬手搔了搔眉心，试图挡住自己的尴尬。
然而岐白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继续说道：“宛娘的血差点破了你的结界，说明你灵力不够浑厚。然而即使这样，宛娘却也无法伤到你。你没有出手攻击宛娘，是你心怀怜悯，所以手下留情。但你天生不足，后天又并未勤于修炼，以至于你根基不稳，灵力微薄，咒法竟也只是习得皮毛，并且”
一旁的阿颜再也听不下去了，急忙摆着手，出声制止岐白继续说下去。
“好了好了，你这话与族里的长老们说的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见过你真身，我恐怕要以为你是哪位长老变的了。我知道我自己底子差，那日经历一遭，确实让我有些吃力，但是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也没有哪里受伤。”
岐白看着阿颜，道：“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清楚，你的情况并非毫发无伤，你的灵力消耗过大，如果再坚持救人，我恐怕不能保证你能安然无恙。”
阿颜皱眉问道：“我可是会死？”
“不会。”岐白肯定道：“你也许会损些修为，最坏的情况还会伤及根本，然而这些目前还没有定论。但是有我在这你就不会死。”
阿颜听了岐白的话，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下来，她微笑着回道：“我明白了，大不了，我就回我的狐狸谷去，再修行个十年百年的再出来！这些我都没所谓，但他不能等了。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也从没有要求我为他做什么，他甚至不问我，我都会什么法术。若不是你那日来找我，我便只能看着他死。如今既然有了希望，而我也不会有事，最多就是回家罢了，这便没有不做的道理。”
岐白见她已经下定决心，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递给阿颜道：“这个你吃了。”
阿颜接下瓷瓶，将里面的红色药丸倒在手心，左右看了看，仰头吞了。
一旁的丰伯走过来，扬了扬眉道：“问也不问是什么，就这么吃了？”
阿颜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医圣弟子给的，当然是好东西，估计是给我保命的吧。”
丰伯点点头：“看着冒失，倒是个心里有数的。”
岐白并不多言，他单手结印，冲着头顶天空一送，不一会，几片黑云便聚拢过来，将整个山谷罩在其中。黑云里面电闪雷鸣，看样子应该很快就要下雨了。
岐白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院子，那院子被烧得早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
在这个院子，他与宛娘一住就是三十几年。当初搬来这里，是因为宛娘说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她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变老的容貌。不久后他们无意间结识了年少的丰伯，还成为了朋友。最初的那段时光安静且美好，直到渐渐地宛娘开始有了变化，从时好时坏，到后来的失去控制。
如今院子没有了，宛娘也不在了，便再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岐白一挥衣袖，滴滴答答，雨点从上空滴落。
岐白转回身，他闭着眼将头向后倾仰，瞬间变成了一条紫鳞巨蟒。蛇身奇长，粗如巨木。
浑厚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上来吧，天亮之前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丰伯，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丰伯点头应是，举着一把伞靠在一个木箱旁坐下。阿颜直接翻身跳上了蛇身。一只在巨蟒出现的那一刻，就一个飞身藏进了阿颜胸前的衣服里。它依旧还是很怕这条蛇。
阿颜将一只从衣服里取出，道：“与丰伯一起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待阿颜坐好后，巨蟒压低头，而后一个飞身瞬间便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他们在山间一路急速飞驰，直到来到了一片沼泽前才停下脚步。
这沼泽周围非常安静，四周好似一个活物也没有。沼泽上空浓雾弥漫，此时天上没有月亮，使沼泽深处看上去更是一片漆黑，还散发着阵阵臭味。阿颜双眼透过黑暗看过去，也只是看到一片死气沉沉却又透着危险的沼泽。
阿颜从蛇身上下来，抬头看向巨蟒，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巨蟒形态的岐白回道：“来找山神大人。”
阿颜有些吃惊道：“山神大人住在这片沼泽里面？”
岐白没有理会阿颜的惊讶，他对着沼泽内一拜，出声道：“吾乃蛇妖岐白，今携九尾狐族涂山颜前来拜见山神大人，还请山神大人见我们一见。”
话音落下，沼泽内依然寂静一片。
岐白等了一会，再次开口道：“山神大人，我们此次来是有事相求，还请您见我们一见。”
阿颜等了一会，沼泽内依旧没有回应，她想了想，而后向着同样的方向开口道：“山神大人，我与黑曜赛跑那日，您是见过我的！我不是有意来打扰您，只是我有必须要救的人，求求您，见见我们吧！”
过了片刻，沼泽内终于传来响声，仔细去听，竟然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二人寻声望过去，只见在浓雾深处，一匹全黑的骏马抬步向他们走来。马的额间一缕白色鬃毛划过右侧马眼，直至马腮。阿颜瞬间便认出了它，它正是黑曜！
黑曜踏着平稳的步子，缓缓向他们走来。它的马啼在这沼泽上如履平地，沼泽中的泥水也未沾染它的马蹄分毫。
“黑曜！”阿颜惊喜出声。
“你与它相识？”
“嗯！”阿颜惊喜道：“它是我在这里认识的朋友，黑曜！你怎么在这？”
黑曜高昂着首，在离二人几丈远的沼泽面上停下。阿颜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它也没有任何反应，好似完全不认识阿颜。阿颜这时才发觉，黑曜的背上停着一团白色的雾。
阿颜收起笑容，她知道，黑曜背上的绝不是普通的雾，因为就连她也无法看清雾里的情形。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白雾内传来，在这寂静的沼泽之地显得尤为清晰，那声音让人听了，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副垂垂老矣的面容。
“小黑蛇，宛娘一事，你做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