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城下
谁也不曾料到李容渊竟回来得如此迅疾, 若按照李承平所想,至少还有三日他这九弟才会回返。而那时他早已出逃洛阳,突厥人也早已将长安劫掠一空, 留给李容渊不过是一座死城。
然万万没想到, 李容渊竟以雷霆之势赶回长安, 而且既报凯旋……李承平的目光落在报信的斥候身上, 果听他朗声道:“魏王与攻城先锋遭遇, 斩其大将,一举击退突厥主力。”
本是捷报, 李承平却攥紧了佩剑, 面色也有些发白。竟连突厥精锐也拦不住李容渊,那留给他的时间自也不多了。
方才姜远之所言虽在理,李容渊的突然出现却打乱了一切计划,看来先发制人抢先在长安登基的路是行不通, 李承平想, 好在他尚有人质在手……
感到李承平的目光森森落在自己身上,阿素才反应过来如今有多危险,若方才李承平对她还未起全然的杀意,那如今便是下定决心要将她置于刀锋之上。
阿素不禁后退一步, 脸色有些苍白, 姜远之却比她更快地唤住李承平道:“殿下稍安。”
说这话时姜远之的眉峰也蹙得很紧, 李容渊的突然回城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也将原本立于危楼之下的李承平逼至绝境, 使他再无退路, 不得不铤而走险……鲜血的气息在谷仓中弥漫,姜远之急速思索,李承平恐怕并不会再听自己的话, 为今之计只有……
轰隆的巨声再次炸响,“突厥人退走了!”不知是谁喊出了一声,接着浪潮般的呼喝声震得谷仓大地都在颤动,众人皆意识到这是胜利的欢呼,李承平心中绷得很紧的那根弦应声而断,他断然喝道:“抓住他们。”
这句话自然是冲着已扶着阿素的姜远之说的,他半抱半强迫想将阿素带出谷仓,然而阿素根本不配合,乌黑的眸子瞪着他,僵持间东宫的翊卫已上前将姜远之扣住,谷仓外姜远之带来的万骑闻听动静也冲了进来,奈何李承平掌握主动,牢牢将阿素挟住,无人敢轻举妄动。
望着万骑诸人刀锋间的寒芒,李承平向姜远之冷道:“原来你真正的目的,是她!”姜远之此时再次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微微叹了口气,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李容渊的突然之举打乱了一切,然而此时他清秀的眉目却并没有仓皇,沉声道:“若是殿下此时放人,魏王宽仁,我以性命担保,日后并不会为难殿下。”随着他的话音,万骑诸人缩小了包围,严密地堵住了谷仓的出口。
阿素讶异望向姜远之,难道他此前铺排竟是为了救自己?然方才他侃侃而谈,对阿耶也并未留情,这让阿素又不由迟疑。
李承平居高临下望着姜远之,冷笑道:“以性命担保?也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
说罢他狰狞道:“我得不到,谁也别想要,小九既要着长安,我就给他一座死城,要她一起陪葬!”
说罢狠狠扭住阿素的下颌,几乎要拧断她纤细的颈子,果然见姜远之的神情凌冽,李承平仿佛发觉一件极有趣的事一般,阴森道:“要你的人都退下。”
李承平的大掌极有力,在阿素颌下勒出红痕,万骑诸人缓缓压了上来,姜远之色入寒霜,他努力挣开桎梏,望着李承平狰狞的面目缓缓道:“慢。”
而随着他发令,原本将李承平包围万骑终于让开了一条道,只是李承平却未松开阿素,此时她已呼吸困难,几乎不能说话。
也就在此时,竟有一个纤细的身影扑了上来,用力想掰开李承平的手掌,东宫的翊卫顿时涌了上来,数道长剑将那个柔弱的身体从后背到胸前贯穿,鲜血顿时从她唇畔涌了出来,那双发力的手却没有松开。
竟是琥珀。
望着琥珀软倒下的身子,阿素心中轰得一声,完全不敢置信眼前一切,李承平也有一瞬的震惊,阿素低头狠狠咬了他的手掌一口,李承平吃痛,反手抽了她一巴掌。
阿素并未顾及自己,只是扑在奄奄一息琥珀身边。创口血流如注,阿素泣不成声,琥珀却努力伸出手,轻轻为她拭泪,气若游丝道:“娘子莫哭,如今大恩得报,奴婢也可安心了。”
随着琥珀的声音渐息,微微抽搐的身子也渐渐没了动静,原来她犹自记得自己曾舍钱与她为父治的恩情,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从阿素面颊上滑落。
也许比之青窈,琥珀向来多了些怯懦,阿素未曾想在最后的关头她竟以命报恩,泪水止不住落下,心中痛得厉害。
此时琥珀殒命,青窈生死未卜,阿素眼眶发红抬头,李承平从她的眸子中读出强烈的憎恨,然而这并不能阻挡他嗜血的暴虐,将阿素从地上拎起来,他大步拖着她向外走,厉声道:“不许留一个活口。”
凄厉的惨叫顿时从身后响起,刀锋的森寒映上血色,浓烈的腥气令人呕吐,阴暗的谷仓变成了人间的修罗地狱,李承平此举自然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阿素面色煞白,却救不了这些无辜的人。
几乎要将下唇咬破,被李承平粗暴塞入牛车之时,阿素只听同为人质姜远之在她耳畔轻声道:“……不是你的错。”
阿素并未理他,只是扭过头去,任泪水无声地滑落,沾湿了衣襟。
因得姜远之指令,万骑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李承平离去。牛车颠簸,阿素蜷缩在一角,努力护着腹中的孩子,不知等待着自己的是何等命运。
然而很快她便知道了。谷仓距长安东门不过数里,李承平的人很快占领了城楼,历经百年的斑驳青石之后布满了弓箭手,阿素被推在箭垛之前才发觉数十丈高的城楼下是银色的汪洋,大蠹在风中烈烈,上面赫然飞扬着鲜红的“魏”字,列阵之前,一人银甲黑马,虽是单骑,却气势如虹。
阿素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那人似有所感,凤眸蓦然射向城墙。
是李容渊。
他真的击退突厥,凯旋回城。
虽不过数月,阿素却觉已经年,泪盈于睫,虽有千言万语,她却后退一步,紧紧抿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相距甚远,李容渊却心有灵犀般,一下便辨别出阿素的身影。望见横在她身前的刀锋,李容渊似乎立刻明白形势,他淡色的瞳蓦然紧缩,接着燃起滔天的火焰,仿佛要燃烧一切。而他身后,千军万马似有排山倒海之势,顷刻便能将一切毁灭。
高高的城墙之上,李承平挟着阿素上前上前一步,空气中充满硝石的味道,似乎一触即发,阿素只听李容渊低沉的声音道:“兄长,这是做什么。”
此时他并未妄动,越是遭逢大变,身为主帅越是冷静。即便可以即刻冲破城门,却只以言语周旋,自是不允许阿素有任何闪失。
李承平自知越拖越对自己不利,厉声道:“看清楚了,想要她活,就拿你的命来换。”
明眼人皆看得出,如今李承平自是想杀了李容渊,再出城到洛阳自立,然而他手中筹码却不足,即便有王妃在手,又如何换得魏王的命去。
众将士群情激愤,灼灼日光下,汹涌的银流向前涌去,却被李容渊止住。
见此情景,李承平将剑抵在阿素小腹上,焦躁道:“若是不应,我便先剖了她腹中的孩子……”
李容渊沉声打断道:“我答应你。”
此言一出,将士哗然,李容渊却以手势止之,阿素用力扭着身子,急促道:“不要。”却见李容渊潇洒下了马,取下银盔,颀长的身影立城楼之下,淡然道:“让我入城,用我换她,你可以挟我到洛阳,再杀了我。”
李容渊说的,也自是李承平所想,然而见李容渊如此坦然,李承平却犹豫了,阿素含着泪挣扎,却听李容渊劝道:“若非如此,恐怕兄长无法活着离开长安。”
李容渊说的是实情,李承平思忖了一会,终于森然下令道:“放他进来,只许他一人进来。”
厚重的城门缓缓拉开一条缝隙,如同噬人的野兽,冒着寒光,李容渊身畔几位将军跪倒在地,劝他三思,却被李容渊勒令后退,原地待命。
将银盔与佩剑交与副将,李容渊独自向城门走去。
见他还算配合,李承平也挟着阿素下了城楼,他已备好了前往洛阳的车马,只待捉住李容渊,便可顺利行事。
城楼之下,百年不朽的城门再次阖上,刀锋所向之中,望见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来,阿素指尖颤抖,当最后一道光在李容渊高大的身后消失,望着寒芒中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阿素哽咽道:“你来、做什么。”
李容渊并未回答,只深深望着她,见泪水划过她的面颊,不由抬手,似乎想抹掉她的泪珠,然而修长的指还未碰到阿素,便被拦住,李承平桀然道:“要换她也可以,只是你须先将右手砍了。”
阿素知道李承平必然不放心李容渊,却未料到他竟如此无耻,而李容渊却似早已预料,左手反劈,甫然夺过了身畔之人的长剑,横在身前。
李承平未料到他竟然暴起,不由将剑架在阿素颈上,恶狠狠道:“你想做什么!”
李容渊却并未被他的色厉内荏震慑,反漫不经心将剑抵在自己右腕上道:“便依兄长所言。”
是真的要自己斩断右手的样子,李承平紧紧盯着李容渊,但见鲜血已从他右腕涌出。阿素怔怔落泪,她知道李容渊言出必践,却第一次知他竟为自己可以做到这一步。李承平自然不是什么善人,李容渊本占优势,却因她陷入如此之境地,若她不下决心,今日两人皆要死在此处,还不如……
想到此处,阿素用力闭上眼睛,向横在颈间的剑锋撞去,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耳畔有风声呼啸,在她不曾看到的瞬间,情势逆转,
天旋地转中阿素只觉身子一轻,接着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幽静的白檀香气将她环绕,阿素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只见李容渊狂怒的面孔。近处李承平已中剑倒在血泊,周遭之人皆面色煞白,不知所措。而远处,千军万马冲破城门,耀目的烈日下涌入的银流几乎将一切吞噬。
李容渊牢牢禁锢着她的腰身,嘶吼道:“你是不是疯了!”
阿素自然知道他怒意之所在,然而她已经完全无法顾及,这次是真的得救了,一直以来积累委屈终于找到释放的出口,阿素紧紧环住李容渊,深深埋在他怀中,即便挨骂也一点不愿意松手。
这举动令她紧紧贴着的坚实的胸膛一瞬间柔软,阿素只觉被自己更用力地压入怀中,腰身也被牢牢扣住,滚烫的吻不断地落了下来,泪水被一点点吻干,李容渊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呢喃道:“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