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16
长秋殿以南数百宫室星罗棋布, 高氏为后十数年,在宫中各处皆布有暗线,虽首恶已伏诛, 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此时于栖凤阁之侧, 殿中省内侍监领数十位宦官拿内府名册将宫人一一传唤, 细细审查。
自大周立朝以来, 太兴宫中并未遭受过如此变故,因而各殿之中宫人皆惊惶不安。景云帝后宫颇盈, 皇后以下另有四妃九嫔, 又有才人美人无数,然而如今情势之下,连身居高位的妃嫔的宫人也不能幸免,皆在羽林军的监视下一一过审, 细查与长秋殿有无往来。
内侍监华鹤是景云帝身边的老人, 惯会察言观色,知道今夜之后一切皆将不同。雍王谋逆,太子也不中用,其余几位皇子更是不成事。一朝天子一朝臣, 华鹤微微叹了口气。待查到九皇子的养母德妃处时便格外恭谨, 令平素谨小慎微的德妃颇有些受宠若惊。
德妃以眼神示意身旁的侍女端来一方托案, 华鹤知道其中定是金银之物, 这是宫中惯常贿赂宦官的手段, 他却连赐金也不受, 反上前扶住德妃,低声道:“娘娘无须忧心,早些回去休息罢。”说完, 将德妃殿中的宫人也都释了出去。
德妃仍旧不明就里,惶惶望着他,华鹤伏低身体,意味深长道:“娘娘难道还不知么,皇后与雍王谋逆,幸得九殿下入宫平叛,得了救驾的首功。”
说完便不再多言,扶着德妃走上步辇。德妃怔怔望着平日里景云帝身边最得势的内侍恭恭敬敬侍立一旁,目送自己离去,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送走了德妃,华鹤才松了口气,今日之事自然不只他说与德妃的那般简单,九殿下不仅得救驾的首功,他掌控的羽林军更是已然将整座禁宫牢牢握在手中。万骑向来桀骜,却只听令于九殿下,连陛下的账也不买,敏锐如华鹤,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另一厢,元剑雪载着阿素一路纵马过了禁宫,却是停在紫宸殿外的丹墀前。这里是天子居所,阿素下了马,怔怔望见那巍峨殿宇,忽然就想起前世,她与李容渊的几次冷战,皆是在这里。到后来,她想再见他一面也难。
见阿素停住不前,元剑雪揽住她的肩,低声道:“怎么了?”
阿素不答,却转身向外走,正撞上一队捧着高高一叠名册的内侍。已查验过的宫人籍册散乱了一地,华鹤带来的内侍们慌忙去捡。因不识得阿素,一位小内侍上前不由上次斥责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处逗留。”
然话音未落,却被华鹤拦住,他目光最犀利,一下便望见了阿素身边的元剑雪,如今的元家岂是好相与,华鹤即刻上前恭敬道:“世子。”
之后他的目光落在阿素身上,探究道:“这位是?”
元剑雪沉声答道:“是我阿妹。”
华鹤方想起此前长公主夫妇收了一位义女,并为其请封。拟封县主,只是封号还未定下,自然外人也不知。然而他在景云帝身边当差,消息是最灵通的,此时不由微笑道:“原来是元家的小县主,方才冲撞了县主,切勿怪罪。”
阿素自然不会与他计较,点点头便向外走,华鹤立在玉阶下未拦,却闻头顶之上忽然传来沉稳的步伐之声。华鹤抬眸,正见数位羽林军推开紫宸殿的大门,李容渊缓缓走了出来。
见九殿下望见元家那位小县主便是微微一怔,随后即刻直直走下玉阶,华鹤心中不由一动。看来她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阿素若有所感回眸,正见玉阶之上,李容渊的目光深深落在自己身上。此时忽然飘起雪花,他清贵的身姿茕茕孑立,俊美的面容隐没在风雪之中,虽只披一身大氅,却更显矜贵不凡。
被李容渊居高临下望着,阿素忽然就升起些距离感,前世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此时的他越发像那位鞭挞宇内的帝王。
阿素蓦然低下头,急急走了几步,甚至顾不上阿兄在身后唤她,然而还未走出太远,便被猛然揽在一个怀抱之中。李容渊缓缓从身后环住她的腰,沉声道:“来这做什么。”
虽是嗔怒的语气,然而他低沉的声音却带着怜意,仿佛在心痛。只是阿素很快便驱赶走了这想法,狠下心努力挣开他,却被李容渊牢牢制住。将她在怀中转了个身。望见阿素别扭的样子,李容渊解下身下的大氅盖子在她肩上,将她紧紧裹好,修长匀称的手细细在胸前打了个漂亮的结。才放开她,低叹道:“是不是要我将你绑在身边,你才能听话些。”
阿素垂眸,紧紧绞着手,却被李容渊轻轻握住手。他将她纤长的手指分开,有力的手指一点点插|入她的指缝之中,与她十指相扣。
见阿素只低着头不说话,想到她的来意,李容渊心中一甜,不由轻笑道:“是……担心我吗。”
阿素闻言转身便走,此时元剑雪也追了过来,气势颇有些咄咄。李容渊蓦然望向他,沉声道:“回去罢,这里有我便好”
然元剑雪却僵持不动,只望着阿素。阿素径直走向方才骑来的那匹马,一鼓作气翻身上马,拽起缰绳,竟要自行离去。李容渊面色一沉,即刻上前拽住马鞍,跃上马背,从身后将她揽入怀中,夺过缰绳道:“又闹什么。”
被李容渊挟住不能动,阿素赌气夹紧马腹,那马便迈开长腿奔驰出去。李容渊微微蹙眉,却未勒紧缰绳,反而扬鞭策马。奔驰的速度越来越急,夜色之中月光下的树影急速退去,阿素忽然有些眩晕,只能紧紧靠在李容渊怀中,任他揽着自己。
感到她松懈下身子,似达到目的一般,李容渊方微微勒紧缰绳,在太兴宫中奔驰了整一刻,身下的马渐渐慢了下去,从未在宫中纵马,疾驰在广阔无人的御道之上,前世熟悉的宫殿一一掠过,阿素身上起了一层薄汗,心情却前所未有地舒畅起来。
像是知道她在别扭什么,李容渊在她耳畔缓缓道:“好受些了么。”
阿素不答,却忽听李容渊轻声道:“你不知道方才见到你,我有多生气,又有多高兴。”
他沙哑的声音沉沉似呢喃,如情话落在耳畔,阿素忽然有些面热。
李容渊揽着她的纤腰,驾驭着身下骏马行在太液池畔,轻轻吻着她的耳垂道:“如今我方觉,只有将你放在身边才能真正安心,这般也好,今后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一步。”
他语气深情,神情郑重。阿素不安地扭了下身子,却被李容渊揽得更紧。一同走过太兴宫中熟悉的一景一物,阿素恍若隔世。身畔是他身上混着白檀的幽静男子气息,强势而不容拒绝,阿素的身子忽然有些发软。靠在李容渊怀中,阿素怔怔望这太液池对岸火势渐熄的长秋殿,她也曾经在那里住过很久,然而如今辉煌轰然倒塌,只余残垣断壁。
李容渊撩开她垂下的发丝,俯身吻了吻她的面颊,淡淡道:“烧便烧了罢,以后再挑一处你喜欢的地方,为你再起一座宫室。”
漫不经心的语气,却隐有上位者的威势。虽知前世李容渊终御宸极,然如今景云帝依旧在位,这便是逆言了。阿素心下一顿,回眸望着他,嗔道:“殿下还是注意些言辞罢。”
李容渊却握住她的手放在唇畔,吮着她的指尖,微笑道:“是……担心我么。”
阿素努力收回手,却被李容渊紧紧揽在怀里。深埋在她颈侧,李容渊轻声道:“若可能,今世我只想与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然而如今情势,天子迟暮,兄长们皆不成器,这天下若我担不得,却谁人担得?”
笃定而自信的声音带着狂狷丝丝叩击在阿素心上,她此番真正发觉,身后之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此前韬光养晦,如今方真正展露锋芒。
阿素怔怔望着李容渊,心中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李容渊握起她的腰,将她抱在怀中转了个身,低下头抵着她挺翘的鼻尖,轻声道:“可是在那之前,我只想做你一人的九哥哥,想做你的夫君。”
阿素心中一颤,李容渊已俯身凑近,轻轻含住她的唇,呢喃道:“答应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