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搜查
却说另一厢, 万骑的陈、张两位统领离了李容渊的府邸,在卯时前就到了北衙。
如今万骑的最高统帅羽林将军高嵩,出身广陵高氏, 是南衙左羽林将军将军高衍之子, 也是高后之侄子, 身世显赫却举止轻浮, 空降万骑自然是沾了祖上的光, 因属下并不真心信服,生了暴虐之心, 将不服管的几位校尉拖到校场当众鞭打。陈、张二位有意替同僚出气, 因此昨夜故意冷落他,但既已给了趾高气扬的高嵩一个下马威,他们也不敢真耽误差事,离了席便早早到衙门之中报到。
昨夜高嵩原本得了授意, 想突然袭击查抄元府, 然而他的亲卫拿着腰牌去点人,竟找不到万骑的左右两位统领,此时高嵩才知道,若离开了陈、张二人, 自己不过是一个光杆司令。他虽恨得咬牙, 却也无法, 直直等到天亮, 才见二人施施然来了。
机不可失, 失不再来, 高嵩知道如今重中之重是先带人抄了元府,待搜出那些私自藏匿的兵甲,再慢慢与那些粗鲁武夫计较。想到此处高嵩只得先咽下这口气, 急匆匆点好了人马,准备向着兴道坊的靖北王府奔去。
陈、张两位统领如今才知道他们竟要去查抄元府,两人互对视一眼,心中皆惊。要知道兴道坊的那处不仅是座王府,更是长公主府。安泰长公主是窦太后所出,先帝唯一嫡女,与如今景云帝为一母同胞,自周岁册为公主以来,历经两朝荣宠已极。那长公主府又岂是想抄便抄的。
见二人神色迟疑,高嵩冷笑道:“靖北王意欲谋反,长公主被禁足宫中,两位统领若搜出了元氏谋反的证据,便是陛下面前的首功一件。”
高嵩说的信誓旦旦,陈统领却并不买账,凛然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将军可否将敕书取出一观?”
高嵩自然早有准备,果真从怀中取出一封黄帛卷,陈、张二位接过展开,发觉竟真是一封景云帝亲下的敕书,密令万骑即刻查抄元府,上面盖着赤红的朱印,的确是陛下的旨意。
陈、张二人此刻方知,原来陛下此次是真的对元家不留情面,为此甚至不惜将长公主禁足宫中,恐怕元家这次一场大难在即。见二人对此深信不疑,高嵩也不再多言,径自上马。陈、张二人无法,只得点齐了人马,与他一同向兴道坊而去。
此次阵仗极大,为了查抄元府,高嵩动用了万骑中的两列千人纵队。黑压压的一片金甲武士沿着朱雀大街向兴道坊开去,惹得街市之中百姓皆惶恐,凑在一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然而当一行人开到元府,高嵩才发觉,今日安泰自不在府中,靖北王世子元剑雪竟也不在。他满以为待搜出了物证,便可直接将元剑雪一同押解,却没想到扑了个空。一众婢子仆役分列,其后走出一位挽着绸帔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年纪不大,一身凛然,衣饰不凡,只胸前那件七宝众华璎珞便价值连城,显然身份高贵。
高嵩目光犀利,望着她俏生生的身姿,明白她该就是顺颐长公主的遗孤,被安泰长公主养在身边的长平县主苏樱华。然而高嵩自然不会将这孤女放在眼里,眼神微微示意,身后的武士便上前将她与身后的家人团团围住。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小娘子并无惧意,反而声音清脆道:“将军即便是要抄府,也要有凭有据,否则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休想迈入府门一步。”
高嵩倨傲地望了她一眼,将那卷黄帛递与她,见她展开细细看了半晌不语,不由催促道:“看清楚了罢,若是现在让开,还能饶你一命,否则一律按乱臣贼子处置。”
见她闻言依旧不动,高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意味深长道:“贵主身体娇贵,恐怕受不住重刑。”阿樱闻言却并无惧意,将那黄帛卷掷回他怀中,淡淡道:“将军莫欺我年龄小,假传旨意欺瞒于我。”
她声音虽不大,话说的却掷地有声,假传圣旨是杀头的重罪,在场之人闻言皆是一惊,高嵩更是面色深沉道:“休得胡言。”
阿樱望着他身边陈、张二位道:“两位统领在此,我自不敢胡言,方才高将军与我看那封敕书虽有朱印与中书省的签押,门下省那处却是缺省,这分明是一道未成文的敕书,如何做的了数?”
陈、张二位闻言一惊,这敕书本该由中书省官员起草,之后发门下审批,待审核无误之后再由陛下亲自盖上朱印,发往具体执行之所。方才他们见到上面有中书省的签押与陛下的朱印,便以为已经走完了流程正式下发,却忽略了门下省那处缺省,即便再潦草仓促,这敕书也应有门下侍中的签章,若是没有,十有八九便是伪造。
想到此处,陈、张二人皆惊疑望向高嵩,高嵩万万没想到一个十来岁小姑娘竟然能看得出这处破绽来,心中极怒,却不得不沉下气道:“即便少了一处签字又如何,上面的朱印总不会有假。”
私动御印是死罪,陈、张二人并不信高嵩竟如此大胆,所以又有些犹豫起来,见二人神色松动,高嵩担心夜长梦多,再不与阿樱废话,即刻命身后武卫破门,顷刻间万骑的金甲武士如流水般涌入王府之内。
靖北王府中原有百名朔方军的兵士,然而高嵩带了两千人来,此时若是硬拼反而没有好结果。罗长史叹了口气,命人护住阿樱,眼神示意身后家人让开一条道路,任万骑的武士长驱直入。
见他如此识趣,高嵩志得意满踏入王府,待陈、张二人走远后,不忘向阿樱轻声道:“即便是假的又如何呢,胳膊又怎么拗得过大腿。”
阿樱睁大眼睛瞪他,却被罗长使护自身后,高嵩冷笑一声大步迈入王府,然而方走了两步,便有另一人迎上来,高嵩仔细打量他一眼,发觉是王府的郑司马,而他之所以觉得此人眼熟,是因为他原先是殿中省的一位直长,是窦太后拨给安泰长公主的随嫁。
虽被万骑两千人将王府围得水泻不通,但郑司马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沉稳异常请高嵩到府中客室落座,高嵩心中犹疑,隐隐觉得今日之事不会太顺利。但他对能在王府中搜查出私藏的兵甲有绝对的把握,只是为了避嫌,这事自然不能由他去做。
想到此处,高嵩即刻唤过陈、张两人,嘱咐他们在王府中仔细搜寻,尤其不能放过前日里方起了火的那处马房,自己则带人向另一处搜去。
听闻高嵩特意提及马房,陈、张二人心中有些怪异,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将那里一点不漏地搜索了一番。高嵩兀自在王府后院搜索一遍,自然毫无所获。
靖北王府于兴道坊独占半坊,即便百人铺开,还是花费了许久的时间才大致搜完一遍。
高嵩在客室中一面饮着郑司马奉上的顾渚紫笋,一面思绪一会得了证据抄家的步骤。未等到陈、张二人前来回报,却等来了元剑雪。
解决了那十车粮草之事,元剑雪自长安城郊一路狂奔,终于在午前赶回兴道坊,却发现自家已然被万骑团团围住。果然,他暗暗沉下气,大步迈上石阶。守在府外的金甲武士见他居然自投罗网,特地为他清开一条道路,半请半胁迫地护送他入了府。
去往客室的路上,罗长史自将他不在时之时简练讲与他听,叹道若不是小县主临危不惧,据理力争,恐怕情势会更糟些。元剑雪叹了口气,嘱咐他看护好阿樱,只身一人去见高嵩。他迈入客室的时候正见万骑两位统领回报,已将王府仔细搜索一番,并无所获。
元剑雪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微笑望着高嵩道:“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高嵩的表情并不十分好看,沉声道:“那处马房可仔细搜过?”
元剑雪在心中冷笑,这便是了,他原本不过猜测此事与宫中那位有关,而高嵩这么一开口倒真的坐实他的猜测。陈、张二人虽不知他为何又提起那马房,但还是郑重道:“都仔细搜过了,并没有任何发现。”
高嵩心中怒极,这二人真是笨得可以,看来还需他亲自出马,于是也不与元剑雪多言,径自带人向着那后院的马房而去。
然而即便高嵩命人掘地三尺,将被焚毁的焦土挖出一个深坑,依然寻不出任何东西,只隐约可见一些新近凿挖的痕迹。高嵩望着一旁好整以暇元剑雪,忽然明白,恐怕那些兵甲昨夜已被移了出去。而方才元剑雪消失了那么久,正是去做那件事。
元剑雪懒洋洋倚靠在一旁的树上,望着他有些狼狈的身影,故作疑惑道:“将军究竟要找什么?”他散漫的态度激怒了高嵩,高嵩猛人抬起头,暴喝道:“是你,将私藏的兵甲运走了。”
元剑雪无辜道:“将军之话是何意,我却听不懂了。”
高嵩阴沉着脸道:“若不是如此,方才你身在何处?”
元剑雪想了想道:“昨夜在九殿下府中赴宴,回来的晚了些,却不知这倒是犯了哪条王法,惹将军大怒?”
说完这句话,元剑雪转头望着一旁有些茫然的万骑左右统领道:“昨夜二位也在,是不是能与我做个证?”
陈、张二人昨日确实见元剑雪也去赴宴,但宾客嘈杂,又哪里记得住他是什么时候离的席,下意识点头:“世子所言不错。”
高嵩闻言认定三人沆瀣一气,顿时气得浑身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