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08章
感觉到身侧的褥子下陷,林轻染蓦然僵住了呼吸。
冰凉的手背贴着她额头滑下,林轻染背脊上紧张的布出冷汗,那人已经将指腹贴到了她的耳根下。
兴许是因为闭着眼睛,其他感官就变得尤其清晰,林轻染感觉到那土匪头子轻抚着她耳下的肌肤,紧接着是浅浅喷洒的热气,他靠的极近!
林轻染头皮发麻,脑子更是昏沉的厉害,混账,流氓,他要干什么!
沈听竹仔细看过她的脖子,因为抓挠的太厉害,脆弱的肌肤糜红一片,反倒看不出她究竟怎么了,只是小姑娘额头烫的厉害,眉心也是难捱的蹙着,看上去很不好。
沈听竹捏起一片衣料揉搓了一下,昨夜她说不能穿麻布衣,他托起她的手臂,小心的将衣袖卷上去,一片片的小红疹在细嫩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沈听竹眼里闪过懊恼。
凉风吹到手臂上,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林轻染实在捱不住了,谁知道他接下来是不是要解她的衣了!
林轻染虚弱地睁眼,看不见的时候还能忍,现在他就坐在自己身侧,她就差没跳起来逃了,用力攥紧手心,期期艾艾道:“我有些不舒服,大当家能不能替我请个大夫来。”
林轻染一点点撑着身子往里头缩,“银子……记账。”
沈听竹差点笑出声,自己要是再欺负一个病患,就实在有点过分,他起身道:“已经去请了,你安分躺着。”
林轻染望着梁顶细声嗯了嗯,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不枉费她用衣衫狠狠在身上蹭,蹭出了一大片疹子。
可万一这些疹子退不下去怎么办,林轻染眨眨眼,湿了一圈。
烧起得很快,林轻染脑袋越来越重,大夫来时,她已经意识迷蒙。
大夫检查过林轻染手臂上的红疹,又问诊一番,道:“若吃食方面没问题,也极有可能是因为穿着麻布衣裳才起的红疹。”
这话听了都稀奇,竟有人穿不得麻布衣裳,连大夫也不敢论定,说得模棱两可,“至于起高热,也是因为这邪气侵表所致,吃了药,好生将养几日,就不打紧了。”
林轻染烧得昏沉沉,听了大夫的话连忙对沈听竹道:“我都说了不能穿。”
绵软无力的话语里,满是林轻染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委屈。
沈听竹摩挲着指节朝她看去,小姑娘略显迷恍的双眸圆圆睁着,极力表示自己没有瞎说,再配上烧得红扑扑的脸,认真的可爱。
沈听竹轻笑颔首,“知道了。”他转身对大夫道:“开药。”
大夫收起切脉枕,正欲起身,林轻染脑子顿然清醒,一把抓住他的手,哑声道:“大夫,这些红疹会留疤吗?”
她将藏在被褥下的一小片丝绢塞进大夫手里,紧张的浑身都在抖。
“这……”大夫迟疑地口,摸不清是什么状况。
林轻染死死抓着他,注视着他的眼睛,极细微地摇头。
沈听竹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随时会发现,好在他只是在她抓住大夫手的时候略微皱了皱眉,应该没有发现异常。
大夫僵滞着接过东西,紧张地咳嗽了两声,道:“姑娘放心,我给你配上些外涂的药膏,红疹退了就看不出了,不会留疤。”
“那就好。”林轻染躺了回去,小口喘气,心跳得扑通扑通。
沈听竹将大夫带了出去,看着门被关上,林轻染心神不宁的把自己抱紧,喉间溢出细声的呜咽,有难受也有余悸。
莫辞送走连走路都在打哆嗦的大夫,越发觉得他们真就像是凶神恶煞的土匪,他甩甩头,朝堂屋走去。
屋内,沈听竹若有所思地靠坐在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放在小几上的药方,另一只手虚拢着支在额侧,露出一角丝绢。
莫辞不敢打搅,静站在一旁。
几息之后,沈听竹抬起眼帘,眸中略见迷惘“你说……”
莫辞竖起了耳朵,以为他要交待什么。
沈听竹却兀自轻笑了,璀熠的桃花眼微弯,“怎么真就那么娇气。”
莫辞差点平地踉跄一下,跟见了鬼似的瞪直了眼睛,心道:还是您说吧。
莫辞道:“属下先去抓药。”
沈听竹点头,“再去给林姑娘买几身衣裳,要天香绢和软缎的。”
莫辞想来谨慎,闻言眼皮一跳,“……林姑娘?”
沈听竹掀起眼,“有问题?”
莫辞从来没这么后悔过,方才他怎么没冲到屋内喊两声表姑娘。
“你这是什么表情。”
莫辞收起一脸的苦相,站得笔直。
沈听竹抖落手中丝绢,上面是用砖粉划出的四个字。
报官
土匪
沈听竹理所当然道:“她都出招了,我岂有不接之理。”
莫辞:“属下还是去抓药吧。”
高热让林轻染几次昏沉沉睡去,身上难捱的痒意又使得她辗转反侧的醒来,她睁不开眼,眼皮都是滚烫的,反反复复之下,意识越来越迷胧。
药煎好,沈听竹亲自端了过去,才推开门,便听到一声声极细的,掺着哭腔的泣吟,他眉心轻拧,几步走到床前。
林轻染躺在床上,衣袖被她高高撩起,领口更是扯得松散,无意识地挠着自己,抓疼了又禁不住孩子气的低声呜咽起来,眼角溢出湿湿的泪渍。
看清了状况,沈听竹沉下目光,“别抓了。”
林轻染才不听他说得什么,小手胡乱在手臂上抓,粉香玉腻的肌肤轻易被抓出红痕,沈听竹截住她的手腕,冷斥道:“还抓?手还想不想要了。”
恶狠狠地语气让林轻染在睡梦中都吓得缩了缩。
消停了一会儿,林轻染又不安地动起来,沈听竹才放下药碗,回头就见她又在抓了,啧了一声,轻拍开她的手。
林轻染缩回手,捂在心口,眼睛也不睁,扁了下嘴,就呜呜地哭起来,“疼……疼……”
沈听竹见她跟开了闸似得哭个不停,不由得皱眉,他注意着力道不会打重了……不过小东西异乎寻常的娇气。
“让我看看。”
沈听竹想将她的手拉出来,却被林轻染死死捂着,泪水打湿了眼睫,哭得一抖一抖,一个劲的小声呼痛,“疼,疼。”
娇娇怜怜的模样让沈听竹没了法子,只能哄道:“不疼不疼,我瞧瞧。”
林轻染好像是听进去了,慢慢松开手让他瞧。
手背上连个红印都没有,沈听竹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装的,他抬起眸,林轻染还在抽泣,红润的唇也可怜巴巴地瘪着。
沈听竹几不可闻的轻笑了声,真的替她揉了揉手背,“还疼不疼了。”
小姑娘渐渐平复下来,乖巧的模样让沈听竹满意微笑,“甚好,比雪团乖怜得多。”
被打疼了一次,林轻染不敢再抓了,小声哼唧,
“……好痒。”
勾出的尾调儿,娇颤似莺啭。
沈听竹似笑非笑地勾唇,将视线落在林轻染泅红的眼皮上,口吻淡淡,“这是指着我伺候你呢?”
修长的玉指托起林轻染的手臂,沈听竹垂下眼睫,颇有耐心的轻抚着她起红疹的地方。
他的手很凉,指腹贴在灼烫刺痒的肌肤上异常舒适,林轻染皱紧的眉头舒展开,鼻翼弱弱动了动,腻糯地哼声。
还真是个娇小姐,长兴侯府的姑娘够矜贵了,也不似她这般。
沈听竹看了只愈发觉得有趣,“还没谁让我这样伺候过。”
他拿过瓷瓶,拔下瓶盖,指腹沾上药膏,仔细抹在她手臂的红疹上,原本像是开在雪中的红梅,涂上浓褐的药膏,变得不太好看。
沈听竹皱眉轻啧了声。
药效上来,折磨着林轻染的奇痒褪去,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恍惚看见身畔坐着一人,偏瘦的身形,眼帘半垂,眼睫覆在眸前,专注的眸光似蕴水般柔和,眼下的泪痣更添了几分多情……
泪痣……林轻染眼中的迷惘顷刻散去,乌黑的瞳仁缩紧,原本晕乎乎的脑袋彻底清醒。
她下意识惊呼,一把将手抽回坐起身子,整个人往床里侧缩,惴惴道:“你,你干什么?”上唇磕碰着下唇,话都说不利索。
沈听竹掌心蓦然一空,他顿了顿,曲拢长指,不疾不徐的将瓷瓶盖好,才抬起视线,“醒的倒是时候。”
林轻染怵惕看着他手里的瓷瓶,手臂上还有药味,他莫非是在给自己涂药?
拢着被子将身子缩紧,林轻染十分怀疑他有别的目的,她才不信他会如此好心。
沈听竹对她的抗拒不以为意,半真半假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将你扔这里了。”
林轻染难以置信地张张嘴,一张小脸写满了悔意,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昏死过去。
好骗成这样,亏得是遇见了他,不然还能剩下几两肉,沈听竹道:“醒了就把药喝了,跟我走。”
“我不走!”林轻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烈了。
可她好不容易才送出消息,若是顺利,官兵一定会来,所以绝不能跟他走,她只要拖延时间,等官兵过来,她就能得救了。
林轻染想了一下,唇瓣微微轻启着喘息,气若游丝地说:“大夫说了我需要静养,奔波不得。”她偷偷打量沈听竹的神色,接着道:“而且我自幼身子就弱,每次病了也都较旁人严重许多,若出了意外,你的银子可就拿不着了。”
她这会儿本来就虚弱,都不用假装,光是说这番话,就已经让她耗费了大把力气,软绵绵地倚靠在床栏之上,稍稍挪动肩头,让长发贴着她尖细的下颌滑落,荏弱似将散的烟雾。
沈听竹漠然点头,不置可否。
就在林轻染暗自松神的时候,他忽然俯身欺近了她,莫测含笑的桃花眼直直望进她眼里,语气轻幽,“林姑娘,该不会是在跟我做戏罢……不肯走,是故意使诈想逃?还是有什么别的诡计?”
林轻染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她定了定神,故意气急地抬起手臂,“大夫也来过了,是不是真的,你不是瞧见了吗?若是不信就将我丢在这里。”她求之不得。
沈听竹看着恼羞成怒的小姑娘,浅浅微笑道:“林姑娘放心,我可不会将你丢下。”他直起身体,“把药喝了。”
林轻染抗拒地看了眼小几上的药碗,没有动,白嫩的指头偷偷揪着被褥,捏紧又放松。
沈听竹看在眼里,既不不催促,却也不走,僵持了一会儿,林轻染无可奈何地端起了药碗,浓黑的药汁,该多苦啊……
林轻染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架势,然而唇瓣贴到碗沿,只不过小小抿了一口,就皱着眉头,将头撇的老远。
林轻染将苦到发麻的小舌抿在唇齿间,含糊不清道:“好苦呐。”
她想要将碗放下,沈听竹淡道:“良药苦口,喝了。”
林轻染真想把这人踢出去,她搞不懂,怎么连喝药他也要看着。
她抬了抬眼,想悄悄瞪他,不防正对上那双桃花眼,赶忙眨着眼躲闪开。
耳畔的冷哼声让她抖了抖,不想再耗下去,林轻染捏着鼻子大口将药灌了下去,这下可把她苦得眼都睁不开,上下眼睫紧紧交叠在一起。
沈听竹瞧她这样实在可怜,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小瓶,到了粒饴糖在掌心,长指捻起糖粒,眼明手快的对着林轻染的唇缝推了进去。
林轻染一个不防,差点被呛着,慌张睁开眼,唇上残留着一触而逝的凉意。
“不准吐。”沈听竹面无表情道。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林轻染捂着嘴,想吐不敢吐。
沈听竹无辜地歪了歪头,口气随意,“毒药。”
林轻染震惊望着他,烧红的小脸唰的一下变白,呼吸顿滞,干涩地吞咽口水,她感觉自己手脚麻痹,是不是已经身中剧毒了。
沈听竹细看着她,眼里的兴味越来越浓,终于笑出了声。
糖粒化开,甜意在嘴里漫延开来,绕在舌间,林轻染愣了愣,眸子里透出茫然,呐呐道:“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