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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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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好奇,桌后的建阳帝放下书,将脸抬了起来。

    摊开的书上,密密麻麻全是图画。

    一个字也没有。

    “国师杀人了吗?”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焦玄。

    焦玄少见的愣住了。祁远章明明是复国军杀的,同他有什么干系?皇帝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可收到了,却来这样问他,是什么意思?

    焦玄叹口气,反问了句:“皇上何出此言?”

    建阳帝将头重新低了下去。

    答案未能叫他满意,便不如桌上的书籍有趣。

    他再没有看焦玄一眼。

    焦玄便也不说话了。

    只有小祝,迈着他短短的两条腿,在殿内来来回回地踱步。他脚上穿的鞋子,又轻又软,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良久,他开口道:“国师心里一定很冤枉吧?明明是复国军杀的靖宁伯,你却被这样问询……”

    “可这事,绝非针对国师。”

    “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小祝没有看焦玄,眼皮耷拉着,像是在打瞌睡,“本以为复国军残党已经所剩无几,没想到还有这等不要命的凶徒,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

    焦玄坐在椅子上,听他慢吞吞说着话,脸上终于露出了两分老态。

    他虽然年纪不轻,可精气神却从不像老人,直到这会,疲倦从身体深处浮现出来,一点点压垮了他的肩头。

    老人的声音,也透着疲态。

    “的确是意外啊……”

    小祝闻言,抬眼望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塔固然好,可到底太显眼,若不是去看塔,靖宁伯兴许不会死。”

    这是在讲他的宝塔有害处——

    焦玄眯着眼睛没有接话。

    小祝自顾自的继续道:“听闻孙阁老也在场?”

    焦玄点点头,说了个“是”字。

    小祝长叹一口气,幽幽地道:“真是令人痛心呀。”

    言罢,他忽然盯着焦玄问了句:“国师!靖宁伯曾说你疑心他同复国军有染,如今你还疑心吗?”

    焦玄沉默了片刻。

    “人都死了,如今疑心不疑心,还有什么分别?”

    这话似在问小祝,又似在问他自己。

    小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来也是,活人都不足为惧,死人又有什么可疑心的。”

    焦玄在椅子上弯了弯腰,将脸凑近小祝道:“靖宁伯先前来寻皇上,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听见“皇上”两个字,长桌后看书的建阳帝突然重重打了个喷嚏。

    原本站在焦玄面前的小祝连忙飞奔过去,掏出块帕子递给建阳帝:“哪里不适?”

    建阳帝用力摇了摇头。

    小祝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回头招呼焦玄:“国师快来瞧瞧,皇上莫不是病了?”

    焦玄从椅子上直起身来,朝建阳帝靠近。

    望闻问切,一个不落。

    建阳帝的身体,一直由他照料。尚药局那些太医,从来没有近过建阳帝的身。

    焦玄面色平静地垂下手道:“没大碍,皇上的身子骨仍很强健。”

    小祝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趴在建阳帝身边,轻声道:“若是没了国师,我们可怎么办……”

    焦玄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桌边,笑了下道:“臣会永远陪伴在皇上左右的。”

    小祝将脸贴在建阳帝粗壮的胳膊上,轻轻地道:“国师以为,靖宁伯都说了些什么?”

    焦玄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臣猜不透。”

    小祝道:“其实并没有什么,靖宁伯哭哭啼啼的,只是说你疑心他,他委屈罢了。”

    焦玄道:“是吗?”

    小祝的眼神变了变:“国师不信?”

    焦玄垂眸笑了笑:“怎么会不信,靖宁伯那样的人,还能说些什么。”

    他在笑。

    小祝也在笑。

    但气氛已经不一样了。

    焦玄知道,祁远章在他心里种下的那根刺,已经开始让周围血肉发炎、溃烂,隐隐作痛。

    人的思想,是这样容易被操纵的一种东西。

    即便是他,也逃脱不得。

    而痛苦,是如此的微妙复杂,微妙到常常难以言说,复杂到无人可以真正共情。

    焦玄的痛苦,只有他自己能够品尝。

    ……

    太微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母亲也有可能会比她更冷静。

    她和母亲因为同一个人而痛苦,可痛苦却是不一样的两份。亲近如同她们,血脉相连,也不可能全然明白对方心里的痛。

    一个曾经认定自己疯了的女人,如今看起来却比谁都要正常。

    太微站在那,远远望着母亲,突然想起她同自己说过的那个“噩梦”,那个她如何在丈夫死后,带着全家老少逃亡的故事——

    那个时候的母亲,处境远比现下更艰难吧?

    可她却撑下去了。

    若不是女儿惨死在她面前,她不会崩溃。

    对现在的她来说,祁远章的死,已是第三次了。

    什么事,经历过三回,都该麻木了。

    太微回过神来,觉得身上有些冷。

    她仍是披头散发,赤着脚的样子。

    狼狈不堪,像个疯子。

    祁茉总是叫她小疯子,如今她可真是疯子模样了。

    太微看着母亲。

    母亲眼睛红红的,哭过以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后事,还没有看过她一眼。母亲是对她失望了吧?

    她明明答应过母亲,要改变父亲的命运。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到。

    寒风吹过来。

    太微往后退去,一直退到了角落里。

    有件大氅带着余温盖到了她身上。她回过头去,看见了薛怀刃的脸。他还没有离开。

    “回去吧。”

    太微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道。

    薛怀刃没有动。

    太微靠到了墙上,她冷,她饿,累到几乎站立不住。

    不远处人来人往,但谁也没有多注意他们。这种时候,什么奇怪的事,似乎都不奇怪了。

    太微在风里咳嗽了两声。

    嗓子发痒,又干又涩。

    她吃力地发问:“他独自去的‘十二楼’?”

    言外之意,国师呢?

    薛怀刃坐到了栏杆上,他也累了。

    两个蓬头垢面,脸色倦怠的人,对视着,像在看陌生人。

    薛怀刃摇了摇头:“孙阁老也在场。”

    太微愣了一下,呢喃着:“孙介海?”突然神色一变,厉声问道,“孙介海死了吗?”

    薛怀刃皱了下眉,低声道:“死了。”

    太微闻言咧开嘴,像是笑,但笑得一点也不好看。

    扬起的嘴角很快便落回原处。

    她脱下大氅,递给薛怀刃,嘴里还是那句话:“回去吧。”

    祁家的事。

    他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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