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套
初到新环境，宗继适应良好，凌晨五点被闹钟唤醒后一秒都不曾在床上多待。刘旺迷迷糊糊睁眼，小孩连早饭都买回来了，虽然没说话，但回头的频率暴露了他的迫不及待。
“走吧。”刘旺看得忍不住笑，咬了口松软的油条，“刚出锅的油条就是香。”
城中村有直达冀北影视城的班车，住在这里面的人大多数都是在影视城跑龙套的。宗继还未走近便看见站牌下挤满了人，不等班车停稳，所有人蜂拥而上。
刘旺把剩下的油条一口塞进嘴里，拉着宗继就跑，现在人还算少的，错过了这班，下班更挤。
晃晃悠悠到了站，宗继跟着刘旺下车，他们踩在大理石铺成的广场上，前方的仿古建筑是冀北影视城入口。
刘旺出发前给成哥发了消息，现在还没得到回复则说明对方还没起床，时间充足，他决定带宗继四处转转。
“那边的都是群头，一般不固定的群演都会从他们手里接活，不过资源都比较差。”刘旺初来影视城可没人带他，跟许多人一样吃了不少亏才总结出一套自己的经验，现在他把这些一一说给宗继，希望他能少走些弯路。
“其实我最羡慕的是那些科班出身的，起步门槛就要高出一大截，弟弟你……”
“以后再说吧旺哥。”宗继打断刘旺的劝学，指着直接开进影视城的大巴车问：“那些是剧组的车吗？”
“对。”影视城入口有专门的安检人员，游客走的是另外的通道，群演需要佩戴通行证进入，以免扰乱秩序。
八点过，成哥到了广场，手上攥着一把剧组通行证，刘旺等其他人领完后才带着宗继上去打招呼：“成哥早，这是我弟弟宗继。”
“成哥好。”
宗继的脸跟声音一样嫩，纵使昨晚就看过身份证上的信息确认他已经成年，成哥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小孩成年了吗？”
并不是未成年就不能进组跑龙套，那么多角色呢，总不能全是十八岁以上的，只是未成年用起来太麻烦，成哥懒得费事。
“我成年了！”宗继以为他不信，低头去拿身份证。
“行了行了，不用给我看了。”成哥不过顺口一说，没有要看他身份证的意思，他看向刘旺，“你昨天说得太晚，其他角色都有人了，还剩一个演尸体的，一天两百。”
“真没别的角色了吗成哥？你看我弟第一次接活，演尸体多晦气啊。”刘旺拿了烟给成哥点上，笑着跟他商量。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找别人了。”成哥才不管别人晦不晦气，等着找他要活儿的多着呢。
刘旺还在犹豫，成哥手上的活肯定不止这一个，是宗继没经验他才不愿意给其他的。宗继却不想他再麻烦，扯了扯刘旺的衣摆：“成哥，我愿意接。”
听到宗继的回答，成哥抽出两个通行证，摆摆手去招呼其他人：“走了，该干活了。”
路上刘旺仍在为让宗继接了个演尸体的活而自责，连说话的兴致都不高了，宗继第一次进影视城，左右转着脑袋看得津津有味，没觉得演尸体有什么不好的。
罢了，总归就这一次，再没下次，他以后一定会给宗继找更好的活。刘旺调整好心情，开始给宗继介绍这些建筑里哪些有剧组在拍戏，哪些是游客可以进去玩的。
“不是游客也没关系，咱们有通行证，只要不打扰别人，哪都能去。”
说是这么说，他们跑龙套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剧组等候差遣，没多少出去玩的功夫。即便拍摄计划上写的是早上，空等一天也是常有的事。
刘旺跟宗继在同一个剧组，拍摄位置靠影视城里面，途径一扇朱红色大门时，刘旺慢下脚步拉住宗继的胳膊：“以后看到门上的牌子写了这个名字的，千万别进，听见没？”
齐重焰。宗继看向刘旺指的名字点点头：“听见了。”
“齐导最讨厌无关人员进入剧组，他脾气太差，你要是碰上了尽量躲远一点。”说完两人快步跟上前面的队伍，走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刘旺脸色才恢复正常。
刘旺曾经进过齐重焰的剧组，见识过他发火的样子，男一号都给他骂哭了，从此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就算齐重焰拍的每部电影都能拿奖，他也不愿意跟这种喷火龙打交道。
到了剧组，一行人先去换衣服，宗继演尸体，刘旺演背景板里的战俘，也好不到哪去。穿上衣服和头套，再把头发弄乱往脸上抹点灰就行，连妆都不用画。
他们今天运气好，没等一会就通知该上场了。宗继按照喇叭里的声音找到位置往地上一趴，闭紧眼睛放轻呼吸，收住了胸腹的起伏。
演尸体嘛，他懂。
听觉和嗅觉被放大，宗继听见导演喊了开始，身下的地面微微晃动，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有人往他这边来了。
从宗继的姿势可以看出他没什么经验，有经验的人在扮演尸体的时候都会尽量把手脚收起来，以免混乱中被踩到，而他的手瘫在身侧毫无遮掩。
开始拍摄以后没有人能注意到这个细节，往这边跑来的人也没工夫注意脚下，哪怕他们会尽量避开这些“尸体”，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剧烈的痛突然从手上传来，宗继瞬间咬紧了牙关——有人踩到了他的手！
换做旁人此刻或许已经在地上开始翻滚，如果不避开，他很可能会被踩第二次。但宗继忍住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动了，这一条就废了，所有人都要重头再来。
拍摄持续进行，没有人知道地上有个演尸体的男孩正在经受十指连心的剧痛。
幸好被踩的情况没有发生第二次，这一条也顺利过了。
宗继单手撑着地面爬起来，他将受伤的手藏到身后随众人走到休息的地方。因为不确定等会还需不需要补拍，他们现在还不能离开。
过了一会有工作人员通知他们可以散了，宗继归还完服装和头套，走到门口停下等刘旺，他的戏份在后面。
左手被踩的地方变得红肿，泛着不容忽视的胀痛，宗继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没有伤到骨头。刘旺的卧室里有红花油，就在床头柜上，宗继准备回去以后喷一点。
早上起得太早，闲下来之后困意上头，宗继扫开台阶上的灰坐下，仰头靠着墙打起了瞌睡。太阳被云层遮住，光线柔和温度也适宜，没过一会宗继就睡熟了。
手上痛意不减，宗继在睡梦中也蹙着眉，直到被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惊醒。
“不想拍戏就给我滚！”
宗继猛然一抖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急忙扶住墙面才免了以头抢地的下场，动作间碰到伤处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旺还没出来，声音是从对面传出来的。
宗继的瞌睡被吓得一干二净，那人还在继续：“死人的表情都比你丰富！”
死人是没有表情的，宗继小声嘀咕，刚演完尸体的他对此非常有发言权。
啪！瓷器碎裂的声音，似乎是那人摔了东西。
生气也不能摔东西啊，宗继缩了缩肩膀，犹豫一下转身跑回了片场，他还是去里面等旺哥下戏吧。
刘旺那边重拍了五次总算结束，出来的时候刚好和宗继迎面碰上：“等久了吧，拍戏的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宗继语气难掩雀跃，如果不是手被踩了，他肯定会说特别棒。
他们结束得早，剧组不包中饭，刘旺问宗继是要在影视城里吃还是先回去。
“先回去吧。”影视城里的物价比外面贵，宗继早上来的时候看了，外面卖两块钱一个的包子在这里面要卖三块，再者他的手需要回去喷点红花油消肿。
“行，等会回去哥亲自给你做。”
“我想吃回锅肉。”孙大娘做饭的手艺是村里最好的，刘旺从小跟她学，厨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宗继说完就咽了下口水。
城中村的综合市场离刘旺租的房子只有两百米，知道宗继要来刘旺早就提前准备好了拖鞋等生活必需品，买菜的时候又顺道买了个吹风机。他糙一点没事，不能委屈了弟弟。
综合市场出口有一家粮店，刘旺见到卖粽子的，又进去粮店买了两斤糯米和一捆粽叶。
他包的粽子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让宗继能尝点家乡味，心里能有个慰藉。
刘旺是闻到红花油味才知道宗继受伤的事：“怎么弄的？”
“拍戏的时候不小心被人踩了一下，看着严重，实际不怎么痛的，晚上睡一觉就好了。”宗继握住左手然后松开，向刘旺证明他真的没事。
刘旺想起小时候他有次带宗继出去玩，小孩从他背上摔下去磕青了头，他也是这么说的，晚上睡一觉就好了。
“痛的话就跟我说，不要忍着。”刘旺放开宗继的手腕，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炒得香气四溢的回锅肉，“吃饭吧。”
凌晨十二点，刘旺仍睁眼望着天花板，他的内心正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六年以来，他第一次产生了做群头的想法。
如果他做了群头，最好的资源肯定是留给宗继的。但与此同时，他的演员梦也将彻底破灭。